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2)
油灯下黑袍老人侵慢地拿起葫芦来喝了一口:“嗯好酒!”
坐在他对面的大柱子推过馒头来道:“还有这个你吃吧!”
“用不着。”黑袍老人抬起眸子来看着他:“只要有酒就够了好酒!”
老人看上去总有八十好几了一蓬银髯飘洒在胸前深凹的一双眼睛每一转动即显现着那种异样的光采消瘦的脸颊衬出了过高的双颧在昏晴的灯光下高低分明给人以深邃智慧的感觉。
人老了尤其是老到像眼前老人的这般年岁自然地会给人一种衰弱的感觉。这个老人看上去就十分纤弱。坐在椅子上一双脚高高跷在对面的木板床上他的一双瘦手交叉地按在前胸上随着呼吸的起伏看上去真像是病得不轻。
老人胡子很长却挽有几个胡结他的衣着很考究就只是身上那袭黑丝的长衫就价钱不菲随身所带还有长长的一个布包瘦瘦长长的里面不知包着什么物件自从老人来到这里以后那个细长的包袱片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身子。
他是骑马来的。那匹看起来几乎和他一样瘦的黑马就拴在旁边牛槽里老人与大柱子他们以前压根儿并不认识然而他们现在却凑在了一块。
事实上这只不过偶然的结合大柱子这个主人偶然地接待了这个前所未见的客人。
“你看见了什么?”黑袍老人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我是说除了那姓侯的掌柜的以外白桑轩还有些什么客人?”
“有”大柱子咧着大嘴笑道:“你老人家猜得还真不错白桑轩今天晚上还真开着夜市呢里面还有好几个客人没走呢!”
黑袍老人的神色显得比较沉着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说说看!”他喃喃地道:“把你看见的那几个客人一个也不容漏掉地告诉我多大年岁什么长相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大柱子咽了一大口唾沫翻着眼珠道:“好我照着你关照我的话已经记清楚了!”
“等一等。”大柱子扳着手指头思索着道:“第一眼我看见一个小老头带着两只猴子在中间桌子上坐着。”
黑袍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他穿着什么衣服有多大岁数?”
“这……”大柱子点点头:“我记得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老羊皮背心个子很小。”
黑袍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铁马钢猴任三阳他居然还不死心!”
大柱子道:“你说什么?”
黑袍老人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再说下去另外还有些什么人?”
大柱子道:“啊!我看见一个穿着漂亮蓝缎子长衫的人在睡觉。”
老人皱了一下眉毛道:“他是什么长相?”
大柱子摇头道:“这看不见。”
黑袍老人道:“好再说别的。”
大柱子仰起脸来想了想:“啊另外还有一个一身青布衣裳像是个念书的人。”
“多大年岁?”
“好像三十来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岳阳剑客顾锡恭!”
大柱子怔了一下。
黑袍老人看着他道:“还有呢?”
大柱子道:“还有还有一双白衣男女看起来像是夫妇像是有钱的人。”
黑袍老人皱了一下眉说:“白衣夫妇?”
“不错”大柱子直着眼睛道:“好漂亮的白衣服上面还绣着花在那里有吃有喝样子怪神气的我去买酒要走的时候他叫住了我问东问西要不是侯老板为我说情说我是这里的长工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样对我呢!”
黑袍老人冷冷一笑道:“他们果然来啦!”
“谁来啦?”大柱子睁大了眼睛:“你认识他们?”
老人长长嘘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你不知道很好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一面说他从身上钱袋里摸出了一块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这块银子你留着慢慢用够你一年花的了!”
大柱子咧着嘴笑道:“呵呵老大爷你这个人真好问几句话就给我这么多钱。”说着把桌子上银子拿过来又从床垫下面摸出了另一块银子爱不释手地看个不休。
“老大爷你信不信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像这么整块的银子真好看我今天晚上要抱着它在被窝里睡觉。”
黑袍老人眼角上带出了笑纹道:“银子虽好总归是被人用的你难道要留着一辈子不成?”
