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回 夜半钟声到客船(2/2)
“所以”她虽然仍在微笑实已语重心长:“崔老夫人的死是他儿子杀死的!崔家老家人的死是他自己活不下去了!我们所看见的情形便是如此也就不必硬要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栽因为这种事实在也是无可奈何是不是?”
一片红叶冉冉自天空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绿色缀满宝石亮片的长裙上她便不自禁地用手轻轻拈起。在眼前近近地一看鼻端轻轻地一嗅……一霎间像是拾回了童年那段岁月毕竟童年与少女之间的成长是有着相当过程距离的特别是眼前的她虽然绮年玉貌正同于其它少女一样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然而她却是自己知道:这一朵盛开的鲜花却生长在满是蒺藜、荆棘里面别人也是看看最多止于欣赏而已。
自然她心里还有更沉重的包袱也有感情的负担这些自非匆匆一见相知不深的局外人所能洞悉的了。
简昆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苦笑了一下对方这种论调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实在不能苟同却也不便与她争执。说话时无言已转回手里提着个花式讲究的食盒会同无音着手布置把香喷喷的几式菜肴摆满几上。
简昆仑肚子里倒是真有些饿看看几样小菜:清蒸鲈鱼、爆蟹、油焖笋、醋溜白菜瓦甑里是清香扑鼻的莼双煨汤一盘银丝花卷一瓮精米香粥。
虽不是什么讲究菜色看来却极可口所谓秋风动莼鲈之思一霎间莼菜、鲈鱼都有了。
主人性格无拘简昆仑也无需客套道了声:“有僭。”即行吃喝起来。
时美娇吃了个花卷喝了碗汤便自搁下筷子简昆仑却食量惊人吃了好多。
他尤其喜爱喝那个汤莼菜与菜都煨得甚烂汤色碧绿间以山中老菇那味儿前所未尝却是可口极了。
时美娇见他爱喝微微含笑努了一下嘴示意身边的无言道:“为简先生添汤!”
简昆仑摇摇头说:“够了!”
时美娇说:“不用客气这也是我最爱喝的菜可以不吃汤却不能不喝他们都知道我这个习惯所以变着法儿每天都为我准备一碗很好的汤!”
说话时无言已把满满一碗汤送上。
简昆仑却之不恭接过来又自喝了。
无言随后清理碗碟无音却服侍二人漱口、净面等最后奉以香茗。看来一切平常全然出自素习。由此看这位飞花堂的女堂主平日生活该是何等养尊处优她却不曾为此而疏忽之武术剑技的浸淫真正难能令人钦佩。
对于她简昆仑时时地提醒自己不敢掉以轻心莫以为眼前的厚待便是友谊的表现便可松弛了内心的防守事实上对方的下一步究属如何简直讳莫如深还是未知之数。眼前的笑脸并不表示日后便不会白刃相加。
对于时美娇固然要有此一番认识。对于自己重要的是:更要时时保持冷静!
简昆仑再一次举目向对方打量时不自禁地心里便这么提醒着自己。
时美娇端着细瓷碗就近唇边刚刚要喝却微微一笑:“有时候思想就是这么奇妙你信不信突然而来的感触?这意思是说我忽然感觉出来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
简昆仑不禁怔了一怔。
时美娇放下了手上的茶碗脸上却保持着神秘的笑:“你心里充满了仇恨和对我的怀疑。是不?”
简昆仑简直为之震惊他却尽可能不表现出来聆听之下微微一笑。
“当然……”时美娇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会忽然间兴起了这个念头尤其是在眼前这个和谐的气氛里为什么?”
简昆仑一笑说:“你很聪明。”
“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这个感觉完全正确?”
“我不否认!”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基本上还是敌人!”简昆仑坐正了身子单刀直入地说:“我的生命眼前甚至于还操在你的手里虽然眼前你对我这么好但是我却不能不小心地防范!”
“你说得很对!”她笑得很甜眨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如果我真有这个意思你逃得了么?”
“眼前当然不能!”
“以后呢?”
“那可就难说了!”简昆仑说“人只要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你一再的提醒我这句话!”时美娇说“是不是希望我对你下毒手?”
“但是你不会的!”简昆仑说“你的任务是负责把我交给那位爱花的主人:柳蝶衣!在此之前我很安全。”
“你应该称呼他柳先生……”时美娇仍然微笑说“或是像你前面说的叫他一声爱花的主人他最不喜欢人家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我会记住这句话!”
