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回 上穷碧落下黄泉(1/2)
天快亮的时候时有微风透窗而入。
盘坐在睡榻上的简昆仑仿佛有所感应地睁开了眼睛。一条人影恰于这时自高而坠映入眼帘。
大幅的白纱慢子在微曦的晨风里轻轻飘动。
纱幔之外便是盛开有海棠、各样兰花的小小院落那人自高而降便落在这里。透过薄薄的轻纱简昆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
甚至于已经认出他是谁!
二先生!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疯疯癫癫倏忽来去这会子又跑到自己这里做什么?
简昆仑心里一惊待将有所防范紧接着随即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仍然盘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
眼看着二先生瘦削的身子像风势里的一片树叶那样轻飘一起即落翩翩乎已进入房中来到了长榻一端。
双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这个距离之内简昆仑假使有所异动已有所不及不过从一开始他即认定了对方这个人绝非恶人他的到来应该不会怀有恶意也就没有太过紧张只是适当的心理准备却也不应疏忽。
如果对方真要心图不轨简昆仑已经假设了三个不同的方位可供抽身必要时仍可在对方扑前的一霎间陡然飞起右脚踢点对方眉心要穴。
看来这个顾虑全属多余二先生并没有向他出手的意思只是圆睁着一双深深陷进眶子里的眼睛一脸奇怪地向对方打量着。
仍然是日间那穿着月白色的一袭长衫又大又肥衬着他消瘦的脸白皙、憔悴满脸胡子。这一切在简昆仑睁开眼睛一霎间完全映入眼帘。
二先生忽然后退了一步。
等到他确定简昆仑并没有其它动作后才自站定那张瘦脸上戏剧性地展开了笑颜露出了白森森狼也似的一嘴牙齿。
双方至此以不再保持沉默。
“你是谁?”简昆仑直直向对方看着“二先生?二先生就是你的名字?”
二先生仍然咧着嘴在笑一条口涎拉面也似地由他嘴角垂下来他却不理会那副样子颇是狼狈。
一霎间简昆仑可真有些糊涂了。
这副神态表情已说明了对方这个人确是精神大有问题乃至于不分昼夜放浪形骸、懵懵懂懂。
只是他却能吹出那等轻柔婉转极具功力的笛曲。再者映着月色的那一番奇妙舞蹈又岂是一个神智不清之人所能舞得出来的?
真正叫人百思不解!
这个人现在正歪过头来向他频频打量着那么笑态可掬的样子一如孩童般的幼稚天真只是他显然已不再年轻透过一缕缕花白了的长可以直觉地判断出他的年岁当在六旬上下。
什么样的一种遭遇使他来到这里?抑或是原本他就是这里的人?
基本上简昆仑对他一无所知是以也就越触及了对他的无比好奇。
二先生一面笑一面后退着频频用手向窗外指着那意思颇似要他到外面去。
简昆仑几乎被他弄糊涂了。
“为什么不说话?”简昆仑明明记得他会说话的一下子却像是又变成哑巴了。
调侃似的二先生出了一串笑声身子霍地向后一纵已自蹿身窗外。
情势展至此逼得简昆仑非得要一探究竟不可手下按劲已自榻上跃身而起紧循着对方的身子穿窗直出。
虽说是穴路被封普通身法的施展却是无碍。
二先生见他跟出很高兴地笑着忽然身子跃起刷!落向墙头。
简昆仑忙自纵起也落身墙上。
二先生身子一纵又蹿了出去。他轻功极佳这一蹿总似有六七丈开外若要昔日这个距离对简昆仑并无困难只是今天他却难以达到。
奋身一纵也不过只是三丈远近。
他这里身子方自落下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才自觉出情况不妙回头看已不见来时之路即使自己所住的那幢半月轩书楼也失去了踪影心里一惊才知道此身已坠入万花飘香所设置的奇妙阵势之中。一时进退维谷好生为难。
心里正自后悔眼前人影乍闪二先生却已笑嘻嘻站在当前。
“你这个人……”
才说了半句二先生已嘻嘻笑着脚下有了行动。简昆仑只得快步跟上二先生跨前一步他也跨前一步一前一后尾相接。
步法左右穿插宛若蝴蝶穿花一阵快行早已百十丈外。
忽地二先生跃身一纵双手平伸如鹰简昆仑已悟其妙邯郸学步亦步亦趋身子一跃一落站定之后才恍然觉出此身一如前样的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二先生正含笑向他看着现出十分欣慰的模样。
“我明白了……”简昆仑说“你是在教我破阵之法吧?”
