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八年旧怨(2/2)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青玉远处已有市声传来大地已渐渐苏醒。但天色还是暗得很看来今天还是不会有阳光。
这条街也静得很虽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鸡啼和李寻欢的咳嗽声却还是打不开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大汉忽然停了脚步勉强笑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少爷你──你还是回去吧。
李寻欢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停下望着长街尽头一侏孤独的枯树痴痴地出了半天神终于缓缓转回身道:好我回去你-你多多保重。
大汉点了点头嗄声道:少爷你自己也多多保重了。
他不再去望李寻欢低头头自李寻欢身旁走过去走出了十几步忽又停下转身道:少爷你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在这里多住些时候吧无论如何龙大爷的确是条好汉子好朋友。
李寻欢仰天叹道:得友能如龙啸云去复何恨!
大汉道:少爷若已决定住下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回来找少爷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也许我会住下来的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他果然在笑着但笑得却是那么。
大汉骤然转身咬紧牙关大步冲了出去。
天色渐明雪意也越来越浓了。
死灰色的苍穹沉重得似已将压了下来可是大汉的心情却比这天色更灰黯、更沉重。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逃的总之他现在又要开始重度那无穷无尽的逃生生活了他已和李寻欢逃亡了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逃亡生活的痛苦那就像一场梦却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但在那十年中至少还有李寻欢和他在一起他还有个人可以照顾他的心情至少还有寄托。
而现在他却已完全孤独。
他若是个懦夫也许反而不会逃因为他知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事比这种孤独的逃亡生活更痛苦。
甚至连死亡都没有!
那种绝望的孤独实在能逼得人疯。
但他却非逃不可眼看李欠似乎又可以安定下来他只有走他无论忍受任何痛苦也不能连累了李寻欢。
理在他本该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今后的去向他却不敢让自己静下来他要往人最多的地方走。他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现已到了一个菜场里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到过多少种地方上至世家大族的私邸下至贩夫走卒住的大杂院上至千金小姐的闺阁下至花几十枚大钱就可以住一夜的土嫖馆。最冷的地方他到过--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的黑龙江;最热的地方他到过──把鸡蛋放在地上就可以烤熟的吐鲁番。
他曾在泰山绝顶看宵日出也曾在无人的海滩上看宵日出他曾经被钱塘的飞潮打得全身湿透也曾大漠上的烈日晒得嘴唇干裂他甚至在荒山中和远未开化的土人一起吃过血淋的生肉。
可是到菜场来这倒还是他平生第一次经历。
在冬天的早上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比菜场人更多、更热x的地方了无论谁走到这里都再也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这里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拐杖的老妪满身油腻的厨子满头刨花油香气的俏x头──-
各式各样不同的人都提着菜篮在他身旁挤来挤去和卖菜的村妇、卖肉的屠夫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
空气中充满了鱼肉的腥气、炸油条的油烟气、大白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骚臭气。
突听前面一人直着嗓子吼道:买肉买肉买新鲜的肉──
这声音刚响起来就被一阵惊呼打断了。
接着前面的人都惊呼向后退了回来大人们一个个脸如死灰孩子们更是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后面的人纷纷在问道:什么事?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从前面逃回来的人喘息着道:有人在卖肉。
后面的人笑了道:这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卖肉有什么害怕的?
前面的人喘息着气道:但这人卖的肉却不同他卖的是人肉。
有这种怪事生谁还肯走呢?
大汉皱了皱眉分开人群走过去。
他脸上也立刻变了颜色看来竟似比任何人都吃惊。
最大的一家肉案旁系着招牌上面写着:黄牛白羊现杀现卖。
肉案后面站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手里拿着柄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满脸都是横肉一条刀疤自戴着黑眼罩的右眼角直划到嘴角不笑时看来也仿佛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看来活像是凶神下凡哪里像是个女人。
肉案上摆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身上的衣服已被剥光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不停地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简直连一两肉都没有。
独眼妇人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右手高举着剁骨刀独眼里凶光闪闪充满了怨毒之意也充满了杀机。
独眼妇人瞪了大汉几眼才狞笑着道:大爷可是来买肉的么?
