五(2/2)
1“关于安排少数民族事件”早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就开始了。在乌省和奥连堡省的巴什基尔人占有十一万亩土地。为了达到“边区俄罗斯化”的目的政府鼓励从俄罗斯中央各省去的移民向巴什基尔人租赁土地。一般租赁的地段是无条件的这就给滥用土地开了方便之门。一八七一年通过了以优惠办法出售荒地的特殊条例。从此就开始了私自盗卖国家的和巴什基尔人的土地。奥连堡省总督办公厅的官员们参加了这一舞弊事件。当这一事件被宣扬出去之后国家财产部部长瓦卢耶夫不得不辞职。
十五
虽然安娜在弗龙斯基对她说她的处境无法忍受的时候顽强地、激怒地反驳了他但是在她的心底她也觉得自己的处境是虚伪而可耻的她从心底渴望有所改变。在从赛马场回家的路上她在激动中把全部真相告诉了她丈夫不管她这样做有多么痛苦她仍然觉得很高兴。她丈夫离开了她之后她对自己说她很高兴现在一切都弄清楚了至少不会再撒谎欺骗了。在她看来好像毫无疑问现在她的处境永远明确了。这新的处境也许很坏但却是非常明确的不会有暧昧或虚伪的地方。她想她说出那句话来以后使她自己和她丈夫遭受的苦痛现在也将因为一切都明确了而得到补偿。那晚她看见了弗龙斯基但是她却没有把她和她丈夫之间所生的事告诉他虽然为了要把她的处境确定下来她必须告诉他。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她先想到的就是她对她丈夫所说的话那些话在她看来是这样可怕她现在简直不能设想她怎么会说出那种荒唐粗俗的话来简直不能想像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一句话也没有讲就走了。“我见了弗龙斯基却没有告诉他。他临走的时候我本来想叫回他来告诉他的但是我改变了主意因为我一开头没有告诉他显得有点奇怪。我为什么想对他说而终于没有对他说呢?”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她羞得满面通红。她明白是什么制止她说出口她明白她是感到羞耻。她的处境昨天晚上看来是明朗化了的现在她忽然觉得不但不明朗而且毫无希望了。她对于以前所从未加以考虑的耻辱感到恐惧。她一想到她丈夫会怎样做的时候最可怕的念头就浮上她的心头。她幻想着管家立刻就会把她赶出家门幻想着她的可耻的事情会传遍全世界。她问自己要是她被赶出去的时候她到什么地方去好呢她找不出答案。
当她想到弗龙斯基的时候她仿佛觉得他已不再爱她他已开始厌倦起她来了她不能把自己交托给他因此她怀恨起他来。她仿佛觉得她对丈夫说的话那些不断地在她想像里重复的话她对所有人都说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不敢正视自己家里的人。她不敢叫她的使女更不敢走下楼去看她的儿子和家庭女教师。
使女在门边倾听了好久之后自动地走进房间来。安娜询问般地望了望她的眼睛带着吃惊的神色涨红了脸。使女请求她原谅她进来说她仿佛听到铃声。她拿来了衣服和一封信。信是贝特西写来的。贝特西通知她今早丽莎·梅尔卡洛娃和施托尔茨男爵夫人会同他们的崇拜者卡卢日斯基和斯特列莫夫老人到她家来玩槌球。“来吧就当是来研究风俗。
我等候着你”收尾时她这样说。
安娜读完信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什么什么都不需要”她对正在整理梳妆台上的香水瓶和刷子的安努什卡说。“你走好了我马上就穿好衣服下来。我什么都不需要。”
安努什卡走出去了但是安娜并没有穿衣服还是像原来那样坐在那里她的头和两手垂着她时时浑身抖好像她要做个什么姿势说句什么话似的但随又陷入毫无生气的状态。她尽在重复着:“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但是“上帝”也好“我的”也好对于她都没有什么意义。在困难之中求救于宗教正如求救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本人一样她是连想都不去想的虽然她对于那曾把她教养大的宗教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知道宗教的拯救只有在她抛弃那构成她生活的全部意义的东西的条件之下才有可能。她不只是愁苦而且她对于她所处的这种以前从来不曾体验过的新的精神状态开始感到恐怖。她感觉得好像一切都在她心里成了二重的正如有时物体映在疲倦的眼睛里成了二重的一样。她有时差不多自己都不知道她恐惧的是什么她希望的是什么。她恐惧的或希望的是已经生了的事呢还是将要生的事以及她渴望的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噢我怎么办呢!”她自言自语忽然觉得头的两边疼痛。当她清醒了的时候她觉她正用两手揪住两鬓的头而且紧按住鬓角。她跳起来开始来回地踱着。
“咖啡预备好了女教师和谢廖沙正等候着”安努什卡又走了回来说看到安娜还是原来的样子。
“谢廖沙?谢廖沙怎样?”安娜突然变得兴奋地问今天早上第一次想起了她儿子的存在。
“他大概又淘气了”安努什卡含着微笑回答。
“怎么回事?”
