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回 荷露粉垂杏花香(2/2)
宝二爷上前一步摔下了马蹄袖咳嗽一声道:“奴才宝柱给姑娘请安……”依着本朝的规矩打了个扦儿一面仰起了脸说“王爷来了。”
“得了!”吴三桂一团和气地笑着“没瞧见吗!人家姑娘这会子心里不乐你就少说两句吧!”
“喳!”宝二爷大声应着站起来后退一步向着屋子里两个女侍挥了一下手连同自己三个人一并都退了下去霎时间客厅里便只剩下吴三桂与朱蕾两个人。
黑色的八哥儿来回在笼子里跳上跳下窗外黄雀的打弹儿听来更是悦耳。
夕阳将下暑气正消。
透过两面对开的轩窗客厅里时有微风。却是吹不开那一阵紧紧压置在心头的闷气……
打进了这间房子朱蕾可连正眼也没有瞧他一眼只是向窗外望着那里花开正酣蝴蝶成双成对……
眼前这个人若是简昆仑那该有多好!此时此刻盘踞在她心里也是她最最想见的人除去简昆仑之外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代。
情绪的低落似乎已到了极点只是天生的要强个性迫使着她对于一切的压迫、不如意事永不低头采取绝不妥协的态度。更不会轻易落泪向人乞怜。
“这几天事忙一直也没有来看你睡得可好?”吴三桂光彩灼灼的一双眼睛平和地向她望着虽然身居富贵位极人臣但是久年争战戎马倥偬到底耐不住岁月的折磨多少也显出了一些老态两鬓飞星。眼角的鱼尾纹路尤其清晰似乎说明了此人的到老风流。
朱蕾恍然而有所悟地转过头来……
天知道这当口儿盘踞在她脑子里的仍然只是简昆仑吴三桂的声音猝然使她惊觉过来。了解到对方这个魔王就在眼前。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朱蕾一颗心由不住嗵嗵直跳或许是过于激动的关系。
依着她素日性情恨不能开口大骂他一顿只是连日来的苦难多少也使得她有所改变学到了一些做人的中庸之道。
吴三桂白中透红、状若满月的脸兴起了一种喜悦:“这是你叠的燕子?想不到九公主你还有一双巧手!”一面说逸兴飞扬地哈哈笑了。却把手中那只五色花纸叠成的燕子拿在眼前细细观赏。
朱蕾霍地站起来嗔道:“这是我自己叠着玩儿的还给我!”
这个突然的举动使得吴三桂颇是意外。
对于女人尤其是像朱蕾这么漂亮的女人他有足够的耐心绝不会轻易怒。目睹着对方这般神态更加触了他的快感一时扬声哈哈大笑不已!
“怎么能还给你?你已经送给我了!送给我的东西当然就是我的了!”
“谁送给你!是风吹下去的……”
忽然她跑过去打算由对方手里把这只纸燕子抢过来吴三桂偏偏够机灵忽地举高了手转而又藏向背后无论朱蕾怎么急总是抢不到手。
心里一急娇性大管他对方什么王不王一个耳光直向对方脸上掴去。
还是不能得逞这只手依然落在了吴三桂的手里。
他的臂力惊人在他力持之下朱蕾那只被捉的手终于垂落下来。
或许是吴三桂的手劲儿过大了她的纤纤皓腕吃受不住一阵子骨折筋摧的奇痛使得她花容骤变一时连眼泪也淌了出来。
吴三桂忽有所警地松开了手。
乘着这一霎间的空隙朱蕾到底把那只五色纸燕子抢到了手里。
吴三桂怔了一怔再次宏声大笑起来。
笑声未已那只燕子已在朱蕾手里撕了个粉碎。
“你!”吴三桂忽地止住了笑“你太任性了……”
“我就是这样!”朱蕾已将走过的身子忽地转过来“吴三桂你就杀了我吧!”
忽然她脸上兴起了轻松的笑意:“再不然就把我送到北京去献给你的新主子去……”
“你太放肆!”