时美娇点点头:“事情正是如此只是一旦你与他见面以后是不是还能活着可就不知道了。”
“即使见了面以后我活着的机会也不会太小要不然他根本就不需要见我大可借你之手一了百了可是他却没有!”
时美娇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你是个心地很细的人可是对于柳先生你切莫自信太深这是我对你的一个小小忠告。”
简昆仑说:“那是因为他有异于常人的性情?”
时美娇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却在他脸上转着:“你的剑法诚然可以称得上高明的了但是并不见得就高出于我很可能我还较你高出一筹你可同意?”
简昆仑微微点了一下头一霎间心里充满了悲哀。他生性顶是要强让他自承技不如人本能上便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人然而那却是实在的他便只得承认。
“你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时美娇说“其实你大可不必。剑法不如我并不表示你其它方面的武功不如我恕我说一句狂妄的话就我所知当今武林剑法不要说能胜过我的人寥若晨星能在我手下走上三招两式的人也已不多你能与我相伯仲已经足以自豪……”
简昆仑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把眼睛移向一旁。
他忽然觉到对方少女太过聪明擅揣人意即使连心里想的也在她观察之中可得随时提防仔细。
时美娇一双澄波眸子睇着他继续说道:“我所以这么说乃是在告诉你你我的剑法在当今天下已是一等一的杰出高手只是如果拿来与柳先生比较……”
一霎间她脸上现出了凄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恰当……”
“那意思是他定然高过你许多了?”
时美娇笑了一下脸色看来似乎更凄凉。正如同简昆仑一样一个人完全否定自我的成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她始终也没有再说下去这一段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来!我们到前面走走!”
说着她随即站起来向着濒近水边的地方走过去。简昆仑不觉地也移动了脚步。
太阳早已沉落下去只是西边天际仍然还泛着一些微微的红大群鸦雀聚集在附近几棵枫树上吱吱喳喳叫个不歇。
鸟雀总爱在这个时候团聚树上在一天结束之前做一次离别欢聚然后各自归巢却不知竟给人以乐趣之机……捕鸟的老少二人早已伺机以待。
那是老少二人掩身于大树之后。便在这一霎年轻的捕鸟人倏地跃身而出手里挥动着一面系有红布的长竹同时声大叫众鸟闻声而惊、张皇四散年老的捕鸟人便于这时闪身而出渔夫撒网般地飞出了手上巨网一下子网了个正着。
众鸟啁啾彩羽缤纷像是一片云般。为数千百的鸟群随着那面大网一下子落了下来却又腾空而起已飞出百十丈外捕鸟的老少二人却是毫不惊慌只是仰空望着眼看着这片鸟云在一霎间的飞跑之后终于再次坠落不出所料地落入捕鸟人的算计之中。
看到这里简昆仑不由微微摇一下头叹了一声。
时美娇脸上却现出了笑靥。
“可怜的鸟!”
“聪明的人!”
说话的两个人不期然目光相接表情却有微异前者见仁后者见智显示出了两种不同的胸襟抱负。
简昆仑说:“我说可怜只为众鸟的事平白着了人的道儿丧失了性命。”
时美娇笑着说:“谁叫它们如此慌张愚笨?这些鸟儿若是团结一致向着一个方向齐飞便能脱开捕鸟人的毒手偏偏它们计不出此死有余辜。”
简昆仑叹了一声:“话虽如此人心未免过毒也太狡猾。”
时美娇笑得像一朵鲜花:“人所以异于禽兽正在于他们比其它禽兽多了一份智慧与聪明这原本就是造物者的特意安排又怪得了谁呢!”
“姑娘的意思莫非便是聪明的人永远可以以其智慧愚弄笨者了!”
简昆仑的眼睛有如两把利刃狠狠向着她逼视过来。
时美娇依然面现微笑:“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哼哼你要是为此不平那可是一辈子也打不完的官司。”
接着她眨动着一双眼睛幽幽说道:“我喜欢聪明、智慧厌恶愚蠢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理应属于聪明人正因为愚笨便活该失掉了许多机会而没有份儿这也是上天所赐予人的不平争也争不来的。”
简昆仑冷冷地说:“我只能同意你一半的论调智慧固然弥足珍贵为人所喜却也要看其所用如果用来嘉惠于人才是得其所处。反之祸国殃民便为人所恶令人十分痛恨的了。”
时美娇偏过脸瞅着他微微挑动了一下黑而秀长的眉毛似笑又嗔地道:“我无意与你多争偏偏就看不惯你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哼!什么是嘉惠于人?什么又是得其所处?这可又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看法了。”
简昆仑说:“愿闻高教!”
