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一树梨花压海棠 > 第7章 神经病
    论打架三个山东人不是梅潮生对手,但说到喝酒,十个梅潮生都未必干得过一个陈胖子。一顿饭吃到后来基本上属于杨逍徐虎两人跟陈胖子对吹。买单的时候徐虎抢着付钱,被说话都不利索的梅潮生拒绝,426块,用那张刚拿到手里面有三万块的卡刷的。酒喝高了之后陈胖子又是满嘴跑火车的脏话,因为他发现只要不提那句妈个逼的其实梅潮生并不是很在意,脏话这玩意儿很奇怪,目的不同效果不同,侮辱的时候可以加深愤怒,友好的时候反而消除隔阂。

    四个人摇摇晃晃的出了麦香园,将近九点,街上霓虹闪烁,一派车水马龙。陈胖子嚷嚷着要去找个地方继续热闹一下,自称不唱首歌不足以表达对超神哥的狂热崇拜。杨逍和徐虎也不反对,好象一定要一起吃过喝过嫖过,方才足以彰显情谊称兄道弟。毕竟对于这帮纨绔而言,夜幕降临,意味着一天才刚刚开始。

    声色犬马的夜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哇。

    梅潮生唱歌天生五音不全,走调的时候比不走调的时候多,宋依雪不同,一副好嗓子浑然天成,唱歌绝对是专业级的,但这只限于自身,纠正梅潮生多年后者也没一丁点儿长进,名师不能出高徒,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放任自流,所以梅潮生天生对酒吧ktv之类的东西有隔阂感,进去之后都是喝闷酒玩游戏,理所当然一个合格的看客。看见三头牲口热情高涨,梅潮生不好拒绝,心里打算这三头动物等会要搞特殊节目自己一定找借口回寝室睡觉,正打算答应,一抬头突然发现路灯下站着一个妖娆的身影。

    头脑发热的梅潮生一颗心砰砰直跳,用近似于跌跌撞撞的方式奔了过去。

    清冷妩媚的侧脸在路灯下有一种看不真切的朦胧美感,白嫩的肌肤隐隐散发出一层华润的光泽,惊心动魄。梅潮生心血来潮的不断怂恿自己这次一定要主动,比如上去抓住玉手涕泪横飞大喊一声美女求交往啊,但是真到了面前别说抓玉手流眼泪了,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是安静的,眼眸清凉如水,就这样看着无比激动奔到面前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他。

    梅潮生的心越跳越厉害,多么期望面前的樱唇轻启,莺莺燕燕温温柔柔的说一句,我在等你,那他一定激动得撞电杆躺马路马上去死的心都有了。

    在过去的历史里不是每一件事都有预谋的,所以惊喜总是无处不在,就像前人所说,当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发生了,这就是事实。

    所以事实是妖娆美女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说了一句,陪我走走。

    世界一片空白,梅潮生幸福得浑身发抖。

    两个人慢慢的顺着街道往前走,梅潮生生平第一次觉得压马路这件事也可以这么高尚和充满文艺气质,两个人非常默契的一路无话,并排行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梅潮生跟徐虎杨逍陈胖子打招呼的时候三人正处在一天之中的第三次目瞪口呆当中。

    目睹两人远去之后陈胖子终于蹦出一句:“我草,这样也可以?”

    杨逍也无限感慨:“牛-逼啊,胖子这才叫有情调,以后少去泡什么酒吧女来恶心人。”

    惟有徐虎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越走越荒凉。路过杨公桥的时候梅潮生说了句:“这个地方以前真的有桥,是一个姓杨的官员修的,老百姓为了纪念他,才有了这个名字,桥早就毁了,这个故事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那是因为老百姓都很好骗。”妖娆美女冷笑,似乎对“官员”二字有很大成见。

    终于鼓起勇气憋出一句话的超神哥顿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再次冷场。

    又走了一段,似乎看出了梅潮生的疑惑,妖娆美女轻声道:“我爸是当官的。”

    “什么样的?”梅潮生很好奇。

    “大官。”妖娆美女再次冷笑,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大贪官。”

    梅潮生半晌无语,最后低声道:“他还是你父亲。”

    妖娆美女沉默。

    两个人一直走,路过西南政法和四川外国语,已经到了歌乐山脚下,再往上已经黑黝黝一片,但妖娆美女的脚没停,梅潮生只能跟着一起走,心里倒是盼望着劫财劫色的兄弟赶紧出来让俺发挥一下专长。

    “以前有个女孩,很早妈妈就过世了,于是和爸爸相依为命,小时候家里挺穷,吃什么穿什么都没法讲究,上幼儿园的时候整天眼馋别的孩子,回家后就又哭又闹,她爸爸没办法,就说,囡囡,别哭了,以后爸爸一定要让你过得比谁都好。”妖娆美女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梅潮生,问道:“有烟吗?”

