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惺惺相惜(2/2)
吕迪道:“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一块块割下来供在韩贞的灵位前吃一块肉下一口酒。”
叶开也大笑道:“好好极了男子汉要替朋友复仇正当如此。”
他忽然转过身背朝着吕迪。
因为他的伤口又被他的大笑崩裂又迸出了血。
阳光灿烂。
有很多人都喜欢在这种天气杀人因为血干得快。
他自己若被杀血也干得快。
吕迪站在太阳下还是背负着双手。
他对自己这双手的珍惜就像守财奴珍惜自己的财富一样连看都不愿被人看。
叶开缓缓地走过去第二次将剑递给他。
“这是你的剑。”
吕迪冷笑着接过来突然挥手长剑脱手飞出“夺”地钉在五丈外的一棵树上。
剑锋入木几乎已没到剑柄。
这一掷之力已足够穿过任何人的身子将人钉在床上。
叶开的瞳孔收缩冷笑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剑。”
吕迪又背负双手傲然道:“我说过我已不用剑”叶开道:“我听说过了。”
吕迪道:“你杀人自然也不用剑。”
叶开道:“从来不用。”
吕迪盯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的刀呢?”
他当然知道叶开的刀。
江湖中人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叶开的刀。
叶开凝视着他等了很久才冷冷道:“刀在。”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雪亮的刀刀锋薄而利在阳下闪动着足以夺人魂魄的寒光。
若是在别人手上这柄刀并不能算利刃但此刻刀在叶开手上。
叶开的手干燥而稳定就如同远山之巅。
吕迪的瞳孔也突然收缩远在五丈外的戴高岗却已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杀气。
吕迪脱口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刀。”
叶开笑了笑突然挥刀。
刀光一闪不见。
这柄刀就似已突然消失在风中突然无影无踪。
就算眼睛最利的人也只看见刀在远处闪了闪就看不见了。
这一刀的力量和度绝没有任何人能形容。
吕迪已不禁耸然动容失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淡淡道:“你既不用剑我为何要用刀?”
吕迪凝视着他眼睛里已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你看看我的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能算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是纤长的指甲剪得很短永远保持着干净正配合一个有修养的年轻人。
但叶开却已看出了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看来竟似完全没有筋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带着股金属般的光泽。
这只手不像是骨骼血肉组成看来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金属不是黄金却比黄金更贵重不是钢铁却比钢铁更坚硬。
吕迪凝视着自己的这只手徐徐道:“你看清了这不是手这是杀人的利器。”
叶开不能不承认。
吕迪道:“你知道家叔?”
他说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
叶开当然知道。
吕迪道:“这就是他昔日练的功夫我的运气却比他好因为我七岁时就开始练这种功夫。”
吕凤先是成名后才开始练的只练成了三根手指。
吕迪道:“他练这种功夫只因他一向不愿屈居人下。”
兵器谱上排名温侯银戟在天机神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和嵩阳铁剑之下。
吕迪道:“百晓生作兵器谱后家叔苦练十年再出江湖要以这只手和排名在他之上的那些人争一日之短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吕凤先败了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一个美丽如仙子却专引男人下地狱的女人——林仙儿。
吕迪道:产家叔也说过这已不是手而是杀人的利器己可列名在兵器谱上。”
叶开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吕迪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不打断别人的实话。
吕迪已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怎么能以一双空手来对付这种杀人的科器?”
叶开道:“我试试。”
吕迫不再问叶开也不再说。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阳光灿烂。
可是这阳光灿烂的院子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戴高岗忽然觉得很冷。
阳光也很温暖可是他忽然觉得百般寒意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钻入了他衣领钻入了他的心。
刀已飞人云深处剑已没人树里。
这既不是刀寒也不是剑气但比刀锋剑刃更冷更逼人。
戴高岗几乎已不愿再留在这院子里可是他当然也舍不得走。
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战必是近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必将永垂武林。
能亲眼在旁看着这一战也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机遇。
无论谁都不愿错过机会的。
戴高岗只希望他们快些开始快些结束。
可是叶开并没有出手。
吕迪也没有。
连戴高岗这旁观者都已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可怕的压力但他们却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是不是因为这压力本就是他们自己出来的所以他们才感觉不到?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身已变成了一块钢一块岩石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压力能动摇他们?
