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风波乍起(2/2)
江小楼只是端着一杯茶,先慢慢地喝,听她说话却不抬头,喝了大半才抬眼瞧她,唇边带着浅淡笑容,道:“四小姐不必过于自责,毒蜂可是不长眼睛,逮谁叮谁。”
谢瑜听了不由一惊,暗地里咬了牙,脸上却只能端出笑容道:“是,都怪它不长眼,险些坏了我们之间感情。”
这两个人,一来一往,把原本莫须有毒蜂说煞有其事,郦雪凝听着不禁摇了摇头。
谢瑜终于起身告辞,小蝶奉命送了她出去,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管如此,还是恪礼数一直送到门口。谢瑜示意她不必再送,轻轻转身碎步走开。
小蝶瞧着她背影如同燕子一般轻盈,越发恼恨起来,不由冷哼一声,扭头回去。等回到屋子里,小蝶不禁追问:“小姐,那个谢四小姐摆明了是冤枉你,走好好就往湖里跌,还非要赖着你,难道眼睛瞎了吗?”
江小楼闻言,一双秀目瞧向她,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那依照你意思,应当怎么说?冲上去揭穿她阴谋,叫伯父教训她一顿么。”
小蝶一时义愤填膺:“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江小楼支颐浅笑:“初来乍到,你就如此奋勇敢为,胆子还真不小。”
小蝶一听江小楼这话意思不对,连忙腆着脸笑道:“小姐,奴婢还不都为了你打抱不平吗?”
“以后做事说话,都要动动脑子。我今天这样做,不过是给谢伯父留下颜面。若是真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和谢四小姐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穷追猛打?”江小楼这样说道,她不过是用太无先生住处偶然被毒蜂叮咬痕迹来浑水摸鱼而已,就是希望事态平稳解决。
小蝶心里还有些愤愤不平,却不敢和江小楼争辩。
郦雪凝看着小蝶,不禁摇头道:“你呀,小楼何曾让人家欺负过,她肯宽容别人,为何你却不可以?凡事以和为贵,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郦雪凝完全是从宽容、谅解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却不知江小楼心头另有一番盘算。这么一点小事,根本无法伤害到谢四小姐谢家地位,何必多此一举、浪费口舌。
江小楼下意识地看向雪凝,对方眼睛太清澈了,虽然有岁月投下忧伤,然而多是宁静,仿佛天然黑色宝石,永远充满怜悯,理解,饱含人才有感情。
江小楼不禁想起自己,每次照镜子时候,她总是避开那双眼睛。不知不觉中,她眼睛里有了太多仇恨,专注而野心勃勃,时时刻刻等待着撕咬猎物。
她这样人,为什么会有郦雪凝这样朋友呢……
“就怕人家不愿意呢!”小蝶没注意到江小楼神情,只是碎碎念着,正巧谢家婢女菁菁进来换茶。小蝶悄悄看了低眉顺眼菁菁一眼,立刻把嘴巴抿紧了,不再吭声。
郦雪凝瞧着小蝶一副苦大仇深、警惕万分模样不觉好笑,她以为这丫头怪傻,还知道隔墙有耳,总算没有傻到家。
谢瑜回到自己院子,一眼瞧见婢女正修建院子里白海棠枝叶,不由气血上涌,速走过去,一把抢过婢女手中剪刀,咔嚓咔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一地瓣。她挑着心去剪,越剪越是羞愤不已,等到满枝瓣零落,却仿佛把她自己心也给揉碎了。陌儿瞧着那瓣飞舞,纷纷落地,生怕剪刀伤了谢瑜白皙手,一时急了,赶紧去抢她手里剪刀:“小姐,你别吓着奴婢!小姐!”
她自己本是好意,却不想谢瑜心情是不好时候,手中下意识地一用力,剪刀顿时谢瑜那雪白手心划出一道血痕,血顷刻之间咕咕冒了出来,谢瑜突然尖叫一声,把她往边上猛地一推。
陌儿惊骇到了极点,一下子没能站稳,向后跌坐地上。
“你想害死我!这个家里人人瞧我是多余,现连你这个丫头也跟着她们一起欺负我?你看看我手!”谢瑜愤怒地尖叫起来,旁人若是听见,绝难以想象她小小身躯内能发出这样尖锐刺耳声音。
陌儿整个人都吓呆了,哆哆嗦嗦,还没来得及辩解,那把剪刀一下子飞了过来,摔她脚下,陌儿战战兢兢,然而谢瑜却像是气狠了,站那里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陌儿吓坏了,连忙爬起来去扶她,谁知被谢瑜一把推开。院子里动静惊动了屋子里顾妈妈,她连忙步出来,瞧见所有婢女都站廊下不敢靠近,而小姐摇摇晃晃要倒,陌儿傻愣愣站一边,不由把脸一沉,道:“都忘记规矩了么,还不去做自己差事!”
