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柔肠寸断(1/2)
有一天萧十一郎去汲水的时候忽然现沈璧君一个人坐在泉水旁垂头瞧着自己的肚子。
她像是完全没有觉萧十一郎已走到她身旁。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璧君似乎吃了—惊脸上立刻生了一种很奇特的变化。过了很久才勉强笑了笑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萧十一郎没有再问下去。
他方才问出了那句话巳在后悔了。
因为他知道女人在说:“什么都没有想”的时候其实心里必定在想着很多事很多她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事。
这些事却又偏偏是别人一定会猜得出来的。
萧十一郎当然知道沈璧君在想什么。
第二天沈璧君就现那间已快搭成的屋子又拆平了。
那几罐还没有酿成的酒也空了。
萧十一郎坐在树下面上还带着酒意似乎一夜都未睡过。
沈璧君的心忽然跳得快了起来。
她已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幸的事将要生。
她嗫嚅着问道:“你——你为什么要将屋子拆了?”
萧十一郎面上—点表情也没有甚至瞧也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道:“既已没有人住了为什么不拆?”
沈璧君道:“怎——怎么会没有住?你——”萧十一郎道:“我巳要走了。”
沈璧君全身都似乎凉透了嗄声道:“走?为什么要走?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萧十一郎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没有家而且是个天生的贱骨头在这里待不上两个月就想出去惹惹麻烦了。”
沈璧君的心像是有针在刺着忍不住道:“你说的这是真话?”
萧十一郎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这种日子我本来就过不惯的。”
沈璧君道:“这种日子有什么不好?”
萧十一郎冷冷道:“你认为好的我未必也认为好你和我根本就不同我天生就是个喜欢惹麻烦、找刺激的人。”
沈璧君眼圈儿已湿了道:“可是我——”萧十一郎道:“你也该走了该走的人迟早总是要走的。”
沈璧君虽然在勉强忍耐着但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忽然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
“他并不是真的想走只不过知道我要走了。”我本来就没法子永远待在这里。”
“我就算想逃避又能逃避到几时?”
沈璧君咬了咬牙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萧十一郎道:“现在就走。”
沈璧君道:“好。”
她忽然扭转头奔回木屋木屋中立刻就传出了她的哭声。
萧十一郎面上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风吹在他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但外面的湖水却已结冰了……
出了这山谷沈璧君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冬天!
冬天来得实在太快了。
道路上积满冰雪。行人也很稀少。
萧十一郎将山谷中出产的桃子和梨拿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去卖了几两银——在冬天这种水果的价格自然特别昂贵他要的价钱虽不太高却已足够用来做他们这一路上的花费了。
于是他就雇了辆马车给沈璧君坐。
他自己始终跨在车辕外。
沈璧君这才知道:原来“大盗”萧十一郎所花的每一文钱都是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用自己劳力换来的。
他纵然出手抢劫过为的却是别的人、别的事。
沈璧君这才知道萧十一郎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若非她亲眼瞧见简直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人存在。
她对萧十一郎的了解虽然越来越深距离却似越来越远。
在那山谷里他们本是那么接近接近得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心声。
但一出了山谷他们的距离立刻就拉远了。
“难道我们真的本来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中的人?”
雪下得很大已下了好几天。
山下的小客栈中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别的客人。
沈璧君又在“等”了。
现在她等的是什么?
是离别!只有离别……
忽然间—辆马车停在门外萧十一郎一下了马车就冲进来脸色虽然很苍白神情却很兴奋。
看到萧十一郎回来沈璧君心里竟不由自主泛起一阵温暖之意。连忙就迎了出去嫣然道:“想不到今天你也会坐车回来。”
对大多数男人说来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所喜爱的女孩子的笑容更可爱、更能令他愉快的事了。
平常沈璧君在笑的时候萧十一郎的目光几乎从来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这也许只因为他知道他能看到她笑容的机会已不多了。
但今天他却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这辆车是替你叫来的。”
沈璧君怔了怔道:“替我——叫来的——”女人的确要比男人敏感得多看到萧十一郎的神情她立刻就现不对脸上的笑容已渐渐凝结。
萧十一郎道“不错是替你叫来的因为这附近的路你都不熟悉。”
沈璧君的身子在往后缩似乎突然感觉到一陈刺骨的寒意她想说话但嘴唇却在不停地颤抖因为她知道萧十一郎每天出去都是为了打探连城璧的消息。
过了很久她才鼓起勇气道:“你——是不是已找到他了?”