戴高岗看不出。
他只能看得出叶开的神态还是很镇定很冷静刚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现在已完全平息。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愤怒和激动并不能致胜却能致命。
吕迪的傲气也已不见了在这种绝不能有丝毫疏忽的生死决战中骄傲也同样是种致命的错误。
骄傲、愤怒、颓丧、忧虑、胆怯……都同样可以令人作出致死的错误判断。
戴高岗也曾看见不少高手决战这些错误正是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避免的。
可是现在他忽然现这两个年轻人竟似连一点错误也没有。
他们的心情他们的神态他们站着的姿势都是绝对完美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能胜?
戴高岗也看不出。他只知道有很多人都认为叶开已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个敌手。
他已知道有人说过现在若是重作兵器谱叶开的刀已可名列第一。
可是他现在没有刀。
虽然没有刀却偏偏还是有种刀锋般的锐气、杀气。
叶开能胜吗?戴高岗并不能确定。
他也不知道吕迪是否能胜。戴高岗也不能确定。
叶开看来实在太镇定大有把握除了刀之外他一定还有种更可怕的武功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思议也想不到的武功。
现在若有人来跟戴高岗打赌他也可能会说叶开胜的。他认为叶开胜的机会至少比吕迪多两成。
可是他错了。
因为他看不出叶开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出叶开已看出的一些事。
一些已足够令叶开胃里流出苦水来的事。
自从吕迪的剑掷出后叶开已对这个骄傲的年轻人起了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可是他听过两句话:“仇敌和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
这是阿飞对他说过的话。
阿飞是在弱肉强食的原野中生长的这正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死法则。在这种生死一瞬间的决战中绝不能对敌人存友情更不能有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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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明白这道理。他知道现在他致胜的因素并不是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因为吕迪很可能比他更快、更狠。
因为现在他的胸膛正如火焰燃烧般痛苦他的伤口不但已迸裂竟已在溃烂。“妙手郎中”给他的并不是灵丹也不会造成奇迹。
痛苦有时虽能令人清醒只可惜他的体力已无法和他的精神配合所以他一出手就得制对方的死命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时他才能出手。
他所以必需等等对方露出破绽等对方已衰弱崩溃等对方给他机会。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从吕迪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
吕迪看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都仿佛是空门。
叶开无论要从什么地方下手看来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对他说过的话昔年阿飞与吕凤先的那一战只有李寻欢是在旁边亲眼看着的。
那时的吕凤先正如此刻的吕迪。
“那时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大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的人都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飞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但那时我若是阿飞我的飞刀就未必敢向吕凤先出手。”
只要是李寻欢说过的话叶开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现在吕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灵?
叶开忽然觉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人才真正是他平生未曾遇见的高手。
他虽然并没有犯任何致命的错误可是他却已失去一点最重要的致胜因素。
他已失去了致胜的信心。
吕迪冷冷地看着他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冷酷忽然又说出了三字:“你输了。”
“你输了。”
叶开还未出手吕迪就已说他输了。
这三个字并不是多余的却像是一柄剑又刺伤了叶开的信心。
叶开居然没有反驳。
因为他忽然现吕迪终于给了他一点机会——一个人在开口说话时精神和肌肉部会松弛。
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若是表现得越痛苦吕迪就越不会放过他的。
在这种生死决战中若有法子能折磨自己的对手无论谁都不会放过的。
吕迪果然又冷冷地接着道:“你的体力已无法再支持下去迟早一定会崩溃所以你不必出手我已知道你输了。”
就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开已出手。
这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机会。
吕迪刚说完了这句话正是精神和肌肉最松弛的时候。
他的身形虽然还是没有破绽但叶开已有机会将破绽找出来。
叶开没有用刀。
可是他出手的度并不比他的刀慢。
他的左手虚捏如豹爪、鹰爪右手五指屈伸谁也看不出他是要用拳?用掌?是要用鹰爪功?还是要用铁指功?