大汉似已呆住了全未听到她在说什么。
独眼妇人格格笑道:货卖识家我早就知道这块肥羊肉除了大爷你之外别人绝不会买所以我早就在这里等着大爷你来了。
大汉这才长长叹出口气苦笑道:多年不见大嫂你何苦──
独眼妇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痰弹丸似地飞出动不偏不倚正吐在大汉的脸上。
那妇人已怒吼着道:大嫂?谁是你这卖友求荣的畜生的大嫂!你若再叫钱声大我就先把你舌头割下来。
大汉脸上阵青阵白竟不敢还嘴。
妇人冷笑道:你出卖了翁天杰这些年来想必已大富大贵了大财的人难道连几斤肉都舍不得买吗?
她忽然一把揪起了肉案上那人的头狞笑道:你若不买我只好将他剁了喂狗!
大汉抬头一瞧失声道:梅二先生是你?
肉案上那人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呆口水不停在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大汉嗄声道:我要买他整个人
妇人厉声道:你若要买他整个人你就得跟着我走!
大汉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走!
妇人又瞪了他半晌狞笑道:你乘乘地跟着我走就算你聪明我找了你十七年八月才将你找到难道还会再让你跑了么?大汉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我既已被你找到也就不再瞳了!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乱躲到哪里去了。
但此刻却有个人已在这屋里逗留了很久。
这人就盘坐在地下痴痴地望着这坛子在出神。
这时他眼睛里充满了悲愤怨恨之色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地上早已结了冰他似也全不觉得冷。过了半晌木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这人立刻握住了斧柄沉声道:谁?
木屋外传入了那独眼妇人沙哑而凌厉的语声:是我!
这人神情立刻紧张起来嗄声道:人是不是在城里?
独眼妇人道:老乌龟的消息的确可行我已经将人带回来了!
过了半晌那人忽然转过身噗地跪了下去目中早已热泪盈眶久久无法站起。
忽然间门外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独眼妇人沉声道:什么人?
门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道:是老七和我。
这两人一个是满脸麻子的大汉肩上担着大担的菜另一个长得瘦瘦小小却是个卖臭豆干的。
此刻两人狠狠瞪了大汉一眼卖白菜的麻子一把揪住他厉声道:姓铁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独眼妇人沉声道:放开他有什么话等人来齐之后再说也不迟。
麻子咬了咬牙终于放开手向桌上那黑坛子叩了三个头目中已不禁泪落如雨。
半时辰之内又6续来了三个人一个肩背药箱手提虎掌是个走江湖卖野药的郎中。
另一个满身油腻挑着副担子前面是个酒坛后面的小纱橱里装着几只粗碗、几十只鸭爪鸭翅膀。还有一个却是个测字卖卜的瞎子。
这三人见到那大汉亦是满面怒容。外面雪光反映天色还很亮屋子里却是黑黝黝的充满了一种阴森凄惨之意这七人盘膝坐在地上一个个都铁青着脸紧咬着牙看来就像是群鬼从地狱逃出来复仇的。
大汉亦是满面悲惨之色垂无话。
独眼妇人忽然道:老五你可知道老三能不能赶得到?
那卖酒的胖子道:一定能赶得到我已经接到他的讯了。
独眼妇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那卖卜的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们已等了十七年岂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刻。
独眼妇人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十七年十七年──-
她这连说了七八遍越说声音越悲惨。
这十七年日子显然不是好过的那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辛酸、多少血泪!七个人的眼睛一齐瞪住大汉目中已将喷出火来。
那卖卜的瞎子又道:这十七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重见铁某人一面只可惜现在──
他苍白的脸上肌肉一阵抽缩嗄声道:他现在已变成什么模样?老四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卖野药的郎中咬了咬牙道:看起来他还是跟十七年前差不多只不过胡子长了些人也胖了些?
瞎子仰面一阵惨笑道:好好──姓铁的你可知道我这十七年来日夜都在求老天保佑你身子康健无病无痛看来老天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独眼妇人咬牙道:他出卖了翁天杰自然早已大富大贵怎会像我们这样过的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她指着那卖酒的道:安乐公子张老五竟会挑着担子在街上卖酒易二哥已变成瞎子-这些事你只怕都没有想到吧?
大汉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张开他只怕一张开眼睛热泪就会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十七年──-十七年──-
这十七年他所忍受的苦难又有谁知道?
突然屋子外一人大呼道:大嫂-大嫂──我有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