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海天之遥（2/2）
谢连城只是轻轻一笑：“举手之劳，不必放心上。”
怀安暗地里撇了撇嘴：什么举手之劳，公子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才好容易把这些生意全都理顺，谢家生意都忙不过来了……怀安碎碎念当然不敢说出来，只敢心里嘀咕两句。而，谢连城把账本递给江小楼道：“请你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江小楼弯起眼睛，账本却推还给他：“不会有问题。”
谢连城怔住，旋即轻笑起来：“这两日王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可以告诉我吗？”
江小楼心头微动，一双眼睛越发黑沉沉，口中却道：“没事。”
谢连城眸底露出若有所思神色，低低地笑了起来：“第一，你是一个十分谨慎人，轻易不会丢下自己生意。第二，庆王府这潭水很深，你有深仇身，断不会无缘无故涉入。所以，一切都需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理由。”
他眼睛很清，很亮，带着一种动人心魄力量，她心一下子就变得很平静，原本那些焦躁不安逐渐变得很淡、很轻，恍惚之间都消失了。
她思虑片刻，才回答道：“他们捉住了一伙流寇，说他们才是杀死雪凝凶手。”
谢连城望着她脸：“这么说，你并不相信这样论断。”
江小楼凝视着他，缓缓道：“对，我不信。”
他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比月光还要俊朗、清澈：“你可以什么都不信，只需要相信自己心。”
江小楼轻轻一叹：“我了大笔银子也没办法撬开京兆尹嘴巴，不知道那些被抓住流寇到底是什么来历。”
谢连城定定地看了她半天，勾起嘴角：“果然关心则乱，连你都迷惑了么？京兆尹不行，就从其他人着手吧。”
江小楼一愣：“你是说狱卒？不行，这我也试过，往日里贪婪人这回却像是铁了心，竟然没有缝隙可钻。”
谢连城眼神静静，柔柔，声音却格外坚定：“京兆尹狱中有许多犯人，他们罪过不重，却不能立刻释放。其中富裕犯人，每月有一次探亲机会，这正是传递消息大好时机。”
江小楼身体一震，心头迷雾瞬间被剥开，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通过里面犯人了解内部情形，然后再由探亲家属把消息传递出来？”
谢连城目光沉静：“你很聪明，一点就透。”
江小楼轻轻吁出一口气：“是我太心急了，竟然连这一点都忽略过去。”
见她立刻就要起身，谢连城却轻言道：“不着急，这件事情正风尖浪口上，先等等再说。”
江小楼眉头微微蹙起：“时间拖得越久，证据会越少。”
谢连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此事牵连到不少人，即便没有办法接近流寇套出情报，也可以从旁人着手了解这些人底细。这件事情交由我来办，三日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她微微愕然，旋即一时没有言语。
“小楼，”他抬首，直呼她名字，声音异常温柔，“你慌了。”
江小楼声音开始发颤：“我……我慌了吗？”
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轻轻覆上她手，此刻他眼睛那般明亮，像暗夜里唯一月影，照亮了荒芜黑暗。江小楼心底，仿佛有什么轻微颤动了下。
“小楼，你聪明于你遇事沉着，善于抓住别人察觉不到机会，给予敌人奋力一击。但若是你慌乱了，优势便会化为无形，你敌人会借机找到你弱点，懂了吗？”
他眼神格外镇定、温柔，落到江小楼眼中，全化成了支持动力。她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人，就此刻，她非常想要抓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浮萍，他能帮助她、成就她，安定她心……然而转瞬之间，她被自己念头惊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
不，这世上能够依靠人只有自己。
“公子，你说不错，我慌了。刚才经过你提醒，我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多谢。”她声音比刚才冷，却也显得加镇定。
谢连城敏锐地察觉到她变化，却是轻轻一笑，点头道：“这样才好。”
江小楼回到庆王府，暮雨正准备给庆王妃喂药，江小楼三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手腕。
暮雨只觉那力气极大，一时痛得皱眉，心头有些惊讶，迷茫道：“您这是怎么了？”
江小楼松了手，阳光她漆黑瞳孔未曾留下半丝光明，只余下沉沉暗影：“我有重要事要与王妃商议，你先出去吧。”
庆王妃向她略一点头，暮雨这面露疑惑地才退了下去。
“小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喝药？”
