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2)
谭刚忙答应了,开了客厅的灯。杨铮扶着她走下来,扶她坐到那把陈旧的椅子上。
杨铮看她坐下,便从一边的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母亲的脸前,说道:“母亲,你搬过去与我一起住吧,这里吵的很,又打扰你休息。”
他母亲打断他说道:“这事就别提了,我已经习惯了,不想换地方。再说,也就今天晚了些,一般到了这个时辰,她们家的女儿就出来赶人,她们也就散了。半个多月了,我也习惯了,没有她们吵闹反而睡不着。”
杨铮沉默了着,似乎心事重重。他母亲看着他的神色,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杨铮站起来,顺手拿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不说话,又把那杯子放到桌子上。母亲见他从容淡定惯了,却难得有这样不安的时刻,心下已经了然:“是家里的事情有眉目了?”
杨铮沉声说道:“是有一点了,可我还是怕你失望。”
母亲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失望的?是我跟你说的,但凡有一点的消息就来告诉我,我是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日后地下见到他们,该如何交代?”
母亲说到后面已经语带哽咽,连谭刚都已经听得不忍心,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去。
杨铮轻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前些年我是寻了一些原来在我们家做事的一些人,他们大都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内情。母亲还记得一个姓何茂之的老头吗,我记得那个时候他在我们家打杂的,也照顾着园子,母亲还记得他吗?”
母亲拿出手绢来,拭了一下眼角,慢慢说道:“何伯是吗?可是那个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现在都十多年了,他怎么样了。”
杨铮说道:“我们家出事以后,他便回到了无锡老家,后来家里出了变故,老婆和独生儿子都生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孙子。没有办法他带着孙子回上海。他——就在我们的码头上干活,可前些日子被人打了,那天正好是我带着谭刚碰见了,认出了他,就把他带回去。——现在他伤已经好多了,他告诉了我一件事,就是那个时候爸爸刚刚去世,家里乱成一团。他见过有人把家里的古籍善本和一些字画拿出去卖而且是卖给一些外国人。”
母亲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问:“是谁?是谁?”
杨铮忙扶住她说道:“母亲,先不要着急,你先坐下,听我说。”
他母亲却推开他的手,痛楚说道:“你爸爸和姆妈待人一向最为和善,家里的佣人大部分都受过他的恩惠,却没有想到也有这种狼心狗肺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母亲,还记得我们家里有个厨子吗,也是无锡人。”杨铮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娟娟月色,模糊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明亮的月,墨黑的天空,他站在院子里远远看见姆妈挂在房梁上的身体,轻轻的晃——
“张平,是吗?是他吗,我的天,这人看着一向老实厚道,却做出这种事来。”母亲摇头,怅怅地坐下去,“其实也不奇怪,世情如此,树倒猢狲散,人人都得为自己打算。”
杨铮一只膝盖跪下去,却握了她的手,说道:“可是,你却没有为自己打算。”
母亲抚着他的肩,轻声说道:“我不一样的,我十五岁的时候,被父母卖进了娼寮,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被那些打手追着打,是你爸爸姆妈救了我,他们出钱买了我,又让我识字,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他们还想让我上女校的。——杨家就是我的家,你明白吗?可惜,我终究是力弱,没有办法让你读书,你们杨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祖上是出过宰相的,连你爸爸都是庚子赔款的留学生,满肚子学问,我记得你那么小就会说好几国的洋文,可是如今都荒废了,大学也没上,如果不是因着大仇未报,我不会让你在那姓秦的手底下做事,杨铮,我对不住你的父母呀。”说到后面,已经哭泣出声。
杨铮听了心内一酸,忙别过头,待到情绪稍稍平静一些,才说道:“是我自己选的,跟您没有关系,您拦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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