大柱子咧着大嘴道:“不我还有个娘她呀比我还穷就在前庄上跟刘大户家里当佣人我娘做得一手好针线活计就在刘家缝缝补补可怜她自己却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个银子我送给她也叫我娘能买几件好衣服穿穿”
黑袍老人眸子里起了一阵怜惜轻轻一叹拍着大柱子道:“好孩子倒看不出你傻呼呼的样子还有这番孝心真是难得不过我劝你还是叫你娘不要买太华丽的衣服只要穿得暖就够了存下钱只买些她老人家爱吃的东西就够了没事的时候你们母子关着门作点鱼肉吃吃不是很好吗!”
大柱子哈哈笑道:“好这个主意好。”
不经意“嗤”的一声口水直由他嘴角淌了下来他赶忙举起袖子擦了一下傻笑着看向老人道:“老大爷你别笑我我已经两年没吃过肉了。”
黑袍老人点点头道:“所以我才要你们母子关着门买肉吃呀!”
大柱子又笑了忽然皱着眉道:“为什么要关着门吃肉呢?我们有钱了可以穿漂亮衣服大摇大摆地到饭店嘿对了就到‘白桑轩’那样的馆子里去吃饭嘿嘿叫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那样该多好!”
黑袍老人叹一声道:“傻小子那样你们母子就完了你知道吧你们是寄人篱下的穷人这年头穷人翻身是不容易的那时候人家会盘问你问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大柱子翻着眼道:“咦是老大爷你送我们的呀!”
老人摇摇头笑道:“人家不会相信的第一天下像我这样的好人毕竟不多;第二我早已经走了你又到哪里找我出来证明?”
大柱子傻了。
黑袍老人道:“你想是不是?只怕那么一来你和你娘肉没吃成银子被人没收了弄不好还被官府诬成强盗吃上官司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大柱子张着大嘴想了一下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唉这样一来我娘是一辈子不能穿好衣服的了可怜她老人家还要想着有一天要穿皮袄呢。
“买一件人家穿过的旧皮袄吧!”
大柱子低下头似乎失望得很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点点头叹气道:“看起来穷人想翻身是多么不容易啊!”
黑袍老人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道:“确是这样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侠义道中的人要挺身而出的道理你大概没读过书不知道‘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的道理当今皇帝是个少见的昏君再加上他手下的太监宦官专政助纣为虐穷人在这个天底下想要讨生活是越加困难了!”
大柱子歪着脑袋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老……大……你怎么……唉!”
“没有关系你想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大柱子呵呵一笑道:“那我就说了我是说老大爷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莫非你也是当官的吧啊对了大概你是朝廷里告老还乡的大官吧!”
黑衣老人冷哼了一声摇摇头道:“你看我像是当官的么?”说着微笑了一下继续道:“事实上正好与你说的相反我不但不是当官的却是专找当官麻烦的人。”
大柱子眨着眼睛道:“这么说……你老是……”
“你就别管我是干什么的了”黑袍老人缓缓站起来走向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叹息了一声道:“我走了往前的路只怕很难走下去了!”
大柱子跟过去问:“你说什么?”
黑袍老人道:“我说我老了这一趟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这一次只怕我是力不从心了!”
大柱子道:“你老人家是干什么事呢?我可不可以代你做?”
“你……”老人摇摇头却又微微一笑道:“也许你能帮我一个忙。”
大柱子咧着嘴笑道:“好你老吩咐吧干什么活儿我都行我的力量很大!”
黑袍老人摇摇头道:“我要你干的事一点也不费力可是要费你很多时间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很可能要费掉你整天的时间。”
大柱子说道:“行没关系反正地也翻好了我现在没有什么事你老就说吧!”
黑袍老人隔着窗户向外面天空看了一眼道:“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再告诉你你去睡吧!”
