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人生的岁月如流水地一般过去。记得满街小摊子上摆着泥塑的兔儿爷忙着过中秋好象是昨日的事。可是一走上街去花爆摊花灯架宜春帖子又一样一样地陈设出来原来要过旧历年了。到了过年由小孩子到老人家都应得忙一忙。在我们这样一年忙到头的人倒不算什么除了焦着几笔柴米大帐没法交代而外一律和平常一样。到了除夕前四五日一部分的工作已停反觉消闲些啦。这日是废历的二十六日是西城白塔寺庙会的日子。下半天没有什么事情便想到庙里去买点梅花水仙也点缀点缀年景。一起这个念头便不由得坐车上街去。到了西四牌楼只见由西而来往西而去的比平常多了。有些人手上提着大包小件的东西中间带上一个小孩玩的红纸灯笼这就知道是办年货的。再往西走卖历书的卖月份牌的卖杂拌年果子的渐渐接触眼帘给人要过年的印象那就深了。快到白塔寺街边的墙壁上一簇一簇的红纸对联挂在那里红对联下面大概总摆着一张小桌桌上一个大砚池几只糊满了墨汁的碗四五支大小笔。桌子边照例站一两个穿破旧衣服的男子。这种人叫作书春的。就是趁着新年写几幅春联让人家买去贴虽然不外乎卖字买卖行名却不差叫作书春。但是这种书春的却不一定都是文人。有些不大读书的人因为字写得还象样些也作这行买卖。所以一班人对于书春的也只看他为算命看相之流不十分注意。就是在下落拓京华对于风尘中人物每引为同病而对于书春的却也是不大注意。
这时我到了庙门口下了车子正要进庙一眼看见东南角上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推推拥拥。当时我的好奇心动丢了庙不进去走过街且向那边看看。我站在一群人的背后由人家肩膀上伸着头向里看去只见一个三十附近的中年妇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在那里写春联。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却在那里收钱向看的人说话。原来这个妇人书春和别人不同别人都是写好了挂在那里卖;她却是人家要买她再写。人家说是要贴在大门口的她就写一副合于大门的口气的人家说要贴在客堂里的她就写一副合于客堂的口气的。我心里想这也罢了无非卖弄她能写字而已。至于联文自然是对联书上抄下来的。但是也难为她记得。我这样想时猛抬头只见墙上贴着一张红纸行书一张广告。上面是:
飘茵阁书春价目
诸公赐顾言明是贴在何处者当面便写。文用旧联小副钱费二角中副三角大副四角。命题每联一元嵌字加倍。
这时候我的好奇心动心想她真有这个能耐?再看看她那广告上直截了当一字是一字倒没有什么江湖话。也许她真是个读书种子贫而出此。但是那飘茵阁三字明明是飘茵坠溷的意思难道她是浔阳江上的一流人物?我在一边这样想时她已经给人写起一副小对联笔姿很是秀逸。对联写完她用两只手撑着桌子抬起头来微微嘘了一口气。我看她的脸色虽然十分憔悴但是手脸洗得干净头理得齐整一望而知她年青时也是一个美妇人了。我一面张望一面由人丛中挤了上前。那个桌子一边的老妇人早对着我笑面相迎问道:“先生要买对联吗?”我被她一问却不好意思说并不要对联。只得说道:“要一副但是要嵌字呢立刻也就有吗?”那个写字的妇人对我浑身上下看了一看似乎知道我也是个识字的人。便带着笑容插嘴道:“这个可不敢说。因为字有容易嵌上的有不容易嵌的不能一概而论。若是眼面前的熟字眼勉强总可以试一试。”我听她这话虽然很谦逊言外却是很有把握似的。我既有心当面试她一试又不免有同是沦落之感要周济周济她。于是我便顺手在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这些围着在那里看的人看见我将名片拿出来都不由得把眼睛射到我身上。我拿着名片递给那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看了一看又转递给那书春的妇人。我便说道:“我倒不要什么春联请你把我的职业做上一副对联就行用不着什么颂扬的口气。”那妇人一看我的名片是个业余新闻记者的署名却是文丐。笑道:“这位先生如何太谦?我就把尊名和贵业做十四个字行么?”我道:“那更好了。”她又笑道:“写得本来不象个东西做得又不好先生不要笑话。”我道:“很愿意请教不必客气。”她在裁好了的一叠纸中抽出两张来用手指甲略微画了一点痕迹大概分出七个格子。于是分了一张铺在桌上用一个铜镇纸将纸压住了。然后将一支大笔伸到砚池里去蘸墨。一面蘸墨一面偏着头想。不到两三分钟的工夫她脸上微露一点笑容于是提起笔来就在纸上写了下去。七个字写完原来是:
文章直至饥臣朔。
我一看早吃了一大惊不料她居然能此。这分明是切文丐两个字做的。用东方朔的典来咏文丐那是再冠冕没有的了。而且直至两个字衬托得极好。饥字更是活用了。她将这一联写好和那老妇人牵着慢慢地铺在地下。从从容容又来写下联。那七个字是:斧钺终难屈董狐。
希望这下一联虽然是个现成的典。但是她在董狐上面加了终难屈三个字用的是活对法便觉生动而不呆板。这种的活对法不是在词章一道下过一番苦功夫的人决不能措之裕如。到了这时不由得我不十二分佩服。叫我当着众人递两块钱给她我觉得过于唐突了。虽然这些买对联的人拿出三毛五毛拿一副对联就走。可是我认她也是读书识字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样藐视文人的事我总是不肯做的。我便笑着和老妇人道:“这对联没有干暂时我不能拿走。我还有一点小事要到别处去回头我的事情完了再来拿。如是晏些收了摊子到你府上去拿也可以吗?”那老妇人还犹疑未决书春的妇人一口便答应道:“可以可以!舍下就住在这庙后一个小胡同里。门口有两株槐树白板门上有一张红纸写冷宅两个字那就是舍下。”我见她说得这样详细一定是欢迎我去的了点了一个头和她作别便退出了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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