萧十一郎道:“是。”
他的回答很简短简短得像是针简短得可怕。
沈璧君脸上的表情也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
她一向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她知道一个女人听到自己丈夫的消息时无论如何都应该觉得高兴才对。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竟无法使自己作出惊喜高兴的样子。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问道:“他在哪里?”
萧十一郎道:“门口那车夫知道地方他会带你去的。”
沈璧君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道:“谢谢你。”
她当然知道这三个字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但声音听来却那么生疏那么遥远就仿佛是在听一个陌生人说话。
她当然也知道她自己在笑但她的脸却又是如此麻木这笑容简直就像是在别人的脸上。
萧十一郎道:“不必客气这本是我应该做的事。”
他的声音很冷淡表情也很冷淡。
但他的心呢?
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叫车子在外面等着?”
萧十一郎道:“是!好在现在时候还早你还可以起一大段路而且——你反正也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
他面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接着又道:“而且我知道你一定很急着要走的。”
沈璧君慢慢地点着头道:“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萧十一郎道:“好你快走吧!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见面的机会。”
两个人话都说行很轻、很慢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来。
这难道真是他们心里想说的话?世上又有几人能有勇气说出来?
老天既要叫他遇着她为何又要令他们不能不彼此隐瞒彼此欺骗甚至要彼此伤害……
萧十一郎忽然转过身道:“你还有一段路要走我不再耽误你了再见吧!”
沈璧君道:“不错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你——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萧十一郎淡淡道:“是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得不停地走。”
沈璧君忽然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还想做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萧十一郎虽然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道:“什么事?”
沈璧君道:“我——我想请你喝酒。”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接着又道:“是我请你不是你请我。不说别的只说你天天都在请我让我回请一你也是应该的。”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沈璧君笑了笑道:“我虽然囊空如洗但这东西至少还可以换几罐酒是不是?”
她拔下了头上的金钗。这金钗虽非十分贵重却是她最珍惜之物因为这是她婚后第一天连城璧亲手插在她头上的。
她永远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用这金钗来换几罐酒但现在她却绝没有丝毫吝惜只要能再和萧十一郎喝一次酒最后的一次无论用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萧十—郎为她牺牲这么多她觉得自己至少也该为他牺牲一次。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报答他了。
萧十一郎终于转过身瞧见了她手里的金钗。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到最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你知道只要有酒喝我从来也没法子拒绝的。”
醉了醉得真快一个人若是真想喝醉他一定会醉得很快。
因为他纵然不醉也可以装醉。最妙的是一个人若是一心想装醉那么到后来往往会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装醉?
还是真醉了?
萧十一郎又在哼着那歌。酒醉了的人往往不能说话却能唱歌。因为唱歌实在比说话容易得多。
沈璧君已静静地听了很久。她还很清醒。因为她不敢醉她知道自己一醉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生怕自己会做出一些很可怕的事。
不敢死的人常常反而死得快些。
但不敢醉的人却绝不会醉因为他心里已有这种感觉酒喝到某一程度时就再也喝不下去喝下去也会吐出来。
一个人的心若不接受某件事胃也不会接受的。
歌声仍是那么苍凉、那么萧索。
沈璧君的眼眶渐渐湿了忍不住问道:“这歌我已听过许多次却始终不知道这歌究竟是什么意思?”
歌声忽然停顿萧十一郎的目光忽然自遥远朦胧的远方收了回来凝注着沈璧君的脸道:“你真想知道?”
沈璧君道:“真的。”
萧十一郎道:“你听不懂只因这本是关外蒙人唱的牧歌但你若听懂了这歌的意思恐怕以后就永远再也不想听了。”
沈璧君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面上又露出那种尖刻的讥消之意道:“因为这歌的意思绝不会被你们这种人所能了解所能欣赏的。”
沈璧君垂下了头道:“也许我和别的人有些不同呢?”
萧十一郎眼睛盯着她良久良久忽然大声道:“好我说你听——”他摸索着找着了酒一饮而尽缓缓接着道:“这歌的意思是说世人只知道可怜羊同情羊绝少会有人知道狼的痛苦狼的寂寞;世上只看到狼在吃羊时的残忍却看不到它忍着孤独和饥饿在冰天雪地中流浪的情况羊饿了该吃草狼饿了呢?难道就该饿死吗?”
他语声中充满了悲愤之意声音也越说越大!
“我问你你若在寒风刺骨冰雪荒原上流浪了很多天滴水末沾米粒末进你若看到了一条羊你会不会吃它?”
沈璧君垂着头始终未曾抬起。
萧十一郎又喝了杯酒忽然以筷击杯放声高歌。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歌声高亢唱到这里突然嘶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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