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章 雷电双神(1/2)
淡淡的迷雾笼罩着大明湖。
大明湖沏的秋色永远是那么美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尤其是有雾的时候美得就像是孩子们梦中的图画。
沈璧君的梳妆楼就在湖畔只要一推开窗子满湖秋色就已入怀甚至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也懂得领略这总是带着萧瑟凄凉的湖上秋色这是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忘不了的。
所以她出嫁之后还是常常回到这里来。
她每次回来快到家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从车窗中探出头去只要一望见那小小的梳枚楼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温馨之感。
但现在梳妆楼已没有了。
梳妆楼旁那—片整齐的屋脊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古老的、巨大的、美丽的仿佛永远不会毁灭的沈家庄。现在竟已真的变成了瓦砾!
那两扇用橡木做成的、今年刚新漆的大门已变成了两块焦水似乎还在冒着一缕缕残烟。
沈璧君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就像这烟、这雾轻飘飘的全没有依靠仿佛随时都可能在风中消失。
这是谁放的火?
庄子里的人呢?难道已全遭了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
沈璧君没有哭号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她似已完全麻木。
然后她眼前渐渐泛起了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那满头苍苍白那带着三分威严和七分慈爱的笑容……。
“难道连她老人家都已不在了么?”
沈璧君忽然向前冲了出去。
她已忘了她受伤的脚忘了疼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那店伙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
她的人已冲过去倒在瓦砾中。
直到她身子触及这些冰冷的瓦砾她才真的接受了这残酷而可怕的事实。
她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
那店伙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满怀同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过了很久才嗫嚅着道:“事已如此我看姑娘不如还是先回小店去吧!无论怎么样先和那位相公商量商量也好。”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其实那位相公并不是个坏人他不肯送姑娘回来也许就是怕姑娘见到这情况伤心。”
这些话他不说还好说了沈璧君哭得更伤心。
不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她已经够痛苦了一想起他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抛在地上用力踩得粉碎。
“连店伙计都相信他都能了解他的苦心而我……我受了他那么多好处反而不信任他反而骂他。”
她只希望自己永还没有说过那些恶毒的话。
现在萧十一郎当然不会来。
现在来的人不是萧十一郎。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几声。
那店伙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几声咳嗽就在他背后出来的但他却绝末听到有人过来的脚步声咳嗽的人仿佛忽然间就从迷雾中出现了。
夜深雾重怎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
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瞧瞧却又实在不敢他生怕一回头瞧见的是个已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火窟新鬼。
只听沈璧君道:“两位是什么人?”
她哭声不知何时已停止而且已站了起来一双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瞪着那店伙计的背后。
他再也想不到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刻非但全无惧色而且神色平静谁也看不出她方才痛哭过一场。
却不知沈璧君本极自持从不愿在旁人面前流泪方才她痛哭失声一来固然因为悲痛欲绝再来也是因为根本未将这店伙计当作个人——店伙计车夫、丫头。……虽也都是人却常常会被别人忽略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往往会在无心中听到许多别人听不到的秘密。
聪明人要打听秘密先会找他们。
对他们说来“秘密”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外快”。
只听那人又低低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瞧姑娘在此凭吊莫非是和‘金针沈家’有什么关系?”
这人说话轻言细语平心静气显见得是个涵养极好的沈璧君迟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姓沈。”
那人道:“姑娘和沈太君是怎么样个称呼?”
沈璧君道:“她老人家是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嘴。
经过这几天的事后她多少已经懂得些江湖人心之险恶也学会了“逢人只说三分话话到嘴边留几句”。
这两人来历不明行踪诡异她又重伤末愈武功十成中只剩下的还不到两成怎能不多加小心。
那人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下文才缓缓接着道:“始娘莫非就是连夫人?”
沈璧君沉吟着道:“我方才已请教过两位的名姓两位为何不肯说呢?”
