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独步天下（2/2）
宴席开露天园，皆为庆祝江小楼为皇后娘娘钦封明月郡主，也是将她正式介绍给京城达官贵人，故而宾客云集，满堂华彩。婢女们点燃鎏金烛台，美人灯盏染了朦胧浅红，到处流光溢彩，暗香萦绕，华服女眷个个着金饰玉，美不胜收。她们簇拥一起，借着轻罗小扇，彼此交头接耳。
江小楼坐庆王妃身边，唇畔微微含笑，眼眸灿烂若星，乌黑发间没有多余饰物，不过斜插一只萱草凤钗，却显得窈窕优雅，迷人娴静。只是静静坐那里，便如琼林玉树，耀人眼目。
人们不禁悄悄议论起来：“你瞧，这江小楼生得真是美貌。”
“是啊，美貌出众，举止端庄，难怪王妃对她另眼看待。”
“原本听说是个商门之女，小门小户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还想王妃这回是发疯了不成，怎么突然会这样人感兴趣，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能被王妃看重到底有几分特别……”
“你懂什么，皇后娘娘都很喜欢她呢！”
庆王妃含着得体笑，替江小楼一一介绍那些贵妇与千金小姐。王妃之前也曾带郦雪凝出席过这样场面，管她极力装出一幅落落大方模样，却还是难以掩饰落落寡欢神情。庆王妃看得出来，雪凝并不喜欢这样场合，尤其人多时候她总是显得格外落寞。现对比长袖善舞、宽和温柔江小楼，庆王妃由不得感慨，若是当初有她雪凝身边，也许就不会落到后来那般下场。
烛火通明处，侍从大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庆王立刻带着众人起身迎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太子身材颀长，面容俊雅，发束玉冠，腰带上绣工巧夺天工，绚烂耀目。他唇畔带着淡淡微笑，目光扫过庆王妃柔和面孔，不着痕迹地落江小楼身上，道：“我是来特意来恭喜明月郡主，”他轻轻拍了拍手掌，旁边随从立刻捧过来一个红锦匣子。展开一瞧，里面是一盏白玉莲，雕得栩栩如生，玲珑剔透，烛火下光华璀璨。
江小楼面带谦逊笑意：“多谢殿下美意。”
见江小楼神色自然、落落大方，太子不由又多瞧了她几眼，心中不由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待会就要颜面扫地、名声败坏，还真是可怜。思及此，他笑容深，与庆王寒暄着，相携去了主宾席。
庆王妃目送太子离去，这才转头，笑着向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您身边这位是？”
太子妃旁边果然站着一个盛装华服美人，刚才她隐太子妃身后并不引人注意，此刻听庆王妃提起，便盈盈走上前来。一张白净面孔，乌漆眸子冷冽潋滟，身着藕荷色素净锦缎，裙摆随着夜风轻送，竟有一种逼人绮丽扑面而来。她徐徐抬眸地与江小楼，笑意殷红唇畔轻轻绽放。
太子妃含笑：“这位就是刚刚册封谢侧妃。”
谢瑜婷婷袅袅地走上来，向庆王妃行了一礼。庆王妃连忙扶住她道：“谢侧妃千万不要多礼。”
谢瑜微微一笑，目光竟一点也没向江小楼那里瞧去，只是满面羞涩地道：“恭喜您喜得贵女，得享天伦。”她说这八个字时候，神情温婉，笑容和煦，十足一个乖巧懂事美人。
庆王妃只是轻轻点头，面上不动声色：“承蒙您美意，有了身孕可要万事小心。”说完，她又吩咐婢女道：“单独给谢侧妃开一张桌子，叮嘱其他人都仔细些，切莫大意了。”
“是”，婢女依言而去。
不管太子妃站哪里，所有人都会包围着她，紧紧簇拥着，压根不给其他人插足余地。谢瑜趁此机会，走到江小楼身边。
江小楼望定她，面上带了一缕不着痕迹笑，却是等对方先开口。
“好久不见。”谢瑜笑容很是缠绵，然而这缠绵笑里却带了一根隐隐毒刺，“你是不高兴见到我，还是不高兴我成为太子侧妃，远远凌驾于你之上？”