“放肆!”朱蕾冷笑着“你才放肆!难道我说错了?你这个平西王是怎么当上的?不正是因为出卖了旧主才得到的?还想再来一次把我们兄妹也献上去……总不成人家还能把皇帝也让给你?你这个人……”
“骂得好……好极!”转了个身子吴三桂大刺刺地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你都说对了大丈夫当如是也!”吴三桂皮笑肉不笑地缓缓说道“有一天我心血来潮说不定还真的登基称帝干个皇帝玩玩那时候第一个要谢的就是你……”
说着他脸上眉飞色舞地又自笑了。
“在这里你就好好地住着吧!”吴三桂直直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说话要不要换个宽点儿的房子?”
“谢谢你的好意!”
朱蕾打量着面前这福大量大的王爷由不住微微地笑了。
“对了!”吴三桂说“美人天生就是应该笑的九公主这一笑真有倾国倾城之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说出来也给我听听!”
“我只觉得很滑稽。”
“滑稽?”
“难道不是?”朱蕾缓缓说道“听你口气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请不要忘了这座五华山宫原来就是我的家是我哥哥永历皇帝盖的我现在住在自己家里只是觉得极其自然并不会觉得有一点点别扭倒是你……”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冷了:“你这个客人竟是不请自来占了我家的宫院反过头来竟然以主人自居反而问起我满不满意来?这不是天下第一件滑稽的事么?吴三桂你不觉得有些脸红么?”
这几句话真比刀子还要锋利深深地刺进了吴三桂心里。
朱蕾所说原是实情。
原来这座五华山宫建于永历皇帝即位之初只是好景不长不旋踵间兵败山倒连带着这座昔日家居的皇宫内院也归吴三桂所有。
吴三桂哪里留意到这种小事眼前为朱蕾一顿抢白反唇相讥几至无话可答圆姿替月的一张俊脸正如朱蕾所说霎时间其红如火偏偏他却又是极要面子的人为朱蕾这几句话一激简直无处可遁一时连耳根子都红了。
朱蕾便不再睬他转向窗前径自向着一窗之隔的盛开花圃怅怅望着。
她虽然生性要强到底女孩儿家想到了生死未明的哥哥以及自己眼前遭遇破碎的明室……于国于家甚而自己的未来都将是无限凄惨。
一时之间她仿佛整个心都为之碎了再也无暇顾及身后的王爷径自转身离开步向楼阁。
简昆仑再次出现街头样子完全变了。
这几天他命运多舛。连番的负伤加以事多不顺不用说心情沮丧透顶。
是以当他现身这家漂亮酒楼——醒春居时自觉着无足轻重已不复当日的逸兴飞遄像是再也引不起旁人的注意。
虽非蓬头垢面却是气势低沉。
长飘散倦于梳挽。脸上胡子满面胡碴子总有二指来长。松松垮垮的一身夏布衣褂既不华丽式样更不新颖全身上下再无显眼之处。
倒是那一口长剑月下秋露格调极高却又为他藏置在条状的长长竹篓之内背置身后。
看起来样子像是渔夫。
这个渔夫却偏偏现身于眼前的豪华酒楼置身于轻罗纨扇青囊多金的达官贵人场合莫怪乎连酒保也瞧不起他迟迟不与招呼。
独个儿倚窗而坐透过高卷的细细竹帘正可浏览来去江面的点点风帆。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色混沌却有习习凉风穿堂迂回一天的暑气至此全然消逝再无残留。
如是把酒临风一涤忧肠却也不无雅趣。
前番为时美娇利剑所伤若非是李七郎一掌飞针所救此刻料已落在对方手上第二次做了飘香楼的俘虏更亏了李七郎的灵药去腐生肌不过是几天的工夫一条右臂总算又能动弹自如。
一个人伤感地喝着闷酒渐渐天色越黯酒楼里掌起了灯烛。
七八个灯斗子一经燃起酒楼里洋溢起一片清辉如今酒楼的装饰摆设较往常花样翻新即以现场这几个吊灯来说却是看着华丽新颖五色的透明水晶一经灯光映射五颜六色直似天花乱坠较之一般的昏黄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简昆仑要了一大碗过桥米线就着一盘牛肉包子吃得一饱东半天一轮冰盘已自冉冉升起夜月之下打量着一道迤逦江水直似匹练一道更有无限情趣。
有人飞碟召伎继而管弦声起醒春居由是进入绮丽冶艳的一面。
简昆仑恹恹少欢待将归去却舍不得夜月下窗外一番景色却于这时走过来一个伙计弯下身子道:“是简先生么?”