大柱子一听说睦顿时伸臂打了个呵欠含糊地道:“我……我是真的困了老大爷你也睡在这里我那个破床就让……给你吧!”说着往大板凳上一躺翻过身子缩起了两条腿只听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顿时就进入梦乡柴屋里立刻响起了如雷鼾声。
黑袍老人轻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他悄悄走到了大柱子面前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
别瞧老人骨瘦如柴却似有惊人的力气大柱子牛也似强的身体居然被他毫不费力地就给抬了起来他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床上可怜大柱子连一床棉被都没有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破布棉花缀成的一块东西。老人轻轻叹了一声把这块东西搁置一边却把自己方从大漠归来携在身边的一袭狐裘拿过来与他盖上。
时令是深秋已近初冬之夜确也够冷了大柱子拥着梦里也不曾见过的这袭狐裘顿时呼呼大睡了起来。
黑袍老人像是心绪很不安宁。在窗前作了一番吐纳这个动作只由外表上看起来是极为简单的无非是把鼻子里吸进来的空气从嘴里吐出去而已然而事实上吸到肚子里的那一段过程却并不简单一盏茶之后老人身上已很暖了。
他转过身来把破碗里的油灯捻纸拨下来一些只剩下豆大的一点灯光打开柴扉步出房外。
四周是荒芜了的田畦却让一片醒目的白霜给掩满了应该很冷了但老人身子却是暖烘烘的。他站在门前远远地眺望着。
忽然屋顶上起了一些震动不容他回过身子即见一片黑影乌云也似地由他头上掠过像是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飘落出数丈以外。
黑袍老人先是吃了一惊立刻冷哼了一声身子向前微微一折“嗖!”一声箭矢也似地直循着前面人影背后纵了过去。
两个人的身子都够快的。
前面那条影子当然不是一只鸟当他身子在布满了浓霜的地面上甫一落下时立刻衬出了矫健高大的人影这时黑袍老人的身形已如同箭矢也似地直向他身前疾扑过来。前面那人似乎并非真的急于脱身否则他应该有相当从容的时间可以逃走的然而现在他却宁可回过身来与黑袍老人对上一掌。
一个是疾扑一个是猛回四只手掌就在这般情况下倏地迎在了一块。
黑袍老人虽是十分留意对方那张脸却仍然未能看得很清楚只仿佛看见对方那张脸很是苍白眉目五官堪称俊秀毕竟只是一瞬间事哪能看得仔细。
令老人吃惊的是对方那双迎接自己的手掌敢情竟然这般扎实有力。
黑袍老人一生会敌无数能享有今日武林中至高令誉当非偶然初初一见敌友未分之下他当然不能出手太重惟恐一上便会害了对方就这样他也施出了七成的力道。
以他功力七成劲道已相当够瞧的了足足可以将一棵合抱粗细的巨木从中摧折为二。可是如果用来对付对方这个人却显然“过轻”了。
四只手掌甫一接触的当儿黑袍老人只觉得两处血脉上一阵热很明显的是对方所加诸的力道已经过了自己力道的原因。
这一惊使得黑袍老人陡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犹是心存厚道不欲以十成功力向对方反击双掌略振之下身子反向后倒退了过去。
对面那个人微微怔了一下已似明白了对方的用心点点头道:“多谢留情再见!”话声中显似着一些岭南口音又有些京里的味儿以老人之丰富阅历竟然一时拿他不准。不容他出声询问对方那个人已伸展着长躯潜龙升天也似地拔空而起。
他拔起的势子极为快捷在“咕噜噜!”一阵衣袂震风声里已经拔起了五六丈高是斜着出去的长虹似波般落向一排巨竹。紧接着竹梢子唰啦啦一阵响他身子第二次又纵了出去瞬息隐身在浓浓夜色之中。
黑袍老人只是愕愕地看着这个人消失的背影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一种惊惧。
在这个偏僻的小市镇上竟然会隐藏着如此莫测高深的奇人真令他有些匪夷所思。
大凡一个人的出现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当然这里所谓的人并非是指一般的常人而是指那些身赋有奇异武功的“奇人”就像眼前这个黑袍老人他的出现当然也绝非偶然无因。
黑袍老人闪烁着那双蕴有隐隐锋芒的眼睛努力地把刚才那个奇异青年人出现的情形想了一遍。
那人是由房顶上下来的无异的他似乎已经对自己观察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他的用心如何?