“您的桃子放在屋角的桌子上。他大概悄悄地吃了一个。”
一想起她的儿子安娜就突然从她所处的绝望境地摆脱出来了。她想起了她这几年来所承担的为儿子而活着的母亲的职责那职责虽然未免被夸大了却多少是真实的;她高兴地感觉到在她现在所处的困境中除了她同丈夫或是同弗龙斯基的关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支柱。这个支柱就是她的儿子。不管她会陷入怎样的境地她都不能舍弃她的儿子。尽管她丈夫羞辱她把她驱逐出去尽管弗龙斯基对她冷淡继续过着他独自的生活(她又带着怨恨和责难想起他来)她都不能够舍弃她的儿子。她有了生活的目的。因此她应该行动起来用行动来保障她和她儿子的这种地位使他不致从她手里被人夺去。她得尽快地趁他还没有被人夺去之前开始行动。她得把她的儿子带走。这就是她现在所要做的唯一的事。她需要镇静她得从这种难堪的境遇中逃脱出来。想到和儿子直接有关的问题想到立刻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就使她稍稍镇静下来。
她连忙穿起衣服走下楼去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客厅咖啡、谢廖沙和家庭女教师照例在客厅里等着她。谢廖沙全身白服弯着背和头正站在镜子下面的桌子旁边带着她所熟悉的、酷似他父亲的那种聚精会神的表情正在理他手里拿着的花。
家庭女教师露出格外严峻的脸色。谢廖沙像往常一样尖叫了一声:“噢妈妈!”就停下脚步来踌躇着不知道放下花来走去迎她的母亲好呢还是做完花环拿着花去的好。
家庭女教师道过早安之后就开口冗长而详尽地说了一通谢廖沙干下的顽皮事但是安娜没有听她;她正在考虑要不要带着她走。“不我不带她”她决定道。“我一个人带了我的儿子走。”
“是的真是坏得很”安娜说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膊她毫不严厉地却用一种使孩子又惶惑又欢喜的羞怯的眼光望着他她吻了吻他。“把他交给我吧”她对惊呆了的家庭女教师说没有放下儿子的手在摆好咖啡的桌旁坐下。
“妈妈!我……我……没有……”他说极力想从她的表情上探索出由于桃子的事他会遭到什么结果。
“谢廖沙”她等家庭女教师一走出房间就说“你做了坏事不过你以后不会再做这事了吧?……你爱我吗?”她感到眼泪盈眶了。“难道我能不爱他吗?”她自言自语凝视着他那又惊又喜的眼睛。“难道他会站在他父亲一边来责斥我吗?难道他会毫不同情我吗?”眼泪已经淌下面颊为了掩饰她蓦地站起来几乎跑一般地走到外面凉台上。
下了几天雷雨以后寒冷的、晴朗的天气降临了。在透过刚被雨冲洗过的树叶的灿烂阳光里空气是寒冷的。
她因为寒冷和内心的恐怖而颤抖了一下那种恐怖在露天的清新空气里以新的力量袭击她。
“去到mariette那里去”她对跟着她走出来的谢廖沙说然后她就开始在凉台的草席上来回踱着。“难道他们不饶恕我不了解这一切是怎样出于不得已吗?”她自言自语。
她站住了望了望白杨的梢头在随风摇曳它那刚被雨冲洗过的叶子在寒冷的日光里灿烂地闪烁她知道他们不会饶恕她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东西现在都会像那天空那青枝绿叶一样对她毫无怜恤。她又感到一切都在她心里变成二重的了。“我不要不要想了”她自言自语。“我得准备。到什么地方去呢?什么时候走呢?带谁呢?是的搭夜车上莫斯科去。安努什卡和谢廖沙和几件必需用的东西。但是我先得写信给他们两个。”她迅地走进户内她自己的房间里去在桌旁坐下写信给她的丈夫: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能留在您家里了。我要走了带了我的儿子一道。我不懂得法律所以不知道儿子应留在双亲的哪一方;但是我带了他走因为我没有他不能够生活。请宽大一点让他跟了我去吧。
她迅而自然而然地写到这里但是请求他宽大她不相信他会宽大的以及必须用什么打动人的话来结束这封信这就使她写不下去了。
我不能说我的过错和悔悟因为……
她又停下了笔她的思想连贯不起来了。“不”她自言自语“没有必要这样写”于是撕了信她重新写过没有提到宽大然后封了起来。
另外还得写封信给弗龙斯基。“我告诉了我丈夫”她写着坐了好久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这是那样粗俗那样不像女人。“我还能再对他写些什么呢?”她问自己。她又羞得满面通红;她想起了他的镇静一种对他的怨恨之情使她把她已经写下一句话的信纸撕成碎片。“没有写什么的必要”她自言自语于是关上带吸墨纸的文件夹她走上楼去对家庭女教师和仆人们说她今天要到莫斯科去就立刻动手收拾起行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