婢女们垂头摒息地退了下去,皆是不敢看顾妈妈一眼。
顾妈妈赶紧上去搀扶谢瑜,又向陌儿使了个眼色:“你是死人啊,扶着小姐!”陌儿犹犹豫豫,还不等伸手去扶,谢瑜不知哪里来力气,一把甩开顾妈妈手进房去了。
顾妈妈进了门,只见到四小姐坐镜子面前,身体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镜子里人,神情充满了异样。
谢瑜年纪不大,可却别有一种独特风韵,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足了当年那位风情万种歌妓。然而经受过富贵人家淑女教育她,远非那等烟视媚行女子可比。光是笑容和眨眼动作,她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把小姐尊贵和与生俱来风流结合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爱。可现,她却恨不能砸碎这面镜子。
“小姐,您到底是怎么了,出去时候还欢天喜地,怎么回来就生气了。丫头们不懂事,想打想骂还不是随您便,吩咐奴婢一声就好,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面发怒,回头传出去了那可怎么办哟!”顾妈妈不自觉地道。她是谢瑜乳母,算是这院子里亲近人了。
谢瑜转过脸来,一张面孔雪白,她看了一眼顾妈妈,没出声,只有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哎呀我好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别哭了,有什么话都和奴婢说。”顾妈妈自己儿女早已出府成家,身边这位小姐看得比天还重,一见她哭立刻就心慌意乱。
谢瑜只是咬住雪白贝齿,眼睛通红:“我谢家早已是人人嫌弃,今天是颜面扫地,还有什么可说……”
顾妈妈刚才已经问了陌儿究竟,此刻明白过来,赶紧替她擦泪,柔声劝慰:“小姐,那江小楼不过是个客人,你却是老爷疼着宠着长大,她哪里能和你比?你对她好,做个样子给老爷看,他只会夸你聪明懂事,从前不都是这么做吗,所以老爷才欢喜你啊!”
谢瑜面上出现一丝羞愤:“父亲他今天分明就是偏袒她,他早就不疼我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妈妈,你不知道那个江小楼有多狡猾,把父亲哄得团团转,对她态度比我还要亲热些……”
顾妈妈蹙起眉头,道:“小姐,我昨儿个远远瞧了,那丫头长相是很漂亮,没想到心机也这样深,不过,咱们不怕,她再得宠,也分不到小姐你那份嫁妆——”
顾妈妈是个现实人,她看到只有利益,只要谢瑜切身利益不受损,其他就不必多管。事实上也是如此,谢家如此富贵,谢老爷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将来出嫁必定选个妥帖人家,少不了一份厚厚嫁妆。
谢瑜睁着泪汪汪眼睛:“可我听见父亲跟大哥说,要迎娶她作大嫂……”
顾妈妈一愣,脸色顿时变了:“好小姐,你既然知道老爷这么看重她,何苦又去惹人家,万一将来她真嫁给大少爷,你们如何相处?”