“好吧!我就随便举两个例子给你听听!”她接着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筑万里长城杀人如麻够残忍够坏的了吧;隋炀帝挖运河只为一己之逞千万人流离失所够惨的了吧当时人人恨恶骂着昏君只是今天看来功价便大为不同千百年后其意义更当有甚于今日所以论人论事要看其长远不能拘于一时这便又是智慧与愚蠢所见不同了你以为呢?”
说完她便静静地向对方看着透过她那一双澄波的眸子实在显示着她的聪颖才智。显然她不甘服输即使为争一时口舌之利也要领先对方一筹。
简昆仑自然有所领会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
时美娇说:“你怎么不说话?”
简昆仑说:“我无话可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简昆仑冷冷一笑“那是因为秦始皇、隋炀帝在我眼里永远是残暴的昏君一千年如此一万年也是如此。”
说了这几句话他便转过身子不欲再与她多说。
时美娇呆了一呆仍然不失微笑“那只是你的看法而已!”她说:“很多人的看法与你是不一样的。你虽不忿却又奈何?”
说完这些她得意地扬了一下眉毛便沾沾自喜地笑了。
简昆仑霍地回过身来心里不服想要顶撞她几句偏偏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看在时美娇眼里却是更为得意盈盈做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你别心里不服气世界上的一切原本就是如此聪明的人永远是占上风愚笨的人哼——对不起便只有往后面靠边站了。”
简昆仑微微一笑说:“表面看来确是如此实际的情形却又不一样。姑娘当然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吧!”
“听过!”时美娇冷冷一哂“这只是指一般小聪明的人说的真正聪明的人却不在此例!”
说完她微微一笑斜过眼睛来瞟着他神采间更形得意。他虽然嘴里不曾明说实际上却已在显示出她是以聪明者自居了。
简昆仑心中颇是为此不服。自幼以来他父亲教诲他皆以忠厚仁恕相勉一个心存忠厚仁恕的人其实常常也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忠厚于先便不免为人所乘如此一来往往便为人误为愚蠢实则大智若愚看来这层道理对方姑娘未必认同也就不必与她争一时口舌之胜。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环境常能造就人的不同价值观念但一个人的个性却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人要想真正的了解另外一个人该是一件何等不易之事。
就像是眼前这个貌若鲜花的人任何人即使向她多看上一眼也不免便会为她美色所乘然而她实际的内涵又是如何?也许她的心与她的脸一样的美也许却大不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其间差距何能以道里计?
眼前这个时美娇该是何等形样的一个人?
这么想着他锋利的目光不自禁地便向着她脸上直视过去。
无论如何她已是杀害玉剑书生崔平母子的凶手只此一端已使得自己与她无能妥协……虽然她的心可能另有可取很可能她的另一面又是如何美好然而终将无能洗刷掉她杀害崔氏母子鲜血淋漓的手印。
这么想着简昆仑只觉得透体凉一双眼睛不自禁地由对方美丽娟秀的脸上移开来再也无能向她多看一眼。
时美娇微微一笑正要说破他心中所想。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眼波轻转直向着远方丛林间望去!
两骑快马并驰而过。惊鸿一瞥随即掩饰于乱红深处。
虽然这样简昆仑却也看见了。
非只是那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以及披有蓝色长披的人正是前此所见。便是那原本空着的坐骑上竟然也坐着一个人——一一个白皤然身着血色大氅的老人。两匹马倶是一般的快乍闻蹄声踪迹已杳观其来势正是这个方向。
时美娇脸上神色颇有所喜看了简昆仑一眼道:“我们回去吧!”
无言、无音一双孪生姐妹聆听之下更不待吩咐随即动手把眼前桌椅收拾起来其时简昆仑已同着时美娇缓缓向岸边走去。
看看已来至大船简昆仑却只是一言不。
时美娇微微一笑:“你已经看见了?”
简昆仑心里明白对方所指的当是那两骑人马便点头道:“看见了。”
时美娇忽然停下了脚步奇怪地向他打量着:“你觉得奇怪么?”
简昆仑一笑道:“天下奇怪的事情多了!”微微一顿又道:“这事又与我何干?”
时美娇点点头说:“你果然能这么想就对了记住少管闲事否则对你是很不利的。我还有点事情船就要开了请回船去吧。”
简昆仑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跃身上船径自走了。
却也没有忘记临走之前的一番视察。
此时此刻正有两名汉子将一席血红色的地毯沿着地面过道、扶梯一路向船上搭起。这番举止自非寻常。那意思其实不言而喻便是将有贵宾上船来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