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刀下留人(2/2)
“卸去甲胄,让大家都看看你身上的伤痕。”
曹闻道脱去了身上的甲胄,露出了一身横七竖八的伤痕,有一道不知是何时负伤留下的疤痕尤其之深,从左肩到右胸足有一尺多长的皮肉翻着,如同小孩的嘴一般,显然已经不能长好了,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这就是营团军的统领。放眼我大明数百万官兵,哪支军队能象营团军那样,统领每战都要身先士卒,负伤挂彩。适才还听曹将军言说,四年前,继光与高大人、俞军门受命组建之时的五万弟兄,如今还在军中的已不到半数,”戚继光的声音哽咽了:“余者大概不是残了,便已身死国难,为社稷捐躯了……”
接着,他提高了声调:“这几年里,营团军历经数次血战,哪一次不是奋勇杀敌,以身许国,才挣下了如今这赫赫威名。在营团军的面前,哪支军队都沒有资格摆军功。”
曹闻道惭愧地说:“营团军是军门一手带出來的,纵有些许军功,也不敢在军门面前自夸……”
戚继光打断了他的话:“曹将军,我说的‘哪支军队’也包括你麾下部众。上谕说的明明白白,你部已编入我东海舰队为陆战队第一师。往昔军功已属昨日黄花,你部如今也沒有资格在营团军面前摆军功。至于日后有沒有,就要看你部能否剿平倭寇,肃清海疆了。”
众人这才醒悟过來,曹闻道率先跪了下來:“愿为将军效死。剿平倭寇、肃清海疆。”
汪宗瀚刚才又以为戚继光偏袒营团军,自外于自己组建的东海舰队,听他这么说之后,又是激动又是羞愧,便带头高呼道:“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全军的战号,也跟着一起高呼起來:“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高呼战号的声浪渐渐平息下來之后,戚继光接着说道:“不错,‘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朗朗天音,言犹在耳,可是,军中第一日相聚,就分了彼此,为了一点口舌之争便私相殴斗起來了。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做到‘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戚继光提高了声调:“弟兄们,我们身在行伍,当有战友之情、袍泽之谊,大明军歌所云‘与子同袍’、‘与子同泽’、‘与子同裳’,如此方能‘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倭寇为祸我大明海疆,已是远非一日;沿海百姓身受倭乱之苦,已是苦不堪言,我军受命于天子,整军备武,誓要灭此朝食。当此大战即起、征伐海外之际,万事皆应以战事为先,自己一军之兄弟袍泽,纵然偶有失言,亦不能私相殴斗。自今日而始,再有这等事情发生,所有参与之人定要斩首号令全军,以儆效尤。”
说着,他指着被旁人搀扶着的徐海:“今次就斩徐海一人,其他人等再有怨言,意欲挑拨军中袍泽之谊,坏我征伐剿倭之大业,一并斩之。”
啊。
众人都是一愣:军棍都加倍的打了,怎么还要斩首示众。
但是,在场诸人都是多年的行伍出身,谁都明白“为将之道,令行禁止,虽误亦行”的千古不变之至理;也都知道,在军中,将领的威严比明察秋毫要重要的多,要统御部众,必须树立起绝对的权威,只有号令严明、令出如山,才能指挥顺畅、如臂使指。所以,尽管都觉得徐海虽则有错,但罪不至死,却都不好出面为他求情。
东海舰队的经历徐渭也在戚继光身旁,那身蓝色文官官服在一群铠甲鲜明的武将中显得格外惹眼。其实,论品秩,他连进入帅帐叨陪末座都不够资格,但因他是军中唯一一位科甲正途出身的文官,又与曹闻道、钱文义是京城里的旧识,戚继光专门派人把他请來作陪。徐渭随南路巡防船队出海期间,曾得徐海颇多指点,此刻见徐海获罪,很想保全他的性命,见众位武将都不好出來说话,便从人群之后挤了出來,拱手说道:“军门,属下在军中掌管文书典籍,知道这个徐海曾多次与倭寇作战,斩首二十七级,确实有大功之人,斗胆恳请军门刀下留人……”
戚继光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徐经历,你在军中时日也不算短了,可曾听过军中还有‘刀下留人’之事。”
徐渭被噎住了,羞愧地说:“属下孟浪。惟是这个徐海尚有可用之处,恳请军门且留他一命,许其杀倭贼以报家国社稷……”
戚继光一摆手:“徐经历不必说了,速将此人推出辕门,斩迄报來。”
听说那个徐海有斩首二十七级的军功,营团军、河南卫所军诸将及兵士都是一愣:依这样的军功,即便在营团军这样功勋卓著的军队,也至少能算上一号人物了,那个徐海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哨官,而且还因为私自跟人殴斗,被撤掉哨官之职,责打了二十军棍,还要处斩,戚军门治军之严,可见一斑啊。
那些与徐海等人发生争执并打架的营团军兵士更是羞愧不已:从徐海方才的言辞中可以听出,错处还以自己为多,如今只斩徐海一人,岂不显得戚军门处事不公,赏罚不明。这固然是一番好意,却有损戚军门在军中的威信。
于是,在正副统领曹闻道、林健的带领下,众人一并跪地为徐海讨情,戚继光不允,直到漕军副指挥使李石也出面,说是赶海的人讲究个吉利,今日又是东海舰队全军齐聚的大喜之日,妄动斩刑只恐不吉,戚继光这才松了口。
李石比戚继光品秩还高上半品,戚继光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死罪可恕,活罪难逃”,褫夺了徐海军功不说,还加罚二十军棍,三日之后与营团军前军兵士一并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