江小楼唇角笑意愈深，太子侧妃可不是什么美差，一来有太子妃虎视眈眈，二来太子府上美女如云，迭如过江之卿，想要立足难于登天。然而她并未点破，只是含笑看着对方，默然无语。
谢瑜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很希望我死，可惜我不能如你所愿，还好端端活着。”她说到活着两个字时候，一张素白面孔突然变得恼恨起来，细白牙齿咬紧了鲜红牙根，看起来竟有三分残忍与狰狞。这神情只一瞬之间，很她便换上一副矜持微笑，语气也变得和软下来：“不过，这个宴会上你我都可以算是同病相怜，这里每一个人表面上恭维，背地里却是嘲讽我们低贱出身。”
江小楼顺着她目光望去，文安侯夫人恰巧向这里投来一丝鄙夷眼神，恰巧被她收眼底。她不由轻轻笑了：“谢侧妃今天是来找我求和吗？”
谢瑜长长袖子下白皙手背绽出根根青筋，面上却含着无比熨帖笑：“你是知道，人年少时候总会做错一些事，有时候身不由己，有时候被命运所迫，我就是这样一个可怜柔弱女子。因为无家可归才不得不寄宿谢府，又因为一时迷惑才恋上大哥，因为心头嫉妒差点害了父亲……从前我总是昂着头不肯服输，可如今我已经想通了，诚心悔改自己犯下错误，希望你能谅解。”
江小楼沉默了一下，目光落谢瑜乌发间一支黄金钗上，那流苏金光闪闪，随着风摇曳于她秀美颊畔，显得格外绚丽。她目光慢慢起了一丝涟漪，声音却比刚才冷淡：“谢伯父对你一片慈爱，当初你无家可归时候是他收留了你，所有人都瞧不起你时候是他坚持护着你。可你却毫不愧疚地对他说，因为他给你不够多，所以你充满了憎恨、不甘。弑父之罪不管到哪一条律令里，都是必死无疑！证据确凿情况下，他甚至没有要你偿命！你若是真悔改，早已经应该佛前跪了千百遍，而不是站这里，穿着一身锦衣、带着满头珠翠，与我探讨是否后悔问题！我告诉你，你不需要任何人原谅，可你内心永远都会心存愧疚，因为你对不起人是伯父，而不是我。”
谢瑜被她说得脸色隐隐发白，眼中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咬紧了嘴唇道：“原来你还是怪我。”
江小楼神色漠然：“谢侧妃多虑了，你我之间，谈不上怨怼。”说着她微微一笑，径直离开了。
谢瑜看着她背影，原本清澈眼底慢慢浮上一层浅浅血腥，圆润精致指甲轻轻捏着一条帕子，掩了掩鼻尖浮起香粉，面带微笑：“江小楼，一个人若是太得意了，一定会摔得很惨、很惨。”
宴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庆王外人面前对江小楼很是温和，似是发自真心欢迎江小楼成为庆王府一份子，绝看不出丝毫端倪。庆王府其他人见状，便也自然跟着演戏，对江小楼亲热体贴，营造出一派其乐融融场面。
就宴会进行到高氵朝时候，突然有一个青衣侍从斜刺里扑了出来，一把跌倒江小楼跟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大声喊道：“娘子，我总算找到你了！”
这一声嗓子下去，所有人都惊骇地向这边望过来。
这不速之客一身青衣短衫，仆役打扮，面孔倒还算上英俊，只是眉目沧桑，鬓发微白，一派落拓神情。他上来就要抓住江小楼裙摆，却被眼明手小蝶一脚踩手指：“你干什么，竟然敢对我们小姐无礼！”
他一时剧痛，拼命扯出自己手，大声叫起来：“什么你家小姐，这是我结发妻子！”
人们渐渐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各种各样情绪，吃惊，震撼，莫名其妙，幸灾乐祸，鄙夷嫌恶……一时江小楼成为众矢之，每个人眼睛都盯着她。
她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一切，肤白如雪，眼眸晶亮，仿佛是一株怒放红梅，不然人间半分烟火。