她自觉这句话说得已十分机敏得体却不知这么样—问就已无异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笑了笑道:“果然是连夫人请恕在下失礼。”
这句话未说完那店伙已看到两个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壮—瘦。
高的一人身体雄壮面如锅底手里倒提着柄比他身子还长三尺的大铁枪枪头红缨闪动看来当真是威风凛凛。
矮的一人瘦小枯干面色蜡黄不病时也带着三分病容用的是一双极少见的兵刃连沈璧君都叫不出名字。
这两人衣着本极讲究但此刻衣服已起了皱而且沾着点点污泥水渍像是已有好几天未曾脱下来过了。
两人一走出来就向沈璧君恭身一揖礼数甚是恭敬。
沈璧君也立刻裣衽还礼但眼睛却盯在他们身上道:“两位是……”
矮小的一个抢先道:“在下雷满堂是太湖来的。”
他未开口时任何人都以为方才说话的人一定不是他谁知他开口竟是声如洪钟仿佛将别人都当作聋子。
高大的一人接道:“在下姓龙名光草字一闪夫人多指教。”
这人身材虽然魁伟面貌虽然粗暴说起话来反而温文尔雅完全和他的人两回事。
那店伙看得眼睛直只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对极了。
沈璧君展颜道:“原来是雷大侠和龙二侠……”
原来这雷满堂和龙一闪情逾骨肉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江湖人称他俩为“雷电双神”。
“太湖雷神”雷满堂善使一双“雷公凿”招式精奇无论水里6上都可运转如意而且天生神力惊人可说有万夫不挡之勇龙光号称一闪自然是轻功绝高。两人雄踞太湖侠名远播雷满堂虽然性如烈火但急公仗义在江湖中更是一等一的好汉。
沈璧君虽未见过他们却也久已耳闻如今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心神稍定面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
但这笑容一闪即隐那彭鹏飞和柳永南不是也有侠义之名但做的事却连禽兽都还不如。
想到这里她哪里还笑得出来。
龙一闪躬身道:“在下等贱名何足挂齿‘侠’之一字更是万万担当不起。”
沈璧君勉强笑了笑道:“这两位远从太湖而来却不知有何要务?”
龙一闪叹了口气道:“在下等本是专程赶来给大夫人拜寿的却不料……竟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一步”这五个字听在沈璧君耳里当真宛如半空中打下个霹雷震散了她的魂魄。
她本来想问问他们沈大夫人是否也遇难?
可是她又怎敢问出口来。
雷满堂道:“我等是两天前来的。”
这句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他却已停住了嘴只因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不必要的话他一向很少说。
沈璧君强忍住悲痛问道:“两天前……。那时这里莫非已经……”
龙一闪黯然点头道:“我兄弟来的时候此间已起火而且死伤满地只恨我兄弟来迟一步纵然用尽全力也未能将这场火扑灭。”
他垂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水痕污渍显见得就是在救火时沾染的而且已有两日不眼不休所以连衣服都未曾更换。
那“死伤满地”四个字实在令沈璧君听得又是愤怒、又是心酸但既然有“伤者”就必定还有活口。
她心里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抢先问道:“却不知受伤的是哪些人?”
龙一闪道:“当时‘鲁东四义’恰巧都在府上作客大侠、三侠已不幸遇难二侠和四侠也已身负重伤。”
“鲁东四义”也姓沈本是金针沈家的远亲每年沈太君的寿辰这兄弟四人必备重礼准时而来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也迟了竟赶上了这一场大难武功最强的大侠沈天松竟遭了毒手。
这兄弟四人沈璧君非但认得而且很熟。
她咬了咬樱唇再追问道:“除了沈二侠和沈四侠外还有谁受了伤?”
龙一闪缓缓摇了摇头叹道:“除了他两位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说得虽然好像是“再也没别人负伤”其实意思却很明显地是说“再也没有别人活着”。
沈璧君再也忍不住了嘎声道:“我那祖……祖……。”
话未说完一跤跌在地上。
龙一闻道:“沈天菊与沈天竹就在那边船上夫人何妨也到那边船上去歇着再从长计议。”
湖岩边果然可以隐约望见—艘船影。
沈璧君跟瞧着远方缓缓点了点头。
龙一闪道:“夫人自己是否还能行走?”
沈璧君望着自己的腿长长叹息了一声。
雷满堂忽然道:“在下今年已近六十了夫人若不嫌冒昧就由在下携夫人前往如何?”
沈璧君忽然道:“且慢。”
她声音虽弱但却自有—种威严。
雷满堂不由自主停住了脚瞪着眼睛像是觉得很奇怪。
沈璧君咬着嘴唇慢慢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真的在那船上?”
雷满堂蜡黄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忽道:“夫人莫非信不过我兄弟?”
沈璧君讷讷道:“我……我只是……”
她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对别人不信任实在是件很无礼的事若非连遭惨变她是死也不肯做出这种事来的。
龙一闪淡淡一笑道:“夫人身遭惨变小心谨慎些也本是应该的何况夫人从来就不认得我兄弟俩。”
他这几句话说虽客气话中却已有刺。
沈璧君红着脸叹道:“我……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的伤重不重?是否可以说话?”
雷满堂沉着脸道:“既然还未死怎会不能开口说话?”
龙一闪叹道:“沈四侠两天来一直未曾合过眼也一直未曾闭过眼他嘴里一直翻来覆去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谁的名字?”
龙一闪道:“自然是那凶手的名字。”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字字问道:“凶……手……。是……谁?”
凶手是谁?