江小楼望着她，神色冷凝：“王妃，这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
庆王妃神色充满不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药……是从一个月前一直服用到今天。”
江小楼呼吸微顿，随后简单地解释了一遍傅朝宣话。庆王妃整个人都呆住了，震愕道：“周大夫为我看诊十五年，他很了解我身体状况，一直都没有出过差错——”
江小楼不觉冷笑：“是差错还是故意为之，王妃，您应该重衡量。”
庆王妃浑身一颤，凝目仔细望去，江小楼神情无比郑重，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
江小楼声音里透着惋惜：“若你就此一蹶不振，别人只会说你思女过度、精神恍惚，以至失去常性。庆王府绝不可以有一个发疯女主人，到时候王爷就可以用这个理由休弃你，对么？”
庆王妃凄凉一笑，沉声道：“不错，如果我死了，或是不够格继续做这个王妃，他们自然就会废了我。这个机会，某人已经等了十多年……”她长长尾甲原本已经留了寸长，握拳瞬间竟然悉数折断，那声脆响听来格外惊心，“顺妃，我与你势不两立！我要立刻进宫，把这一切告知皇后娘娘，哪怕闹到人皆知，我也要讨回公道！”
江小楼目光格外明亮，声音却无比冷凝：“王妃息怒，周大夫收了重金才被封口，就算王妃将一切抖出来——这药渣毕竟不含毒药，不过就是药量重了些，大可以推说是大夫不小心。纵然你证明他是故意为之，又怎能将这把火烧到顺妃身上，别忘了，庆王并不相信你。”
庆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是她无能，一切都是她无能！
江小楼只是微笑，眼睛里有水光润泽亮度：“王妃，我早已说过不必心急。对方越是猖狂，咱们机会越多，现——我需要您耐心。”江小楼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禀报道：“王妃，世子求见。”
庆王妃与江小楼对视一眼，赶紧道：“叫他进来。”
赫连岳慢慢地掀开珠帘，几乎是挨着墙角走过来，瘦小身形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秀美脸孔是连抬都不敢抬。
庆王妃看着他，心头顿生恨铁不成钢之感，为什么顺妃两个儿子都是文武双全、英武非凡，偏偏自己生下孩子竟如此愚笨，当真是老天不公！她强忍住心酸，问道：“你来做什么？”
赫连岳期期艾艾地望着她，湿漉漉眼睛说不出话来。其实他面容十分清秀，五官简直比少女还要秀气。可惜与他那两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哥哥站一起就显得格外卑微，总是缩头缩脑，一副害怕遇到生人模样。江小楼与他接触了几次，努力却完全徒劳，根本没有办法与他沟通。
江小楼见他越发畏缩惶恐，却是轻轻一笑：“世子是来看望王妃么？”
庆王世子眼眶竟然红了，却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庆王妃听见对方是来看望自己，不觉心头一暖，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对不起，娘又骂你了。”
赫连岳只是再度摇摇头，眼瞳里满是不安，长长睫毛抖动着，站那里手足无措模样。
江小楼目光柔和，庆王世子其实一点也不傻，只是不够英明神武，不够伶牙俐齿，才会被人如此鄙视。若他只是寻常百姓人家儿子，根本无需被人拿出来与兄长反复比较。
“既然是来看望王妃，那就走近一些，把心里话都说个清清楚楚。”江小楼笑容浅浅，鼓励他道：“坐到这里来，陪着王妃说说话吧。”
赫连岳果真听话地走过来，坐锦凳上，肩膀却不住颤抖，手指也袖中神经质地互相揉搓着，确是说不出紧张不安。
江小楼声音越发温柔：“王妃，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庆王妃正要点头却看见赫连岳突然又站了起来，支支吾吾：“等……等……”
江小楼驻足，回眸望着他：“世子有什么事吗？”
庆王世子手袖中慢慢握紧，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定定神，怀里抖抖嗦嗦地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纸递过来。他手高高举着，可头却死死垂着，甚至不敢真正瞧江小楼一眼。
江小楼接过他手上纸，展开一看，上面字迹熟悉得令人心惊。
“小楼，见字如晤。这是我给你写第一封信，亦是后一封。回庆王府……非我所愿，除母亲外，人人皆厌我。我心中十分悲伤，惟愿常陪母亲身侧。然未能如愿，终成遗憾。”后面便是一串模糊痕迹，似是眼泪印记。江小楼心一下子抽紧了，又继续往下看去。
“多年来未能于母亲膝下孝，实乃大不孝。我离去之后，请你替我照顾母亲，时常来看望、抚慰，让她切勿因我而悲伤。我与你交往，历时弥久，相知愈深，故而直率陈言，请你谅察。我一生坎坷，实乃命运安排，与人无尤。小楼，你我完全不同，一切操之你，愿你早做决断，切勿辜负真心……咫尺之隔，竟成海天之遥，千万珍重。”
庆王妃瞧不见，忍不住追问道：“那是什么？”
