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2/2)
爱华哥到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而我,前几年爱华哥午睡时,我和爱民姐就在家门口玩儿。现在,爱民姐没了,我又是第一次睡午觉,便睡不着。我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可脑子里总是想着下午上课的事。而姑姑,那时又在旁边刷刷的写字,我便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差点把我给睡成了“半边风”。
好不容易熬到点,我才起床跟着爱华哥去学校。
下午没见到小八胡站县zhèng fǔ后门那儿,我便问了。爱华哥说下午她不知道我几点过这儿。
爱华哥的话,让我想起、明白了过去的一些事。
前几年,因家里有nǎinǎi照顾我和爱民姐,爱华哥中午一般都不回家吃饭,他被赵老师喊家里去了。开始时,姑姑不让爱华哥去。可后来,不知为什么,不管爱华哥去不去了。多年后我才知道,赵老师和姑姑不是朋友么?是赵老师找过姑姑。听说,赵老师不知对姑姑说了什么,姑姑便爬在赵老师的肩上,哭了好一阵子呢。
赵老师特别喜欢爱华哥,有几次我们在街上玩儿,遇到了赵老师。她过来,一下就把爱华哥给抱了起来。然后,用姑姑看我们的殷殷的眼神看爱华哥,那手还紧紧的箍着爱华哥,生怕爱华哥飞了似的,并问爱华哥想吃什么东西——那时的澜沧,街子天,是有山民来卖煮花生、包谷粑粑、野生的水果什么的(唉,那包谷粑粑,现在想起来,我还会忍不住的咽口水)。而各种野生或家养的水果,更是数都数不过来。比如菠萝、芒果(芒果大多是野生的)、水蜜桃、酸多依(有句话叫“澜沧的苹果是酸多依”,是后来来澜沧的SH知青闹笑话后有的)、橄榄、葛根、鸡嗉子……而除了街子天,有的就是米干、冰棍、水果糖了。爱华哥当然说什么也不想吃(赵老师怎么不问我呀)。而赵老师嘴上问着,那脚却走向卖冰棍的地方。有时我想起来,还有点儿恨赵老师,因为她就买一支冰棍给爱华哥,而全不顾及其他人,比如爱民姐我们另几个口水已不知往肚里咽了多少回的娃娃。有一次,她儿子张祥也在,可她都没想起买冰棍给张祥,而只买给了爱华哥。
另外,县公安局的李局长,他和姑父都是昆明人。据说,姑父的名字都是他给起的(姑父先前没名字,只知道自己姓李,当兵前寨子里的人都叫他李娃),我们管他叫李二叔。李二叔的儿子李斌比爱华哥大两岁,和爱华哥同年级,放学后,也喜欢喊爱华哥去他家的。
爱华哥去赵老师家或回我们家,肯定睡午觉。如果去李斌家,就说不定了。不过,爱华哥去李斌家比较少。而在赵老师家睡午觉的爱华哥,下午一般会跟着赵老师去上学。这也就是那潘红梅掌握不了,也不好意思等爱华哥的缘由了。
早上,可能各个班都忙着发书、搞卫生什么的,没人注意到我。而下午,还没打铃上课,有些比我大点的女生就来到我们教室外,对我指指点点的。那时,我还以为爱华哥在学校,可能也像在我们家附近那样,是个“英雄”。所以,“英雄”的弟弟来上学,大家当然来看了。可等到下课后,我才弄明白:原来,那是些二年级的女生,她们都是爱民姐的同学,她们已知道爱民姐被八大河的洪水给冲走了。并且,爱民姐被冲走,就是因为救我的缘故。
上第一节课时一直亢奋的我,上第二节课时便成了霜打的茄子。我曾听说,爱民姐来救我,被水冲走时离爱华哥最近,而爱华哥却舍去了爱民姐跑向了已被水冲得比较远的我,因为再慢一步,我就要被冲到八大河的主干道和新开挖的导流渠的交汇处,那就没救了。爱华哥抱住我时,爱民姐就从我们的身旁漂过,而爱华哥却没办法伸手去救她——一只手抱着我,一只手死死抓住搁浅的“河淌柴”的爱华哥,如那些个大人们再晚来一步,手一松,也是要“呜呼”的。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一刻不停的在想问题。其实,从爱民姐被水冲走,我就一直在想了。我不但想家里的事,还想外面、以及我知道、认识的人或事的事,这也就是后来爱华哥喊我“思想家”的缘故。过去,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的爱想“事”。后来,到了“不惑”之年,我才明白了,我那么爱想,是基因遗传和小时家庭变故的结果。我父亲就是个爱想问题(用特殊时期语言说,叫“在心里闹革命”)的人。
我躺在床上想啊想,那天,如果我不稀里糊涂的冲下河堤被水冲翻,爱民姐不去救我;或者,爱华哥救的不是我,是爱民姐,那爱民姐现在就会呼呼的,像个死猪似的睡这床上。而我,此时此刻,我应该在哪儿?死了?还是被,对,应该被龙王给救了吧?是啊,爱民姐会不会被龙王给救了?