倒使得简昆仑为之一怔。
那个伙计随即笑道:“那边一位先生……”说时却把手里一张便笺递上。
简昆仑接过来一看纸上翰墨未干写着几行字迹:“年少气盛大有可为。今日一蹶为图明日之振不可自馁。”
好一笔龙飞凤舞行书未尾具名处却有冀叟二字。语气颇是托大当知年齿有尊。
打量着这张字帖简昆仑好生奇怪却是想不起对方这个人来。
来人那个青衣伙计含笑道:“那位老先生有请请简先生移座一谈请。”
较诸先时的冷漠不睬俨然两副嘴脸以此而判对方那位老先生颇似有些来头如非声色场中的豪客亦是舍得花钱之人。
“又是哪个?”
简昆仑将桌上半盏黄酒一饮而尽看着面前这个伙计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简谁告诉你的?”
青衣伙计笑道:“自然是那个老先生说的。简先生你就请吧!”
简昆仑心里盘思未定去留他素性本分颇不思与陌生人随便搭讪但是对方这人既能道出自己姓氏看来又似有些渊源既承诚意相邀却似未便拒绝。这么一想也就不再矫情随即站起。
“这边请……”
伙计头前带路转向内里雅座。
隔着一扇彩屏即闻得里面乱哄哄的闹成一片简昆仑方自诧异身前的那个青衣伙计已自先行迈入道:“简先生请来了!”
简昆仑退既不能只得随后跟进。
却只见一张圆桌面上坐满了人衣香鬓影甚是热闹。
一个面相清癯两鬓飞星的锦衣老人方自由一名妖艳女伎手中接过酒盏仰待饮的一霎听见了伙计的报名哈哈一笑道:“贵客来了……”
随即站起向着后面进来的简昆仑抱拳笑道:“赏光赏光。”一面说空出了身边主座连声道谢。
简昆仑乍见对方这等排场颇是后悔有此一来再者对方老者并非故旧那一张清癯面相可以断定以往不曾见过心中不免暗自称奇。惟其如此他却反而不便拒绝。
微微一笑道了声“叨扰”便自坐下。随着目光一转却也把座上众人瞧了个清楚。
除却这个锦衣老人之外另有一个四旬上下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以及另一个面色红润年在五旬左右的斯文胖子其它皆为弼弼群雌仅由外表衣着打扮亦不难看出这些女子俱是飞碟召唤以之卖唱侑酒的乐府女伎。
锦衣老人不容简昆仑开口先自呵呵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足下先莫问我们是否相识且先容我介绍两位朋友彼此俱是性情中人今夕且拥佳人何妨共谋一醉?”
话声一顿手指向那个面色红润的胖子道:“这位姓宫来自江南太湖专营丝绸行号遍及大江南北家大业大白银如山。特长是他有用不完的钱我们便投其所好时常帮他消耗两文也算是从其所愿帮助朋友!”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姓宫的白脸胖子倒也不以为忤轻轻举手抱拳微微含笑道了声:“幸会之至。”
却为简昆仑注意到他那一双粉团儿也似的嫩手白皙细腻一如妇人就中于右手无名指节上戴着一枚星形的宝石戒指色作琥珀光辉璀璨无论形式光泽皆异一般显然大非凡俗。
使得简昆仑更为留意的却是对方恂恂儒雅俨然高士的那般神态——这般气质神态似乎和他所厕身的商贾买卖行业大行背谬。
姓宫的胖子更似有独特气质即使在匆匆一见之间即能促对方好感。
简昆仑待将再次观察锦衣老人却为他引见了另外一人即是那个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这位姓方来自秦岭专营贩马张家口的马市生意一半以上都在此人身上最近做了一笔很大的生意却为此开罪了朝廷你道如何?”
话声未顿黑脸汉子已哈哈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简直成了钦命要犯焉能还在这里吃酒作要?当着简朋友面前你就少说两句莫把人家吓跑了!”