庆王脸色不由大变，怒声叱道：“哪里来疯子，还不把他抓起来！”庆王可不管江小楼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纵然有，这个宴会上也绝不可以出这样纰漏，否则庆王府会成为全天下人笑柄。庆王府护卫刚要冲上去，却听见太子淡淡地开了口：“且慢！”
庆王看向太子，一时神色复杂。
太子目光扫过江小楼，神色端肃：“此事事关重大，直接关系到明月郡主清白，一定要当场问个清楚。来人，把他带上来。”
太子一声令下，立刻便有护卫上前把此人带到众人中间，他面对着众人眼光，却也毫无畏惧，梗着脖子，嘴角嘲讽地咧了咧：“太子殿下，你们说这位容月貌、气质端庄明月郡主就是我失踪两年结发之妻，她名字也不叫江小楼，而叫江丽娘！我与丽娘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五岁时候由父母做主，她下嫁给我，原本日子过得倒还和美，可是一场辽州水灾，把我全部家当冲得干干净净！我又不信邪，偷偷拿了家中物件出去典当，结果赌桌上输得一塌糊涂，穷困潦倒下一时红了眼，便连她也押了出去。”
谢瑜面上微微浮起一丝笑，带着薄薄寒意。
每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口口声声说江小楼是他妻子，甚至知道她是辽州人士，庆王妃脸色变得煞白。
庆王面色变了数变，再也顾忌不得太子，厉声道：“不知道从哪里来混帐东西，竟然敢诬蔑郡主，，将他拖出去！”
太子慢条斯理道：“王爷不必心急，总要弄个水落石出，才不会冤枉了郡主。明月郡主，我且问你，这人你可认识？”
庆王府众人神色各异，蒋晓云惊讶，赫连胜微笑，左萱焦躁，赫连慧沉默，唯独顺妃就站光影明灭处，一张雪白面孔，神色却是极为镇定。
面对太子诘问，江小楼眉梢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殿下，你为何不问问此人有什么证据？”
庆王妃立刻道：“是，难道他信口胡言，我们就要相信他不成？”
庆王难得与王妃站同一阵线，横眉怒目，冷冷斥责道：“你若是再这样胡说八道，就不要怪我命人打断你双腿！”
男子抖抖索索，脸色发白，却还坚持道：“我记得——她后腰上有一颗黑痣。”
这话一说起来，贵妇们不由掩面窃窃私语。
“哎哟，真是丢死人了，大庭广众说出这样话！”
“是啊，商门女就是没有规矩，竟不知何时招惹了这等亡命之徒。”
“庆王府脸面都叫她给丢了，什么金枝玉叶，什么明月郡主，竟是一个已经嫁了人村妇。妇德为先，她居然口口声声不认自己夫君……”
换了任何一个人这样鄙夷、厌恶眼神之下都会慌乱、不知所错，甚至感到极为难堪，江小楼却笑了，夜风轻轻拂起她裙角，映出烛火绚烂光辉，令她整个人都有一种翩然欲飞错觉。她面上含笑，漆黑眸子却是幽凉，含着沁心冷。
小蝶脱口道：“满嘴胡言，我家小姐腰间根本并没有黑痣！”
那男子立刻大声道：“有或没有，你让她穿下衣服当众验看。”
“大胆！”太子怒拍了一下桌子，神色变得极冷，“果然是个没规矩东西，堂堂郡主岂是你可以羞辱，掌嘴！”
一时间立刻便有两个如狼似虎侍卫扑了上去，霹雳啪啦把他痛责一顿，他嘴巴高高鼓起，肿胀透亮，却还不忘冲着江小楼嘶声喊道：“娘子，我千里迢迢才找到京城，好容易打听到你这里，怎能不认我！虽然我做错了，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你怪我把你卖掉，可你现不是成了郡主吗，好歹念着咱们同床共枕情分，不要让我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呀！”
一连串话说出来，众人已是信了大半，大家都知道江小楼来自辽州，却对她过去经历一无所知。现这个人一下全嚷嚷出来，可不就清楚了。原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家道沦落女人，因缘际会成为瑶雪郡主朋友，得了庆王妃青眼，如今是得封郡主。人们可以看她美貌和气质，谅解她低贱出身，却绝不可能原谅她抛弃夫君、攀附高门低贱品格。