二先生连连含笑点头仍是一言不忽然用手向远方指了一指。
简昆仑先时已自怀疑眼前阵势与当空星座暗相配合此时透过二先生的引导颇多证实顿有所悟这时是他有意指引自不会放弃机会正待向对方问个明白二先生却已纵身入阵不容他稍缓须臾只得快跟上。
如是二先生在前简昆仑在后两者距离不足半丈如此近的距离之内简昆仑自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看得十分清晰乃自学样惟妙惟肖。
走了一程奇趣横生。
原来柳蝶衣当初设置这个阵势夜观星相昼研地理配合着他的灵思妙想足足数月之久才得部署了眼前这个阵势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只有极少数的几个本门重要人物连同职在总管的雷公公总共不出十人经他一一指点之后乃能通行全阵无阻其他众人即使服务于此总坛的千百手下的弟子充其量也只能一知半解各就其职务有所相关的路线予以分别指点能窥全阵十分之一二已是不容易。
如此情况之下眼前这个二先生之放浪形骸来去自如真个不可思议之极。
自然这些却非眼前之简昆仑所能洞悉只觉着前行的二先生身段步法无一不美。难能可贵的是对方身步不缓不疾月影下极见分明简昆仑何等造诣?自是望之能解举一反三顿时大为受用。
渐渐地简昆仑乃自觉出这个二先生步法变化极多随便行来即包括崆峒、少林、武当、形易……等数家之长妙在从容穿插亲而不乱。如此情况之下简昆仑本身若非有深湛武术造诣兼具极高智慧且对武林名家武术有广泛之认识即使能邯郸学步勉强跟上不辍想要悟其所以然简直梦想。
简昆仑眼下急学强记且行且悟由于变化极多乃致奇趣横生妙不可言这才明白对方这个二先生何以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夜来无家游魂似的每每穿行于此阵之内敢情这其中乐趣无穷。
按照原阵所设行行松柏耸耸假山阡陌道路乃至于亭台楼阁无不兼具阻拦功防之妙可是在二先生的脚步带领之下却能惊而不险逢凶化吉妙在每能洞悉于事之先如此一来即使最具吓阻声势的障碍一变而为有形无实的幻景十足的障眼法儿也就不足为俱。
纵横来去左右无阻正因其步步惊险便趣味频生。蓦地前道似有灯光晃动。二先生怔了一怔并无回避之意简昆仑警觉地拉了他一下二人便就着眼前一块耸立的太湖石伏下身来。
这一手倒也有其必要。
二人身子方自伏下即见灯光现处远远移过来几条人影值此破晓时分庭院里浮现出一片淡淡雾气乍看之下难以认清渐渐那一行人影来近了才得看清一共是四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身玄色号衣身材高健各配长剑人手一支六角纱灯护侍着正中一个身材瘦颀面相清癯的老人老人身后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驼子简昆仑一眼就认出他是雷公公。
一行人神色匆匆走得甚快却因为走在正中的老人并不擅武度自不如施展轻功那般快捷好一阵子才来到了面前。
简昆仑特别注意地向正中老人打量见他面相清癯神采斐然颇有几分儒者之风。
忽然他心里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那日船泊江中由飞花堂副堂主海客刘青亲自出马去迎接一个神秘的贵客。
这个神秘人的身分事后简昆仑却也猜到了那便是专为医治飘香楼主人柳蝶衣疾病而来的。
现在简昆仑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文采斐然的老人就是那位被专程迎接而来的贵宾了这一霎的行色匆匆莫非显示着主人柳蝶衣的病情有了变化还是……
四个人的脚步匆匆自眼前过去留下了一连串的悬疑实在人沉思。
这一切看在简昆仑眼里引了许多联想只是看在被称为二先生这个人的眼里竟似全然无动于衷随着对方一行四人的离开之后他立刻自地上爬了起来马上恢复了原来的活跃。
简昆仑现在总算对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个人的神智果然有点问题必须时予提醒……
“不能再走了!”简昆仑拉住他指了一下天“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
二先生忽然呆了一呆看了一下天又向他脸上注意地看了一会突地改为笑颜连连地点着头:“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简昆仑听他居然开口说话了颇是意外这个机会颇是难得自不可轻易放过。
“你到底说话了!”简昆仑说“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二先生露着白牙笑着:“我不是哑巴……我不是哑巴。”
“好!”简昆仑说“请问贵姓?”
“贵姓?”
