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空谷幽兰(1/2)
在这同样的一段时光里铁中棠的生命中却充满了不平静的风波充满了惊隐、动荡、刺激。
铁中棠坠下悬崖经过一段短暂的晕眩后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娇美清悦反反复复的唱着:“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为什么一直晕沉沉但望你快些醒一醒要知道我等呀等等的是多么急人!”
一个长少女盘膝坐在铁中棠身畔仰望着壑上的青天曼声而歌仿佛已唱得出神。
铁中棠从下望上瞧看不到她的面目只看到她身上穿的竟是麻布衣衫已破烂污秽不堪而且自己竟然枕在她的膝盖上。
他大惊之下立刻侧身滚下这少女的膝盖。
那少女也顿住了歌声俯下头来。
她歌声虽然娇柔甜美但面容却脏得出奇直似已久久未曾洗过只有一对眼睛倒还黑白分明。
铁中棠觉得奇怪极了谁知那少女又唱了起来:“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铁中棠更是惊奇不禁望着那少女起呆来。
那少女黑黑的眼珠子一转嘟起嘴唱道:“我问你的话呀你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你这个人不会说话吗难道你这个人是个小哑巴?”
铁中棠心里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姑娘是在说话抑或是在唱歌在下实在分不清。”
那少女娇声一笑唱道:“我的话就是歌唱你不回答不应当!你要是再不答我的话我就把你吊回山壁上去。”
银铃般的娇笑声中她竟然真又将铁中棠抱起。
铁中棠看她疯疯癫癫满面调皮的样子深信她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下大声道:“在下姓唐名中。”
他生性谨慎此时此刻纵是对这样的少女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那少女咯咯笑着唱道:“我叫做水灵光从小生在这地方。”
这是绝壑之底四下俱是枯藤野草积水沼泽他们此刻的存身之地是一方青色山石哪里有人类可以留居之地?
那少女目光又现出一阵幽怨之色轻轻唱道:“我整天站在这山石上不知道上面的世界怎么样我若是能上去看一看死了我也不心伤。”
歌声哀怨凄楚动人。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侧然不知道这少女在如此荒凉困苦的地方是怎么样生活下去的。
物质上的欠缺固是难受精神上的寂寞更是悲哀。
“过了十余年这样悲哀困苦的生活难怪她是要变得有些呆了与人说话也要唱起歌来。”
铁中棠忍不住问:“姑娘只有一个人?”
那少女悲哀的轻叹一声轻轻唱道:“我自小没有爹爹只有娘也不知怎会来到这地方?”一句未曾唱完目中已流下晶莹的泪珠。
铁中棠仰面极目望去只见两旁山岩高有百十丈下面一段满生薛苔当真是飞鸟难渡。
——此间当真无路可上难道我也要像她一样一辈子终老在这里?
一念至此铁中棠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只见水灵光却站了起来半长的及膝麻衣下露出了半截满是泥污的小腿。
她仰天伸了个懒腰悲哀的神色立刻换为笑容拍掌高歌:
“整只的肥猪穿在铁架上
下面的松枝烧得吱吱的响。
那淌着油的猪皮哟!
已烤得黄金黄
我割下一块大猪肉哟!
请你尝一尝。”
她咯咯娇笑着比了个手式递到铁中棠嘴边又唱着道:“请你呀尝一尝。”
她忽而悲伤忽而欢笑铁中棠心里虽然奇怪自己也笑了。
水灵光见他笑了觉得更是开心又笑着唱:“我妈妈曾经对我讲一个人不能大悲伤我每天只许自己伤心一刻过了这一刻我就要歌唱!”
她围着铁中棠的身子跳跃着。
“肥猪肉我虽然没吃过可是我每天都能享受阳光在阳光下幻想着猪肉你的心就永远不会再悲伤!”
铁中棠暗暗叹息:“在这里生活的人若不能学会苦中作乐日子当真无法忍受但是她和她的母亲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他知道这少女和她的母亲必定怀有一身武功。
因为没有武功的人必定无法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那么她们是否为了避仇才藏身此地的?
她们的仇家究竟是谁?她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些问题刚在铁中棠心头闪过远远己有人在呼唤:“灵儿还不回来做饭么?”
语声沉凝铁中棠听来只觉说话的人像在耳侧。
这种高深的内功使得铁中棠心头大为一惊水灵光己俯下身对他说:“走……走带……带你……你去……去见……妈妈!”
短短一句话她竟结结巴巴的说了许久才说出来。
铁中棠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个结巴难怪她不愿说话总是唱歌我常听人说十个结巴其中有九个唱歌时就不结已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转念之间身子已被那少女抱了起来。
“我……我很少有……有人……陪我……我……说……说话所以……不……不会……会说……你……你笑……笑我……么?”
