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吹笛的人(2/2)
接下去的事就快得使她连看都看不清。
她只感觉到孤峰天王的手突然松开突然凌空跃起翻身她还仿佛看见孤峰天王身子跃起时伸手在葛病背上一拍这一招快如闪电她实在也没有看清楚。
她唯一看清楚的事是孤峰天王已走了葛病已倒了下去但她却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她实在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更深风更冷那破旧的灯笼还在枯枝上摇晃吹笛人的尸身还在枯枝上摇晃。
孤峰天王却已消失在黑暗中。
葛病正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就有一股鲜血溅出。
风吹过他背上时他背上的衣服突然有一片被风吹成了灰露出了一个掌印。
鲜红的掌印。
了灵琳从来也没看见这么可怕的掌力但却已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活着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只因为葛病非但没有杀她反而救了她。
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她而葛病自己现在却已命如游丝这种救命的恩情也像是一根针忽然刺痛了她的心。
无论是悲伤也好是感激也好一种感情只要太强烈就会变得像尖针般刺人。
她蹲下来抱住了葛病。
她的心在刺痛胃在收缩但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这个救命的恩人。
她的眼泪已滴在他身上。
葛病喘息着总算忍住了咳嗽忽然道:“快……快打开我的箱子。”
丁灵琳立刻抓起了箱子打开。
葛病道:“里面是不是有个黑色的木瓶?”
里面是有的。
丁灵琳刚找出来葛病就抢过去咬断瓶颈把一瓶药全都倒在嘴里。
然后他的喘息才渐渐平息。
丁灵琳也松了口气。
“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连阎王都没法管的人当然下会死、他既然能救别人的命当然也能救自己。
可是葛病的脸色还是那么可怕连眼睛里的神采都已消失。
现在他的脸色绝不比那吹笛人的脸色好看多少。
丁灵琳又不禁为他忧虑:“我扶你回客栈去好不好?”
葛病点点头刚站起来又跌倒又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丁灵琳咬紧牙恨恨道:“他为什么要如此狠心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葛病忽然勉强笑了笑道:“因为我对他也下了毒手。”
丁灵琳不懂他根本没有看见葛病向孤峰天王出手。
葛病道:“你看看我的伞。”
丁灵琳看见了。
葛病道:“你看看伞柄。”
丁灵琳这才现伞柄是空的顶端还有个尖针般大的洞。
她终于明白:“这里面藏着暗器?”
葛病在笑痛苦却使得他的笑看来比哭还令人悲伤:“这里不但有暗器而且是很毒的暗器。”
他的乾坤伞本就是杀人的。
“我对你出手时伞柄正对着他。”
丁灵琳完全明白:“你用伞尖刺我时伞柄里的暗器就射了出来。”
葛病点点头仿佛想大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对他出手的他毕竟还是上了我的当。”
丁灵琳眼睛亮了:“他已中了你的暗器?”
葛病又点点头道:“所以他的掌力虽可怕我们也不必怕他了。”
喜堂里灯光阴森而黯淡可是鸿宾客栈里已只剩下这地方还有灯光。
所以丁灵琳只有把葛病带到这里来这里虽没有床却有桌子。
地上的血渍已于了她从帐房里找来几条棉被垫在葛病身下。
他的脸色还是很可怕只要一咳嗽嘴角还是有血丝沁出。
幸好他还有个救命的万宝箱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忍不住问:“箱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药可以让你吃了舒服些?”
葛病摇摇头苦笑道:“救命的药有很多种可是真正能救命的药通常却只有一种。”
丁灵琳也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己救了你自己的命。”
葛病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丁灵琳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好人。”
葛病又笑了。
丁灵琳却情愿他不要笑他的笑容连看的人都觉得痛苦。
冷风如刀。
丁灵琳已将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刀锋般的冷风却还是一阵阵从门缝窗里刺进来。
她忽然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喝酒?”
丁灵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已看见屋角里摆着几坛酒。
她搬来一坛拍碎了封泥。
酒很香。丁灵琳嗅到了酒香心里却忽然一阵刺痛这本是她的喜酒现在呢?
酒虽香她又怎么能忍心喝下去。
她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叶开想起了为叶开去打酒的韩贞。
——她当然还不知道韩贞并没有死。
她只知道若不是她刺了叶开那一刀韩贞就不会死她也知道若不是魔教的邪法她死也不会刺叶开那一刀。
“魔教……”她忍不住问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人魔教的?”
葛病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就因为我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人魔教。”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
“我想不通。”丁灵琳也只有苦笑:“我实在想不通。”
葛病道:“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灵琳道:“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他们那种狠毒的小人。”
葛病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学医本是为了救我自己因为我现世上的名医们十个中有九个是蠢才。”
丁灵琳道:“我知道。”
葛病道:“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是为了救人。”
丁灵琳道:“你是为了什么?”