江小楼朝她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封涂鸦。”说完，她便将信折起来放入袖中。
回到卧室，江小楼又将那封信展开来，反复看了数遍。直到小蝶劝慰道：“小姐，郦小姐虽然走了，但奴婢还陪着你。”
江小楼只是勾起唇畔，表情不知是喜是悲：“谢谢你。”
小蝶听了，眼圈一下子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江小楼只是看着小碟落泪，那泪水一滴一滴像是直接流入了她心里。是啊，每个人都有哭泣权利，可以恣意发泄内心悲伤。自己却不会哭，甚至连一丝泪意都没有，可见真已经不能算作一个正常女人了吧。江小楼垂头，静静望着手中信，不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雪凝，了，我就要找到杀你凶手了，请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三日之期刚满，江小楼如约到了金玉满堂，就发现谢连城站门口等候着她。正待说话，他已经走过她身侧，湖泊般深邃黑瞳带着浅浅笑意：“走吧。”
马车向城外驶去，直到傍晚才到达目地。那是一间地处偏僻农舍，窗户漏风，屋顶漏雨，显得极为破旧。门口有几个衣衫褴褛孩子正玩泥巴，听见车轱辘声音，不由纷纷抬头，好奇地歪头看着眼前不速之客。
江小楼看着谢连城，面上些许惊讶：“这是什么地方？”
谢连城表情有些复杂，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农舍里有一个头发蓬乱、颧骨突起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本色麻布衣，腰间打着补丁，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看到有两个陌生人进了屋子，一时惊住了，随即便站起身警惕地抓起身边柴刀：“你们是什么人？”
她抓住柴刀手满是茧子，不停地颤抖着，连说话声音都哆嗦。
谢连城只是轻声道：“这位大嫂不必紧张，我们只是过路客人，并没有恶意。”
农妇见他神色温存，形容高雅，稍微有些放下心，面上却还是充满狐疑：“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只是想讨一碗水喝。”怀安代替主子，从善如流地道。
眼前两位主人，男俊美，女漂亮，面容和善、温文尔雅，着实不像是坏人。农妇想了想，终于点头：“好。你们等一会儿。”她放下柴刀，转身去水缸边上摸了一只破碗出来，小心翼翼舀了少许水递过来。
整个屋子十分破旧，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条板凳，唯一可以称为家具物什便是靠东边墙上木柜。不时发出吱吱咯咯声音，上面红漆都已经斑驳脱落了。江小楼不明白谢连城用意，只听怀安借机会搭腔道：“大嫂就一个人家，孩子们到处乱跑您也不管，若是不小心山上摔坏了可怎么办？”
农妇神色缓和下来：“都是穷人家孩子，又有什么要紧。再者说，他爹不，我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
谢连城道：“不知令家主去了哪里？”
那妇人似是被提到伤心处，转过头去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泪。
谢连城道：“相逢即是有缘，大嫂既然给了我们一碗水，投桃报李，我也愿意听一听大嫂你烦恼。”
那农妇泣不成声：“我当家……”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羞惭之色，“有人说他们抢了王府财物，抓到大狱里去了。”
怀安作出瞠目结舌模样：“原来就是你们抢了王府马车？”
农妇惊得脸色煞白：“没有没有，我们怎么敢抢王府马车，都是冤枉啊！”
江小楼目光慢慢变得凝重，第一次开口道：“可是我听说——人已经认罪了。”
农妇往地上啐了一口：“呸！都是那帮混帐东西，硬生生把我当家屈打成招！我们寻常不过弄到些散碎银子，怎么敢去动王府马车，又不是疯了！”
江小楼盯着她，目光须臾不离：“你们没有杀人？”
农妇被她眼神吓到，下意识地道：“当……当然……我们都是老老实实庄稼人，要不是田地被那些贪官给收了，何至于落草为寇？这事情大伙心里都明白，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日子太穷了才迫不得已拿着锄头去打劫！抢点钱就算了，谁会拿命去拼？杀人可是要偿命！往日里他们也只敢小树林里劫单身路人，哪里敢去碰王府马车，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江小楼唇畔笑容倏忽变得冰冷，顺妃，几个穷得活不下去，手中武器只是锄头穷苦农民，就是你所谓穷凶极恶流寇？！
－－－－－－题外话－－－－－－
因为顺妃太可恶，大家群情激愤，我很惶恐，嘤嘤嘤嘤……其实不必心急，顺妃会灭，她要死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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