“叮铃铃”。
胡思乱想了一宿的我刚刚迷糊过去,就被怕我们上课迟到,姑姑昨天买回来的闹钟给惊醒了。
“怎么还不起床啊?”爱华哥都洗漱完,开始吃姑姑为他热的冷饭(过去都是爱华哥自己热冷饭),看我还赖在床上,姑姑边柔声问我,边拿了五分的硬币放到我的裤包里。爱华哥不要姑姑给他的钱——有时,姑姑头天都把钱塞到了他的包里,可第二天他还是早早的起来热冷饭,而把钱攒了起来。而那时的我,就那么的傻,竟然会相信他“爱吃”油都舍不得放的冷饭的话!
我对姑姑说没力气,起不了床——我不想去学校,怕见爱民姐的那些个同学。
姑姑和爱华哥都来摸我的头,看发烧没有。
怕他们知道我装病,我便拼命的咳嗽。姑姑便拿了止咳糖浆给我喝,然后让爱华哥帮我写假条。
等爱华哥他们走后,怎么也躺不住的我翻身坐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装病逃学,第一次一个人单独在家里,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闲极无聊、被困家里的苦恼——我不好意思出门,连门都不敢开,我怕多管闲事的冯nǎinǎi看见了。可世事很怪,你怕的事它就会莫名的找来——小心翼翼泡冷饭吃的我,把碗掉地上了。
很快,冯nǎinǎi的声音传了进来:“怎么啦?有人吗?”
我只好开了门,从门外拿扫帚进来扫撒一地的饭。
听我说咳嗽,冯nǎinǎi从家里拿了一大包黑不溜秋的粉末来倒碗里,冲上开水让我喝,说这药是谁谁谁家祖传的秘方,专治咳嗽的。我说我已经吃过止咳糖浆了,可她不依。这冯nǎinǎi真是的,非得说那止咳糖浆不行,只有她的这药才管用。还说她这药是苦了点,可是“苦口良药”。她冲好药,还非要看着我把那苦得让人作呕的药喝了才回去。唉,有句话怎么说的?木匠做枷——自作自受?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原本我是想在家装几天病的,可被冯nǎinǎi这么一折腾,我不知该不该再装病了。回想起来,才开始装病时,我自己还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聪明。想想,才上学的娃娃,就会“装”了,不是很聪明么?当然,现在的娃娃更聪明。据老普说,他的外孙女,不想去幼儿园就装病。
中午,爱华哥还没回来,姑姑就早早的从食堂里把饭菜打了回来,说让我吃了饭好吃药。
听到姑姑回来,冯nǎinǎi手里拿了几包“祖传秘方”来了。
看着姑姑带回来的乱七八糟的药和冯nǎinǎi的“祖传秘方”,我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哦哟哟哟,几小包药就看把你吓的……”我想,那时冯nǎinǎi是想过我家来表功,说我吃了她的药后没听到我咳嗽了——装的病,吃不吃她的药,也不会咳的。
冯nǎinǎi边说,边悻悻然的回了家。
“一点也不英雄!”我正躲姑姑怀里哭得伤心,就听爱华哥道。
爱华哥说着,过来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喂,真的发烧了呢。”然后来抱我,对我说赶快吃饭、吃药,多睡觉,病就好的快了,才能尽快的去上学(这是赵老师说的)。
看着姑姑买回来的香喷喷的饭菜,我没半点食yù——肚子饿得咕咕叫,可不想吃。
“听着闹钟啊”姑姑对爱华哥道。
“姑姑”。看姑姑要走,我下意识的喊了声。
“好好睡觉,姑姑一下班就回来。啊?”
我想向姑姑坦白,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下午,等爱华哥放学回来,左想右想的我,便对爱华哥说了自己装病的事。
听了我的话,爱华哥什么也没说就爬到缝纫机上,从后窗里往八大河那边看。那神情,像极了后来我在电影里看到的,站“望夫崖”上望夫的女子。
爱华哥一直目光深邃的看着八大河,看得我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等姑姑回家,弄清了我装病的缘由后,一把把我搂进了怀里,说爱民姐被水冲走,那是“命”。然后笑着(我看到,她的眼里含着泪)对我说,爱民姐现在怕是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疯”去了。
爱民姐爱贪吃、贪睡,会用树叶吹曲子(听姑姑说,姑父生前会用树叶吹曲子,爱华哥我们便摘树叶来吹,可我和爱华哥都吹不响,只有爱民姐吹响了。后来,她还吹出了好听的“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另外,爱民姐爱笑,只要一点屁大的有趣的事——爱华哥的一个怪声、一个滑稽动作,或者谁放个响屁,甚至我扭一扭、崴一崴的样子,她都会咯咯的笑个不停。
唉,爱民姐,你去了哪儿?你知道不,你不在的这些个rì子,我们家没有了笑声、没有了爱华哥激动时的嚎叫——我在心里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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