想到这里老人轻轻纵身来到了方才栖身的那间柴屋再一长身已跃上了屋脊只见其上布满了白白的一片银霜。
黑袍老人只是凝聚着目光细细地在霜面上搜索着很失望他竟然未能找到对方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痕迹。
所谓“踏雪无痕”听来似属“老生长谈”其实乃是轻功中最最上乘的一种身法能够具有这种轻功的人简直极其希罕。
黑袍老人忽然认定出方才与自己一度照脸的那个青年显然就具有这种身法他不禁再一次由衷感到迷惑与震惊。
迷惑的是凭自己的阅历对于具有这类杰出身法的武林中人竟然会当面不识岂非昧于无知。
震惊的是以目下情况看来对方的出现尚还不知他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存心为何若是存心站在自己敌对的一方那可就颇堪忧虑了。
在屋面上站立了一刻越觉得放心不下随即轻轻晃动肩头轻若无物地飘身而下屋面上同样不曾留下任何痕迹。显然他也是一个”踏雪无痕”的奇人。
※※※
黑袍老人一径地来到了“白桑轩”。当然他没有贸然步入甚至于距离那里还有很远他就停住了远远地只看见这家饭店一片***辉煌七八盏油纸灯笼在夜风下颤抖着连带着所出来的灯光也像是冷嗖唆的。
天似乎已过四鼓了。这种天这个时候谁还会在店里吃饭喝酒真称得上是雅兴不浅了。然而这几个客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白衣夫妇的雅兴最高丝毫不现倦容添酒回灯仍然在喝他的酒。
他们夫妇自从进入到这家酒店以后压根儿就不曾闭过眼睛然而即使如此他们竟然也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就是这个酒店里少了一个人他们竟然不曾知道。
岂止是白衣人不知道似乎所有在场的人一时都没有觉到。
那个一直被柱子掩遮住的人海无颜消失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显然没有人注意到。
在场这么多的人显然俱非弱者然而一个人消失了竟然没人注意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奇怪事。
青衣举子到底是睡着了。
玩猴的老人却是起来了招呼茶房送来了一壶热茶他先用冷茶呼噜噜地漱完了口这会子却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茶正把一络花白的胡须泡在茶里烫烫完了左边烫右边也算是奇事一件。两只猴儿见主人起来了也跟着吱吱喳喳叫唤不已在一旁凑热闹。
妙的是那个青衣举子虽然身处在这么乱嚣的环境里却依然能照睡不误不能不算有一套功夫。
黑袍老人似乎对于在座的这几个人存有深深的戒心他甚至于不能把身子过于接近双方距离几乎在十丈以外还要借助于一排竹子来掩饰身子才把店里的一切看清。显然他是具有擅于远视的锐利目光。
这么注视了一刻他心里微有纳闷因为根据大柱子的报告酒店里显然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只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找到。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道袭近到他的后项。
黑袍老人显然不是弱者就在这股力道猝然袭近的一刹那倏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通常有这种感触敌人必在咫尺之间然而这一霎当他倏地转过身来时却现对方竟然还立在两丈距离之外。
老人这一惊几乎呆住了。
对方这个人显然也就是刚才与自己曾经一度交手的那个长身青年。
这一霎在银霜的映衬之下对方既已无心掩饰自然看得很清楚。
苍白的一张俊脸不着一些血色一身蓝色缎质长衫其长几乎已经挨着了地面。他的那双眼睛在紧紧逼视时确实目光炯炯若非具有像黑袍老人这等大魄力之人只怕在对方这番逼视之下先就会有几分怯虚。
黑袍老人先是一惊紧接着身躯轻挺已跃身而前双方距离这时已不足上丈。
蓝衣青年并没有退缩之意。
黑袍老人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捻着颔下那一蓬打有胡结的胡子。
“足下好俊的功夫!”老人冷肃地笑着似乎已失去了原有的慈祥:“老朽多年不履中土敢情对武林道上的朋友多已生疏足下请报上大名以开茅塞吧!”
蓝衣青年双手抱拳拱了一下道:“不敢如果在下眼力不差尊驾想必就是领袖武林已久的‘西天盟主’号称‘剑花先生’的邵一子先生了?”
黑袍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老朽正是!”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倏地一白双手左右拉开倏地起了一阵劲风地上枯叶随着他的这个姿态秋风扫落叶般地向后簌簌滚开。
“年轻人你的眼力不差今天你报出了老朽的姓名只怕你也难逃眼前这片方寸之地了!”“剑花先生”昭一子在说着这番话时脸上显然布满了一片杀招。
“哼哼这么说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
蓝衣青年一面说着脚下向后退了一步。
姓邵的老人立刻前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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