葛病道:“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魔教?”
葛病道:“魔教中虽然有很多可怕的杀人邪术却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说他们的摄魂**若是用得很正确在疗伤治病时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疗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若是用得正确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药。”
“可是他们的摄魂**对治病又有什么用?”
丁灵琳还是不懂。
葛病道:“医者意也这句话你懂不懂?”
“不懂。”
“这就是说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坚强往往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这种解释不但深奥而且新鲜他也知道丁灵琳一定还是听不懂的。
所以他又解释:“这也就是说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丁灵琳终于懂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了个很好的例子她想起了郭定若不是她激了郭定求生的意志用不着等魔教的人下手他就早已死了。
她的心又在刺痛忍不住捧起了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葛病忽然道:“让我也喝一口。”
丁灵琳道:“你的伤这么重还能喝酒?”
葛病笑了笑道:“既然喝不喝都是一样为什么不喝?”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
“为什么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你刚才吃的药难道没有效?”
葛病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丁灵琳忽然现他苍白的脸已变得通红滚热就像是有火焰燃烧着一样。
刚才那瓶药显然并不能救他的命只不过暂时提住了他一口气而已。
看着他越来越可怕的脸色丁灵琳的眼泪又急得流了下来:“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葛病闭上眼睛:“我说过我已是个老人已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并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丁灵琳忽然明白刚才他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她。
这想法也像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报答这种恩惠和感葛病忽又笑了笑道:“我也说过我对医道已入了魔所以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因为我对任何人都不关心。”
可是他对丁灵琳却是关心的。
她知道她看得出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已是个老人他们之间的年纪实在相差大多当然不会有她连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感情。
他关心她也许只不过像父亲对儿女的那种关心一样。
可是葛病已睁开眼睛正在凝视着她。
他的脸更红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种火焰已使得他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与镇定。
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丁灵琳竟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竞不敢再去看他。
葛病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我已是个老头子我们的年纪实在相差大多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问下去。
丁灵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已明白了他的感情。
老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去爱别人的权利。
老人也和年轻人一样是有感情的有时他们的情感甚至比年轻人更真挚更深刻因为他们已了解这种感情的可贵因为他们对这种感情已有患得患失之心还没有得到时已唯恐它会失去。
可是葛病毕竟不是平凡的人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所以他只叹息了一声淡淡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必为我担心我刚才还说过我既然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的死活跟别人根本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跟我有关系——丁灵琳心里被刺得更深。
若不是为她他根本不会死:若不是因为他她早已死了;他的死活怎么会跟她没有关系她怎么能看着他死?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呢?
——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这些话仿佛忽然又在丁灵琳耳边响起她知道他现在并不想活下去他已是个老人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甚至连心里的感情都不敢对人说出来。
你若是他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葛病的眼睛又阖起忽然道:“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要我走?”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看见我死时的样子。”
葛病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显然在勉强控制自己:“所以你一定要走。”
丁灵琳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左手握住了右手就像生怕自己的决心会改变一样的。
“我不走!”她忽然大声道:“绝不走。”
“为什么?”
丁灵琳的手握得更用力:“因为我要嫁给你。”
葛病霍然张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给你一定要嫁给你。”她真的又下了决心。
在这一瞬间她已忘记了郭定忘了叶开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在这一瞬间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绝不能就这么样看着葛病死在她面前只要能救他就算要她去嫁给一只猪一条狗她也会毫不考虑就答应。她本就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子她做事本就常常是不顾一切的。别人欺负了她害了她她很快就会忘记可是你只要对她有一点好处她就会永远记在心里。
她做的事也许很糊涂甚至很荒谬但她却绝对是个可爱的人因为她有一颗绝对善良的心。
“你要嫁给我?”葛病在笑笑容中带着三分辛酸三分感激还有三分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分不清他不是个十分清楚的人。
丁灵琳跳起来她忽然现这里唯一亮着的灯火就是那对龙凤花烛。这本是为她和郭定而准备的就在这对龙凤花烛前郭定穿着一身新郎的吉服倒了下去。
现在这对花烛还没有燃尽她却已要嫁给另外一个人。
若是别人要做这种事无论谁都会认为这个人是个荒唐无情的疯子。可是丁灵琳不是别人无论谁对她都只有怜悯和同情因为她这么做不是无情而是有情不是报复而是牺牲她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为的只要报答别人对她的恩情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救葛病。
这法子当然并不一定有效这种想法也很荒谬幼稚。可是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去救别人那么她做的事无论多荒唐多幼稚都值得尊敬。
因为这种牺牲才是真正的牺牲才是别人既不肯做、也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