“我怎会笑你以后我一定要常常陪着你说话你的毛病一定会好的。”
水灵光展颜一笑道:“你……你真好!”
她身法之轻灵有如凌波海燕一般铁中棠见她母女俱有如此高深的武功不禁更是奇怪她们的来历。
那少女接连几个起落已飞掠十数丈之远。
他飞掠在乱草沼泽之间竟丝毫不觉吃力铁中棠自念自己纵是未受重伤轻功也远不及她。
大旗训练弟子极是严厉铁中棠自幼练武天份绝顶名师高徒他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称得上是一流身手。
但这少女小小年纪武功竟比铁中棠还高这自是令人惊异之事想不出她武功是如何学来的。
只见一面高有四丈的山石壁立眼前石上干干净净仿佛常经洗擦与四下情况大不相称。
到了这里水灵光才放缓了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在乱草泥沼下奔跑了起来活像她的武功突然减弱了九成。
走到青石前丈余处她竟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铁中棠大奇:“莫非她一直将自己身怀绝技之事瞒着她母亲?那么她武功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越想越奇怪忍不住轻轻问道:“难道你的武功……”
话声未了水灵光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嘴目中满现惊慌之色轻轻摇了摇头附耳道:“不……不要说!”
铁中棠满腹惊奇疑团难解只见她喘息着绕过青石青石后便是一个洞窟这青石是用来做这洞窟的屏风。
狭长的洞窟虽然阴森黝暗但打扫得却甚是清洁。
水灵光在洞口一团山麻上擦了擦她那双山麻编成的鞋子毕恭毕敬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走了二十余步洞势向左一折便豁然开朗。
一个四、五丈方圆的洞窟中四面堆着一些山麻、枯藤以及野生的黄精山药。
一条麻索上吊着三只风干的死鸟。
洞角边有一具水槽承接着由山隙间滴下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水声击破了洞窟中的阴森静寂。
水槽旁有一具石砌的火炉。
微弱的光线中一张铺着山麻被褥的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满头自、身披麻衣的枯瘦妇人。
她浑身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面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大而深陷散着野兽般的光芒正阴森森的望着铁中棠仿佛是方自地狱中逃出的恶魔幽灵一样。
最可怕的是她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对人世的仇恨与怨毒忽然厉吼:“这人是哪里来的?”
铁中棠心头一震再也想不到这枯瘦的身子里竟然能出如此巨大的吼声直震得四下洞窟嗡然作响。
水灵光更是已骇得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他……是……是从……山……山上……上……上……”
她本已口吃结巴此刻在这自老妇面前更是结巴得厉害虽已说得满头大汗一句话还是说不出来。
铁中棠又不禁暗暗在心里叹息:“想不到她竟对自己的母亲如此畏惧难怪她这口吃之病无法痊愈。”一念至此就挺身而出:“在下身受重伤由山壁上坠落下来多蒙这位姑娘相救才得保全性命。”
白老妇从头到脚瞧了铁中棠一遍。
“你是什么人怎会受了伤?”
“在下唐中被仇家所逼寡不敌众……”
“唐中你可是四川唐家的门徒弟子你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
铁中棠立刻否认:“在下乃是形意门下弟子在下的仇家乃是西河道上的恶贼五毒帮。”
他料定这老妇久困壑底必定不闻江湖中事是以随意编出了五毒帮这名字随意编造了自己的来历。
白老妇森寒的目光四下闪动冷冷的问:“你既已到这里以后究竟有什么打算不妨说来听听。”
“在下被仇家所乘伤势颇重纵有什么打算也要等伤势好了再说。”
活声未了自老妇忽然厉声狂笑起来。
“此地食粮供我母女两人已是不够这里的清水更是珍贵已极哪里有你疗伤之地你岂非是在做梦!”
铁中棠心头一寒水灵光亦不禁神色大变。
她抢先一步挡在铁中棠身前。
“我……我的给……给他……”
她天真未混心中并无爱欲之情她只知道这男孩子是她救下来的应该保护着他——这也许是一种女子潜在的母性本能。
白老妇冷笑厉声道:“你要将你那一份食物和清水让给他是么?”
水灵光瞪大着眼睛点了点头。
白老妇反掌一拍石壁怒道:“那么你呢?”