一只手摸着脖子二先生又傻了眼啦。
“唉!”简昆仑叹了口气“你姓什么?叫什么?难道连自己的名字你也不知道?”
二先生直直地向他望着一脸的认真模样瘦脖子上老大的喉结上上下下起动不已想不到这个最简单的问题竟然使得他一时为难至此。嘴里哼哼唧唧老半天也吐不出一句整话来。
简昆仑颇是不忍地拍着他道“算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二先生这才大感轻松笑逐颜开地说道:“回去好好……回去……”
别瞧他连最简单的问题也答不出来一旦行动起来却是极灵活那么复杂的阵势对他丝毫也生不了作用或许是夜夜行走早已习惯以之为每日例行功课乐此不疲。
眼看着他展动身形一如蝴蝶穿花起落纵进极见潇洒灵活此时的二先生显然又不能以神智不清而论也。
有了前此经验简昆仑对眼前阵脚已略能测知此番回转较诸来时大为不同暗以所猜步法试证前行之二先生所出每有所中一来一去收获甚大无意之间得此助益始料非及好不高兴。
二先生一路前行很快地已返回来处。
简昆仑原意请他到自己房内坐坐俾能做侧面观察对他略作了解却不知他身形不停一径返回居住之处便自不再现身。
此时天光近晓东方已现微明整个庭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冷冽颇有几分深秋的寒意。
简昆仑等了一响终不见二先生转回只得自行转回。
院子里静悄悄好不冷清几片桐叶在凌晨的冷风里溜溜打转长幔拂风猎猎作响他才警觉到去时匆忙竟忘了关上窗户。
正当他踏上石级欲入门扉的一霎一个高挑体态的人影在门前闪了一闪却又缩了回去。
简昆仑吃了一惊忙即站住脚步轻叱了声:“谁?”随即快向房内踏入。
那个高挑体态的人影并未离开其时正在恭候。
“是我!”她轻声答道“无音!”
声音甚低说时又自退后了一步立身于长窗一角借着拂动的窗幔用以对外掩身。
短帔长裙头扎湘帕把一口二尺青锋斜插腰际周身上下收拾得甚是利落。正是飞花堂堂主时美娇身前得力二婢之一的无音姑娘此时此刻她怎么忽然来了?
“是你……无音姑娘……”
“相公请进来说话……”
简昆仑心里忐忑含糊应了一声。
无音上前关上了门闪身窗角向外看了一眼才自回过身来。
“相公不必多疑我只是……”
微微顿了一下她抬起脸来一双眸子光华烁烁却也气势逼人。
“我此来奉堂主之命对相公暗中窥察……”冷冷哼了一声“堂主料事如神果然没有猜错……”
简昆仑心头一惊外表却十分镇定。
聆听之下声色不动地冷冷说道:“姑娘请示来意!把话说清楚一些!”
“当然!”无音冷冷笑着眼睛里的光华更见有逼人之势。强将手下无弱兵。使人警觉到时美娇手下这个爱婢绝非泛泛颇似有担当一面的气势风度。
“有几句心里的实话要向相公说明无论是或不是都请您实话实说。”
她特别加重语气补上一句:“是我自己的私心话与任何人都无关系。”
简昆仑这才明白点了一下头。
无音轻轻说了声:“谢谢您!”重复一遍说:“是我自己的意思您要是怀疑什么或是不愿意回答都没有关系可以不必回答!”
简昆仑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虽然与对方姑娘见面不多话也没说过几句可是就有一种感觉感觉到对方这个姑娘的聪颖正直颇似存有深心不免启人疑窦令人心存不解。这一霎她的前来莫非对自己有所表明自剖?还是……
微微思忖了一下无音随即说道:“我与相公素昧平生只是对您的作为很是钦佩……特别是您解救朱先生那档子事……很令人感动。”
简昆仑看了她一眼:“是么?只是贵主上却为此很不见谅以至于我落得了今日下场……”
“您后悔了?”
无音不着表情地又遭:“听您的口气好像是如果您早知道有今日下场您就不会插手管这件闲事了?”
简昆仑冷冷一笑:“我一生绝不做后悔的事这件事更不例外。”
“如果您早知道这么做会开罪柳先生而且祸连崔家大小您也不后悔?”
简昆仑微微一笑即使涵养功深也难以自持。他站起身子走向窗前让清冽的寒风侵袭着他的身子兼以冷静一下他激动的情绪。
无音这句话像是一支冷箭忽然射进到他心里一霎间他仿佛看见了崔平死前那种无助近乎于绝望的表情……以及自脚下淌出来的红红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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