这四个字说得虽然那么轻、那么慢但语声中却充满了怨毒之意那店伙听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雷满堂冷冷道:“夫人既不信任我兄弟在下纵然说出那凶手是谁夫人也未必相信不如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
龙一闪笑了笑接着道:“此间四下无人夫人到了船上也许还可放心些。”
他的人看来虽粗鲁说话却极厉害。
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在说:“这里四下无人我们若对你有什么恶意在这里也是一样根本不必等到那船上去。”
沈璧君就算再不懂事这句话她总是懂的莫说她现在已对这二人没有怀疑之心就算有也无法再拒绝这番好心。
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又怎敢劳动两位呢?”
雷满堂“哼”了一声将“雷公凿”往腰上一插忽然转身走到那马车前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扳已将整个车厢都拆开了。
拉车的马惊嘶一声就向前奔出。
雷满堂一只手抓起一块木板一只手挽住了车轮那匹马空自踢腿挣扎却再也奔不出半步。
那店伙瞧得吐出了舌头哪里还能缩得回去?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矮小枯瘦、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
沈璧君也瞧得暗暗吃惊只见雷满堂已提着那块木板走过来往她面前一放板着脸道:“夫人就以这木板为轿让我兄弟抬去如何?”
这人如此神力此刻只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将沈璧君打倒但他却还是忍住了气为沈璧君设想如此周到。
沈璧君此刻非但再无丝毫怀疑之意反而觉得方才实在对他们太无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她觉得这世上好人毕竟还是很多的。
船并不大本是游湖用的。
船舱中的布置自然也很干净左右两边都有张很舒服的软橱此刻软榻上各躺着一个人。
左面的一个脸色灰白正闭着眼不住呻吟身上盖着床丝被沈璧君也看不出他伤在哪里。
但这人正是“鲁东四义”中的二义土沈天竹却是再无疑问的。右面的一人脸上更无血色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地瞪着舱顶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七个字:“萧十一郎你好狠……萧十一郎你好狠……”
语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惊惧之意。
沈璧君坐在那里一遍遍地听着那温柔而美丽的容颜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她咬着牙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与沈天菊的呓语互相呼应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雷满堂恨恨道:“萧十一郎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夫人不会放过咱们也绝不容他逍遥法外!”
他说话的声音响亮但沈璧君却似连一个字都未听到。
她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嘴里不住在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句话:“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龙一闪忽然间向雷满堂打了个眼色身形一闪人已到了船舱外此人身材虽高大但轻功之高的确不愧“一闪”两字。过了半晌就听到湖岩上传来一声惨呼。惨呼声竟似那店伙出来的呼声尖锐而短促显然他刚呼出来就已被人扼住了咽喉。雷满堂皱了皱眉缓缓的了起来推开船舱。但见人影一闪龙一闪已掠上船头。雷满堂轻叱道:“跟你来的是什么人?”
龙一闪道:“哪有什么人?你莫非眼花了吗?”
他嘴里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他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双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就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三尺正冷冷盯着他。
龙一阀轻功极高。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身手但这人跟他身后他竟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雷满堂面上也变了颜色一甩腰巳将一双击打人穴位的精钢雷公凿拉在手里大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这一声大喝更是声如霹雷震得桌上的茶盘里的茶水都泼了出来。
沈璧君也不禁被这喝声所动缓缓转过了目光。
只见龙一阀一步步退入了船舱面上充满了惊骇之意右手虽已拉住了腰带上软剑的剑柄却始终未敢拔出来。
一个人就像是影了般贴住了他他退一步这人跟着进一步一双利刃般锐利的眼睛始终冷冷地盯着他的脸。
只见这人年纪并不大却已有了胡子腰带上斜插着一柄短刀手里还捧着一个人的尸体。
雷满堂忽道:“老二你还不出手!”
龙一闻牙齿打战一柄剑竟还是不敢拔出来。
这人手里捧着个死人还能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全令他不察觉轻功之高实在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别人身在局外也还罢了只有龙一闪自己才能体会到这人轻功的可怕此刻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哪里还能拔出剑来。
雷满堂跺了跺脚欺身而上。
突听沈璧君大声道:“且慢这人是我的朋友……。”
她本想不到跟着龙一闪进来的竟是那个眼睛大大的人此刻骤然见到他当真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雷满堂怔了怔身形终于还是停住。
龙一闪又后退了几步“噗”地坐到椅上。
萧十一郎再也不瞧他一眼缓缓走过来将手里捧着的尸体放下一双眼睛竟似再也舍不得离开沈璧君的脸。
沈璧君又惊又喜忍不住站了起来道:“你……你怎么会来的?”
她身子刚站起又要跌倒。
萧十一郎扶住了她凄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会来的。”
这句话说得虽冷冷淡淡但其中的真意沈璧君自然知道。
“我虽然冤枉了他虽然骂了他但他对我还是放心不下……”
沈璧君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不敢再想下去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温馨之意方才已变得可怕的一张脸此刻又变得温柔起来。
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她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红晕看起来更是说不出的动人说不出的美丽。
雷满堂和龙一闪面面相觑似已都看得呆了。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连夫人素来贞淑端庄怎会对他如此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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