“胡说,大哥是不会娶她!”谢瑜面色大变,瞬间哀戚神色变得极为愤怒。她亲生母亲是一个青楼歌妓,可她父亲却是出自辽州望族廖家,若非因为母亲出身太低,不被祖母见容,她早已是廖家小姐。胆小怯懦父亲只敢金屋藏娇,母亲去世后他立刻把自己打发到谢家来投奔谢康河。那时候自己还是个离不开亲娘孩子,整日里又哭又闹。除了大哥肯安慰她,谁曾真心关怀她?时至今日,她心里只装得下大哥和她自己,不管是谢家财产,还是别什么,她一概都不乎。谢月谢香处处提防江小楼时候她还嘲笑她们为了点银钱斤斤计较,可当她发现父亲要让大哥迎娶江小楼时候,这感觉就完全变了。她变得愤怒,气急败坏,心头酸涩无比。
顾妈妈脸色瞬间发青,她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没有人,她赶紧把谢瑜拉进了内室,压低嗓音,道:“小姐,你不会是对大少爷他——”
一语中。
谢瑜脸孔一下子变得通红,睁大了眼睛望着顾妈妈,几乎忘记了言语。是,她管年纪不大,却对男女之情异常敏感,大哥和父亲一样常年外,她常常半夜醒来,悄悄地祷告,保佑他平安归来,可她却从来没有为疼爱她父亲求过。知道大哥今天回来,她特意摘下他爱白海棠去见他,只为了让他高兴……然而,这是她秘密,平日决不敢有所流露。她比谁都清楚,如果她这种想法被人所知晓,父亲一定会厌恶她,谢月谢香会无比鄙夷,就连温和大哥也一定会再也不想看到她。那时候,她会失去再见到他机会……然而这样隐秘,却终究没能瞒过顾妈妈眼睛。
“小姐,你是疯了不成!你是谢家女儿,大少爷是你大哥啊!”
“什么大哥,他根本就不是——”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姐,你歇了那等可怕念头,你姓了谢,你们就是亲兄妹,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若是被老爷和其他人知道,你还有活路吗?”顾妈妈心里一慌,急切得面色都青白一片。
谢瑜一张脸雪片一样,张了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是哑然无声。谢家收留她,父亲让她做了谢家女儿,这个身份就会伴随她一辈子。她想着大哥,日日夜夜想着,压根就是些发疯念头……这些话,她何尝不知道。终,她猛然站起,旋又坐下,忍不住地说:“我是个孤女,江小楼不也是!她凭什么——”
“不一样!你是谢家长大小姐,从小这里长大!小姐你听清楚,莫说老爷让你姓了谢,哪怕你到现还姓廖,老爷也不会同意!你不想想看,他本是好心收留无依无靠故交之女,然后把你养大了,妥帖嫁出去,谁都会称赞他一句仁德!可谢家要是把你照顾着,长大了就送到了大少爷屋里去,谢家成了何等龌龊地方,老爷这么重义气人,他能答应吗?”顾妈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谢康河想要让江小楼嫁入谢家,别人还可以当那是还恩德。可谢瑜就不同了,即便她现仍旧保持着自己姓氏,只是居住谢家,她也是欠了谢家恩情,如果嫁给谢大少爷,人人都会说谢家挟恩望报、算计孤女,传出去别提多难听了。何况现她已经是堂堂正正四小姐,这个身份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谢瑜不知哪里来劲,忽地眉头竖起,眼睛充满厉色:“我知道怎么都轮不到我,可大哥那样人,要配也要配一个让我心服口服,江小楼除了一张脸,她身世和我一样无依无靠,这样孤女,怎么配得上大哥!”她素来轻言细语,顾妈妈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等可怕神情,一时惊住了。
就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裂瓷之声。
顾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已经步奔出去,一把将外面人拽进来,气急败坏:“你听见了什么!”
陌儿一看,谢瑜和顾妈妈神情紧张,都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眼神极为严酷,她心里一抖,舌头立刻不知所措:“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听见。”一边说,她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妈妈看了一眼谢瑜,她嘴唇这一刻失去了全部血色,眼底惊恐触目惊心。顾妈妈扬手打了陌儿一巴掌:“还不滚下去!”
陌儿脸上瞬间红了一片,她话都不敢多说半句,赶紧退了下去。
内室一时静默片刻,谢瑜颓然地道:“妈妈,她一定都听见了——”
顾妈妈皱紧了眉头,陌儿这丫头是谢府里家生子,虽然平日里做事还算忠心,可她毕竟是谢府里头家生子,只要是府里头人,没有不受到王姨娘挟制。今天让她听了这话,明天说不准就会传到王宝珍耳朵里去。府里除了老爷和大少爷,没有人真正欢迎四小姐,若大家都知道她心思,或者是风言风语满天都是,一个恋慕兄长妹妹,哪怕他们之间没有半点血缘,名分也是早定了,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妈妈,你一定要救我!”谢瑜不免惊慌失措,“我该怎么办……要是陌儿对外人说了什么,一切都完了!”