顺妃唇角勾开一抹忍耐，面上无担忧，低声劝慰道：“明月郡主，这事情闹成这样，实太不像话了！依我看，你们夫妻若有什么事，不妨下去商量……”
她口口声声说是“夫妻”二字，庆王妃勃然大怒，一时气得心疼：“你还不住嘴！”
庆王已经头脑发昏，怒容满面：“该住嘴是你！你自己硬要收下这个女儿，现闹成这个模样，简直是丢了脸面！”
江小楼对外界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那男子，勾起了嘴角，仿佛是笑：“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妻子，可有什么信物来证明？”
那男子猛然一惊，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高高举起道：“你瞧，这可是你亲手绣帕子啊，难道你会忘记吗？”
江小楼看了一眼，面上含了一缕沉静嘲讽：“哦，我亲手绣么？”小蝶一把夺过那帕子来给江小楼瞧。
众人看江小楼兀自垂死挣扎，面上已都是一副厌恶透顶模样。
顺妃叹息一声：“明珠郡主，毕竟是你自己夫君，怎好如此无情无义，你心也实太……”
谢瑜远远瞧着，忍不住唇畔得意，这一场戏实是精彩至极！
江小楼目光落帕子上，却不觉叹息一声：“你确定这是我帕子？”
“当然！”他一口咬定。
江小楼摇摇头：“这帕子上牡丹确绣工精致，巧夺天工……只可惜我却没有这样本事能绣得如此出神入化。”
庆王妃虽然看不到帕子，却赶紧替她解释道：“是啊，小楼她绣活不精，往常帕子都是从凤凰楼定制……”
庆王冷声道：“会与不会，还不都是她自己说，谁还能堵住她嘴！”
江小楼眼波流转，徐徐道：“这缎子我瞧着十分眼熟，乃是名闻天下湖州丝绸，我说可对？”
立刻便有眼尖贵妇点头：“不错，这色泽、亮度，确是三年前曾经风靡一时湖州丝绸，可这又什么关系？”
江小楼把帕子轻轻托起，似笑非笑地道：“湖州丝绸专供京城、价值不菲，我远辽州，又怎么会有这样金贵东西，何况按照这人说，当时已经家徒四壁，如何给我购买如此豪奢之物？”
男子一时愕然，张大了嘴，显得极为可笑。
江小楼不疾不徐，唯有双目亮得惊人：“帕子上牡丹栩栩如生，韵味淋漓致，分明是以针作画，诸位可有人能认出这是哪里绣法？”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起了疑心，纷纷围上来。右宗人府上张小姐端详半天，惊呼道：“这是闻十六娘闺阁绣，她自创以绣为画绣法，真正绣工独步天下！”
闻十六娘自幼学绣，绣工独树一帜，别人难以模仿。说起来，她还是凤穿牡丹阁当家绣娘，那正是谢家产业……
如一股凉水劈头盖脸浇下来，谢瑜猛然站起，一时不察，竟带翻了面前酒盏。
江小楼缓缓道：“闻十六娘素来清高自傲，又爱惜羽翼，无数人上门求教却被拒之门外，只有谢伯父才请得动她。可惜学闺阁绣需要极高天赋，谢家其他小姐久学不会，唯一得她真传……便只有谢四小姐。谢侧妃，瞧太子腰间玉带，与这帕上牡丹，全系出自一人之手吧。”
顺妃整个人都呆住，一颗心砰砰跳得又急又，不由自主攥紧了帕子。
豆大汗珠从谢瑜鬓间涌了出来，她不觉一阵头昏目眩，声音隐隐有些发颤：“江小楼，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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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家汹涌留言，我深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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