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回 新的人生（2/2）
厂子里日日夜夜，师傅们对她们关照有加，如严父慈母一般教着她们技术，教着她们做人。她们感觉自己终于被社会接纳，被当做人看。
通过考核学成离厂时候，每个人都发了十四元工资，手心里紧紧攥着这用劳动换来报酬，她们感觉自己生平第一次，能够光荣挺直腰杆做人了！她们无比自豪，今后能够自称为光荣工人阶级。
直到远处卡车变成一个小灰点，制呢厂大门口师傅们才停下挥动手臂，擦干眼泪转身走进厂里。
直到再也看不清制呢厂大门口催泪挥手师傅们，姑娘们才一一坐回车厢地板上。
王金卡车颠簸露天车厢中慢慢风干了自己脸上泪水，她靠着背后铺盖卷，抱着自己膝盖，蹲卡车一侧，静静挨着自己姐妹们坐着。
旧社会，王金十四岁就从乡下被人贩子拐卖进北都八大胡同，这之后十年里，不断衰老憔悴她被从一等妓院转卖进二等妓院，然后是三等娼寮，几次倒手后，后进了土窑，土窑老鸨逼着她每天接客少十几个人，除了有一口饭吃，其他连一分钱也拿不到。稍有反抗就被满脸横肉流氓抽得满地爬，或是被老鸨用各种闻所未闻恐怖残忍手段折磨。这个土窑里妓女接一次客才一毛钱，白天是半价，有妓女甚至活活累死床头。其他受虐待而死后被草席一卷扔进郊外野地是多无法统计。
王金终染上了梅*毒，但是仍然被老鸨用铁针和皮鞭逼着接客，王金一度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
就这时，老天突然开眼了。
政府那次雷霆一般一夜间取缔八大胡同行动中，王金和诸多旧社会妓女们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日子，结束了。
王金还记得，当时被士兵们送上卡车前，边上一个妓女问道：
“这是要把我们送哪儿？”
王金淡淡道：“说是检查性病，随便吧，反正我也活腻了，就是砍头我也不怕。”
卡车驶过千年古都北平那狭窄而又坑坑洼洼路面，王金望着喜乐楼上窗口前晾着翠绿色内裤麻木想：“哪个头牌内裤忘了收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路两边墙上，红旗和标语几天之内就铺天盖地覆盖了八大胡同附近所有美女广告牌，路过工人们唱着歌，偶尔有人对着王金她们那散发着香粉味道卡车吐一口唾沫。
“猪猡”
紧张而敏感妓女们全涌到卡车车厢一边，朝着吐唾沫人纷纷骂道。
临时医院设城北一个天主教教堂内，窗玻璃和墙上还残留着些弹孔。
王金和其他妓女们排着队，等待带着胶皮手套女医生们检查。终，王金和一些查出来染病妓女被分到一边长条凳上坐着。她们被登记后，再次登上卡车，送往城郊劳动技能训练营。
政府告诉她们，先给她们治病，于是王金被注射了青霉素，每周一次，注射了四周，终于把梅*毒治好了。她可知道，这进口洋药价钱贵紧，治好一个人要一条小黄鱼还不止。可是为啥供产党舍得呢？
这四周里，政府让她们住干净宿舍里，每天按时起床做早操，吃竟然是白面馒头和大米粥。然后学认字，教知识，告诉她们供产党是干啥，告诉她们社会啥样子。告诉她们以往种种不是她们下贱，也不是祖上没积德，而是因为过去旧社会是吃人社会，供产党就是要彻底毁灭那吃人社会，让一切受压迫人翻身，重做人。
妓院是分三六九等，很明显，越是下等窑子，里面被解救女性就越勤。反而是一些上等妓院头牌，明显不喜欢劳动，对于她们来说，将来工作换钱才能得几个大子？这些做头牌妓女一晚上就能靠皮肉生意挣回来。这些人对于劳动技能训练抵触很大。但是头牌妓女又有几个？大多数妓女都是希望能够通过政府帮助，将来好分配到正式工作。
王金她们这段时间被分配去缝麻袋，因为王金手脚麻利，因此被选出来，和其他能干姑娘一起，送往北都清河制呢厂学习。
其他留下来妓女们几个月劳动和教育后，也将分配各种工作。她们有被分去做营业员，有被分去玻璃瓶厂当包装工，全都有了正式工作。
打那时起，王金就下定决心，自己要跟着这些供产党人走，跟着政府走，重开始，活一个人生。
坐颠簸车厢中，突然，王金想起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下说道：
“姐妹们，今后大家就分到单位了，那就是开始。政府给咱们履历是空白，意思就是要咱们抛开过去，咱们自己可要珍惜，不要说漏嘴了。”
王金这话一出，姑娘们顿时咋咋呼呼议论开了：
“金，你说这能瞒得住吗？俺心里有点怕。”
“怕什么？金说得对，俺以后就是河南逃难农民出身，一个女工，过去事情，除了村子里，俺都不记得了。”
“对，俺老家是河北，俺也这样说。”
“金说对，今后大家少联系，分到一个厂子里也量少说话，祸从口出。”
“对，俺以后就是工人阶级了，俺可不想叫人背后戳俺脊梁骨，三姐，你和我都是分天津制呢厂，你可别说走嘴了，不然我可和你拼命。”
“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一定不找你了。”
王金看着姐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她心里满怀着对未来憧憬，但又有些失落，那黑暗过去，噩梦一般沉甸甸压她心口，叫她喘不过气来。即使那过往屈辱不是她们这些弱女子错，可是谁又能保证，别人不会因此而把她们看卑贱了呢？
“我要好好干，我要让别人瞧得起，我要把技术练得好,我要做好工人，特别好特别好那种，劳模……对！我要当劳模！像申大姐那样劳模！当劳模！让人瞧得起！当劳模！……”王金握紧自己小拳头，下着决心
而姑娘们此刻心思都是和王金一样，也努力思考着，人生要如何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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