水灵光道:“我……我不……不要紧。”
话声未了白老妇已自石床上飞掠而起闪电般在水灵光面上正反拍了两掌掌声未落她又已掠回床上。
水灵光仍然动也不动的垂而立。
只听白老妇骂道:“好呀你不吃不喝难道情愿为他饿死渴死那么你叫我这残废的老太婆怎么办呢?”
这个身手如风的老妇人竟是个残废。
白老妇霍然转目光森森逼视着铁中棠。
“我女儿要将食物让给你她自己情愿饿死你听到了么?”
“水姑娘的好意在下虽感激却万万不能接受的。”
“既然不能接受就快些去死!”
水灵光惊唤一声:“娘你……忍……忍心……”
白老妇厉声道:“我为何不忍心?这世上兄弟相残婆媳相杀的事多得很何况他与我们素不相识他死了和我们有何关系?”
水灵光满面惊惶方待说话铁中棠已大声道:“在下伤势并不甚重只是太过疲累只要稍微休息两日便能工作了到那时在下必定会去寻找一些食物、清水拿来加倍还给前辈。”
“加倍还给我你说得倒容易得很你可知道这里的京物比黄金还要珍贵么?”白老妇说:“食物还不去说它尤其是水……水……你看这一滴滴的水……”
她指着水槽:“除了这里之外此间什么地方都没有水了这里的水能够三个人喝么?”
那水槽的滴水当真有如眼泪一般甚至比眼泪还少。
“雨水呢?”
“没有雨水。”
铁中棠叹息着瞧了水灵光一眼这才知道她为何如此污脏。
“既是如此也就罢了!”
水灵光却大声说:“娘……只……只要你……将……将洗脸的……的……水……让给……让他一点……”
白老妇怒道:“好呀你这死丫头你叫老娘不要洗脸将水让给这臭小子?你……你……好个不孝顺的臭丫头你怎么不学你爹爹他为了他妈宁可叫自己的妻子去死!”
就在刹那之间铁中棠心中忽然闪过一串灵光。
吉光片羽便立刻在他心中连缀着一个形象他不暇再多思索忽然大喝:“盛大哥你错了!”
白者妇果然身子一震颤声问:“你说什么?”
铁中棠心头暗喜知道自己的猜想已有些对了却故意摇了摇头:“没有什么。”
“你说不说?”
“在下只是胡乱猜测而已也许不对。”
“决说快说对不对都无妨。”
“在下口干舌燥已将不能说话了。”
“水给他水!”
水灵光看得甚是惊异不知道少年怎能一句话便打动了母亲。
她走到水槽前舀了一勺水捧到铁中棠面前。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水姑娘你先请。”
水灵光怔了一怔回望了她母亲。
自老妇道:“喝吧!”
水灵光将一勺水全都喝了又舀起一勺交给铁中棠她口中虽未言语但眼波中却已不禁流露出对铁中棠的情意。
直待铁中棠喝完了水白老妇立刻又说:“再给他一些吃的东西免得他又要多事。”
铁中棠胡乱吃下一些黄精山粮精神立刻为之一振。
白老妇盯着他:“此刻你总可说了吧?”
“前辈生性本来最是温柔和婉如今变得如此必定是曾经遇着一些十分伤心之事。”
“你怎会知道我以前的事?”
“在下虽是揣测但……”
“揣测?老实说你是否那老太婆派来搜寻我母女的人?”
语声沉厉有如雷鸣。
铁中棠声音不变道:“前辈口中的老太婆可是盛大娘么?”
白老妇神情大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一听“盛大娘”三字便仿佛生出畏惧之心身子竟微微颤抖起来。
铁中棠道:“前辈只管放心在下亦是盛大娘的仇人而且对前辈的遭遇同情得很。”
“我有什么遭遇你怎会知道我的遭遇?”
“昔年武林中曾经有一位名传江湖的女剑客‘柔情手’水柔颂想必就是前辈了。”
自老妇身子一震道:“水柔颂……水柔颂……”忽然双掌一撑自床上飞掠而起。
铁中棠只觉眼前一花衣襟已被她一把拉住。
水灵光一直不知道他们在说的什么此刻神情大变颤声叫道:“娘你……你……老……老……”
她已被惊得呆在地上半步动弹不得。
只听白老妇厉声道:“说!你怎会知道我是水柔颂?”她双腿动弹不得此刻己跌坐在地但掌力之惊人已将铁中棠衣襟捏破。食、中、无名三指的指节紧紧抓在铁中棠前胸骨上只要手掌向前一送铁中棠便要胸穿骨袭。
哪知铁中棠神色仍是丝毫不变:“前辈如此相逼在下呼吸都难以畅通话更说不出来了。”
“你知道我十分想听是以便故意要胁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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