声音宏亮像是湘桂口音。
这人虽是脸色黑黝却是黑中透红生着一口雪白整齐牙齿一双眸子尤其明亮转动之间精气逼人。
简昆仑目光与对方一经接触顿时有所感应不由心里一动不用说又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物。
锦衣老人这才呵呵笑道:“我们三人乃是多年好友有个共同特长就是性好渔色闻说哪里的女校书脸蛋儿好或是能歌善舞哪怕是千里内外也会赶了去一亲芳泽平素放荡形骸老来风骚贪吃爱耍自命风流不要脸的不像话之极……”
由于这番自剖深刻见骨说得座上几个粉头都由不住低头笑了。
锦衣老人这才打住道:“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我们三个平日臭味相投才至有今日之一聚足下的行迹早在入滇之始便落在了马贩子眼里经过暗中一番查访高缅行止竟是大大对了我等脾胃可是足下行踪飘忽无定好不容易直到了今天才追着了不结交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逢。这才不惴冒昧飞碟相邀还请不要怪罪才好。”
锦衣老人滔滔不绝地说到这里才行顿住。这般语态自非矫情做作之人。
简昆仑不由略略打消了先时的一番索然。对着面前这三个人油然增加了几分趣昧。凭着他的阅人历练直觉的可以断言对方三个人绝不似七老太爷那般阴鸷深不可测的公门人物却也没有一般江湖人物那种风尘气息真实身分大是耐人寻味。
也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触却只在这匆匆一面之间使他竟然对此三个完全陌生的人倾生出一种亲切感直觉的生出了结交之意。
却见那个姓宫的白面胖子莞尔笑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偏偏你的话多说了半天你自己姓甚名谁人家还不知道岂不好笑?”
简昆仑一笑道:“正要讨教!”随即转向锦衣老人望去。
锦衣老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座上姓方的那个伟岸黑脸汉子已呵呵笑道:“我们这位老哥姓秦说了半天他最有钱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抵不上他一半的家当只是生性小气除了漂亮的女人以外谁也休想花得。”
少不得又自引起一场哄笑。
锦衣老人笑眯了一双眼睛:“这可好一上来先来个窝里头反直把我们这位小兄弟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且住且往这玩笑话到此打住说多了就真假不分了。”
姓宫的白脸胖子一笑说:“这只怪你自己又怨得谁来?来来来我们三个先敬简朋友一杯。”
一面随手招呼身边姑娘为简昆仑斟酒。各自举杯一饮而尽。
在外面行走的人所谓的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何况彼此只是匆匆一见?
简昆仑心里盘算自己行止看来已为对方所知。试以姓秦的老人那张传书所示虽是游戏笔墨实已显示出对方于己的无所不知看来他们三人实已对自己暗中观察甚久直到眼前认为时机成熟才自现身而出。简昆仑所不能了解的是以自己之凡事谨慎观察敏锐竟然不能先于对方觉出一些蛛丝马迹由此可以想知这三个人该是何等人物了。
思念中不经意便自向对面锦衣老人望去正逢着锦衣老人一双深遂的眼睛也正向自己看来。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简昆仑不由心里为之一震。
那是因为锦衣老人看似平和的目光里含蓄着一种特殊的感应使得他顿生感触。
他于是目光转动转向那个姓宫的及那个姓方的二人继续观察所得的反应竟与锦衣老人一般无二。
由是他立刻得到了一个结论——这三个人俱是身藏绝技的一流高手。什么理由?他实在说不出来。但是他却可以因此断定!
也许一个人的内功达到了所谓的上乘境界之后本身自然而然便会孕育出这般气质以之印证时美娇、李七郎、七老太爷进而柳蝶衣……柳二爷等!无不如此。
对方三人既然也具有这般目神即使不足以与柳蝶衣、二先生甚而自己父亲这等极流人物颉颃也应与自己、时美娇等作等量齐观。
这个突然现一时在他心里大生震荡不觉对此三人大大生出好奇。
一个具有如此身手之人断非无名之辈——他们三人又是谁呢?
四海之大无奇不有。武林中常常传颂的一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不期然今天却是遇见了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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