哪怕陌儿真忠诚于小姐,别人也未必不会想方设法从她嘴巴里套话。谢瑜已经到了出阁年纪,如果此事真传扬出去,恐怕等待她不是死就是长伴青灯古佛。谢瑜是顾妈妈从小带大,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沦落到这个地步。
“小姐,我去盯着陌儿,不会让她胡言乱语。”顾妈妈不过片刻就下定了决心,神色阴沉地道。
谢瑜正心头惊恐,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浑身一颤:“你……”
陌儿一整个晚上都忐忑不定,不管走到哪里,顾妈妈都盯着她,哪怕出恭时候也是一样,那冷幽幽眼神莫名叫人无比害怕。当天晚上她本是外间值夜,突然瞧见一个人影窗口晃了一下。顾妈妈!她吓得差点没喊出来,顾妈妈摇摇头,向她招了招手,好像有话要对她说。她急忙起身,走出门去了……
谢家夜晚很安静,三鼓声已经响了很久。
坚持要值夜小蝶自己先睡着了,半夜里披着衣裳起夜,才惊觉窗口站着一个人,长身而立,遥望窗外月光。小蝶不由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谁才松了口气:“小姐,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江小楼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窗外月亮。今晚月亮,特别亮,特别美。她眼底,沉郁与清明并存,不知不觉中有暗潮汹涌。
小蝶有些担心,又叫了一声:“小姐。”
江小楼似乎刚刚回过神,她注意到小蝶有些不安神色,不由侧身抿唇,敛目笑了,又望了那月光一眼,神色平稳地问道:“今天初几?”
“啊?”小蝶整个人愣住,站那里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姐,今天是九月初十啊。”
九月初十,离她生辰还有一个月。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秦家会特别为她做寿,秦思还会精心替她准备礼物……说起来,一晃眼都已经这么久没有见面,也许那些人早已经把她遗忘了吧。不过,她很会让他们想起她来。十月初十,还有一个月……
“小蝶,去睡吧。”江小楼走过还站那里不明所以小蝶身边,丢下一句话。
小蝶挠了挠头,越发不明白,可是转头望望小姐背影,乖乖咽下了疑问。大半夜,怎么突然想起问日子,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吗?
这个夜里,江小楼睡很香,谢家安排很好,精致软和被褥、浮累累大床,雪白崭幔帐,睡被褥里能够闻见太阳味道,这真是一个美好夜晚,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心如意。
第二天一早,江小楼穿着内袍坐铜镜前,垂下一头漆黑长发,菁菁精心替她梳理着,神情一丝不苟。等梳理好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镜奁打开,待看到里面精致珠宝时候,江小楼敏锐察觉到菁菁似乎怔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她梳妆。
所有人都以为江小楼是来投奔谢家孤女,所以王宝珍按照谢康河吩咐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连衣裳珠宝都是现成,可是梳妆时候,江小楼却执意用属于自己珠宝首饰。这些东西,是她国色天香楼时候悄悄转移到王大夫那里,近刚刚取回来……很显然,这些名贵珠宝让菁菁不由自主呆了呆,大概是没有想到,江小楼居然会有这样好东西。
江小楼铜镜里端详着菁菁神情,却是微微笑了。
这边正梳妆,谁知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菁菁蹙起眉头,看向门口小蝶,心中不免想:到底是外头来,竟然这样没有规矩。可没等她转过念头来,只见到小蝶已经慌乱地冲到江小楼面前来,气喘吁吁、满面惊惶:“小姐,那个丫头死了!”
死了,谁死了?江小楼望了她一眼,滢眸里涟漪晃动,口中道:“好好说话。”
小蝶脸色煞白,字句几乎是从嘴巴里蹦出来:“是跟着四小姐丫头陌儿,她昨儿个夜里投井死了!”
啪一声,菁菁手里梳子猛地落地上,一张脸也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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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问,只是被陌儿听到谢四喜欢大少爷话而已,有没有这么严重。事实上,比我写还要严重,这古代是**。现很多作品中都会写家里养女嫁给儿子,仿佛是天生培养来做小妾,但事实上这种做法是极为不地道,一般人家绝对不这样干,除非一早说明是童养媳。
感谢yayabetty、时空之光等童鞋打赏,春梦不醒君每天摇旗呐喊我都看见了,非常感谢,所以谢春同学就是你化身。陌上开ら君,对不住你,刚客串你就牺牲了,原谅小秦吧,有时候我手一抖,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