他的出手变化错落也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攻击的部位。
他必需先引动吕迪的身法只要一动空门就可能变实就二定会有破绽露出。
吕迪果然动了他露出的空门是在头顶。叶开双拳齐出急攻他的头顶这是致命的攻击。可是他自己的心却已沉了下去。因为他已觉自己这一招露出前胸的空门也露了出来。
胸膛上是他全身最脆弱的一环因他胸膛上本已有了伤口。
无论谁知道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可能受人攻击时心都会虚手都会软了。
叶开的攻势已远不及他平时之强度已远不如他平时快。
他忽然觉这破绽本是吕迪故意露出来的。
吕迪先故意给他出手的机会再故意露出个破绽为的只不过是要他将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
这正是个致命的陷阱但是他竟已像瞎子般落了下去。
他再想补救已来不及了。
吕迪的手忽然已到了他的胸膛。
这不是手这本就是杀人的利器。
戴高岗已耸然变色。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刚才看错了他已看出这是无法闪避的致命攻击。
谁知就在这时叶开的身子忽然凭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阵风吹起来的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姿态中飞身跃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叶开的轻功竟已达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戴高岗忍不住失声大呼:“好轻功!”
吕迪也不禁脱口赞道:“好轻功。”
这两句话他们同时说出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说完叶开已凭空跌下。
吕迪的手已打在他胯骨上。
叶开使出那救命的一掌时知道自己躲过了吕迪第一招第二招竞是再也躲不过的了。
他身子凌空翻起时下半身的空门已大破他只有这么样做他的胸膛已绝对受不了吕迪那一击。
可是胯骨上这一击也同样不好受。
他只觉得吕迪的手就像是一柄钢锥锥入了他的骨缝里。
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地也是硬的。
叶开从没有想到这满是泥泞的土地也是硬得像铁板一样。
因为他跌下来时最先着地的一部份正是他的骨头已碎裂的那一部份。
他几乎已疼得要晕了过去。
他忽又警醒因为他现吕迪的手又已到了他的胸膛这一来他才是真正无法闪避的也无法伸手去招架。
他的手是手吕迪的手却是杀人的利器。
死是什么滋味?
叶开还没有开始想就听戴高岗大呼:“手下留情。”
吕迪的手已停顿冷冷道:“你不要我在这时杀他?”
戴高岗叹了口气道:“你何必一定要杀他?”
吕迪道:“谁说我要杀他?”
戴高岗道:“可是你……”
吕迪冷笑道:“我若真的要杀他凭你一句话就能拦得住?”
戴高岗苦笑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
吕迪道:“我若真的要杀他他已死了十次。”
这并不是大话。
叶开看着这骄傲的年轻人痛苦虽已令他的脸收缩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变得出奇的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他为什么笑?
被人击败难道是件很有趣的事?
吕迪已转过头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叶开摇摇头。
昌迪道:“因为你本已受伤否则以你轻功之高纵然不能胜我我也无法追上你。”
叶开笑了:“你根本用不着追因为我纵然不能胜你也不会逃的。”
吕迪又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他眼睛里也露出种和叶开同样的表情接着道:“我相信你绝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更不能杀你因为我还要等你的伤好了以后再与我一决胜负。”
叶开道:“你……”
吕迪打断了他的话道:“就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逃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叶开道:“到了那一天我还是败在你手下你就要杀我了?”
吕迪点点头:“到了那一天你若胜了我我也情愿死在你手下。”
叶开叹了口气道:“世事如棋变化无常你又怎知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吕迪道:“我知道。”
突然墙外一人叹息道:“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吕迪没有问也没有追出来看看。
他在听。
墙外的人徐徐道:“今日你若真的想杀他现在你也已是个死人了他身上并不止一把刀。”
吕迪的瞳孔突然收缩。
就在他瞳孔收缩的一刹那间他人已窜出墙外。
戴高岗没有跟出去却赶过来扶起了叶开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败。”
叶开却在微笑:“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救我。”
戴高岗苦笑道:“并不是我救你的我也救不了你。”
叶开道:“只要你有这意思就已足够。”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忽然站起来大声吩咐:“套马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