    梅潮生有些手忙脚乱的把烟递了过去,然后掏出打火机遮着风给她点燃。

    妖娆美女一边抽一边咳嗽,梅潮生不忍,低声道:“别抽了。”

    妖娆美女摇了摇手,继续道:“这个女孩的爸爸后来为了当公务员,到处托关系找路子,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把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最困苦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但就算这样也没让他的女儿饿着冻着。幸运的是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女孩的爸爸就如愿以偿获得了那个今天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职位。以后的生活就开始越来越好,女孩过得像公主一样,随着年龄增大,她也曾经隐隐的想过家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但没有深究,其实她心里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后来女孩谈了恋爱,甚至有了结婚计划,生活看起来幸福美满,但有一天一个人看上了这个女孩,这个人已经结婚,家里很有权势,父亲在这个城市里说话很有分量,根红苗正的世家。女孩拒绝了这个人,这个人并不气妥,先是用一个名额让女孩的未婚夫离开了她,然后给女孩寄了一份资料,上面详细的记录了女孩父亲近十年来的所作所为。”

    年轻女人的眼睛如黑暗中的水面闪烁着余光,看得梅潮生一阵心悸,这样的情况很多年前出现过,他想伸出手去擦拭一下女人的脸庞,但最终没有动。女人清冷,倔强,像一朵开放在悬崖上的娇艳花朵,有一种不甘和愤怒,也有无可奈何的沉静压抑,他看着她,如同看着自己。

    “那个女孩叫陈清,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想知道。”女人的脸上有舒畅的笑意,近乎残忍。

    “也就是说我们是陌生人。”梅潮生声音有些失落的沙哑。

    “对,陌生人,否则我不会对你说这些事,一个人心里的事情憋得太久,就容易发神经,所以要找一个看起来差不多神经病的人,你符合这个条件。”陈清笑道。

    “多谢夸奖。”梅潮生苦笑,掏出一根烟点燃。“老实说,我还以为我特立独行得让你有了感觉。”

    “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一揭开,就又龌龊又残忍,毫无美感可言,我说得对吧?神经病。”陈清放声大笑,声音清越的散落在道路两旁。

    梅潮生点头:“确实是这样,今天我出现在麦香园里是为了做生意,有个人给了我三万块钱,告诉我你要用它去赚更多的钱回来,却没有告诉我怎么赚,从小我父母就不管我,后来我父母死了之后这个人也一样不管我,就像把一头癞皮狗扔进臭泥塘一样,让我自己去滚,去搏,去咬,打人也被人打,受尽白眼,浑身鲜血淋漓也找不到人倾诉,所以只有又苦又痛的忍着,我初中的时候成绩就不好,整天不上课,见了漂亮女孩子吹口哨耍流氓,谁瞪我一眼我就恨不得踹他一脚,更像个混混,自尊心特别强又得不到尊重的混混,所以敏感,上高中了才发现自己语文有天赋,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烂泥一样的人,一个把人打得死去活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最大的愿望是写一本书让所有人都记住他,像曹雪芹一样的。”

    陈清停下脚步,漂亮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眼睛泛着涟漪,看着梅潮生,轻声道:“很不错。”

    梅潮生咧嘴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我身上有一个随身带着的小日记本和笔,刚才我还在想,要是能够顺利成功的把你泡上床,那么晚上我会在日记本上写,第一天花了426块,收获三个家底深厚有利用潜质的朋友,还有一个特别美的水灵妖娆美女,赚,大赚。”

    陈清没有生气,只是低声道:“如果没有呢?”

    梅潮生摊了摊手,道:“那没办法,谁叫我不够帅不够幽默不够有钱又是个孤儿没有有权的老爸呢。那句话怎么说的?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没有那个人品和资本,只好不抱怨,不仇恨,捏着拳握着,咬着牙忍着,笑着脸迎着。我念高中的时候,英语不好,数学不好,成绩常年倒数第一,还到处惹事,基本上除了语文老师其他科目老师看见我都跟见了瘟神一样,或许在他们心里,像我这样的人也就一渣滓命,将来不是砍死了人被关了牛棚就是被人砍死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至于大学肯定连门儿都摸不到,高考的时候全年级都有人通知,惟独我没有,在寝室里睡过了头,第一科考数学,赶过去的时候都已经有人交卷出场,我就在外面笑啊,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有个外校来参考的骂了句你傻x啊,结果挨了我一巴掌之后灰溜溜的滚蛋,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要想不怕别人就得让别人怕你,一定要够凶够恶够狠,谁咬掉我一条胳膊我会吃得他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机会从来都不会留给那些注定要被淘汰的人。”

    “然后呢?”陈清柔声问。

    “然后?”梅潮生狠狠抽了一口烟后踩灭烟头,“我忘了告诉我的老师们,提前三个月我就参加了这城市的艺术生专业考试,西南考点第一名,也许我可以考上北电或者中戏,但那个人不允许,我想这就是故事吧,以后得好好写下来,于是我选了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就是怕以后连个故事都说不清楚,那多丢人。最搞的是我的那些老师得到消息后态度大变,居然把我跟那些他们的骄傲放在一起宣传,还说这就是我们学校的素质教育成果啊,海棠区多少年都没出一个,哈哈,真鸡-巴能扯淡。”

    陈清也捂着肚子弯下腰去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止住,抬起头来,看着梅潮生,修长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山上有宾馆,”她指着山顶柔声道,“陪我走完这一段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