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佛界(2/2)
我说:“十四年了突然又做梦了突然觉着挺想他的。”
我诚惶诚恐我在等待式微妈妈脾气等待她说:你有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他做错了一切弄毁了一切。以往她是这样的她心里有气啊。可是这一刻她却出奇地平静令人难以置信。
式微妈妈说:“去看看他吧十四年了早应该回去看看了看看你父亲看看你母亲看看你的商彤弟弟。”
式微妈妈说:“一生的爱真的是很难说出谁对谁错的。有时是因为惑有时是因为不惑有时只因为年少轻狂。你的父亲血气方刚那时候他需要爱。”
式微妈妈说:“我和你父亲之间只是阴差阳错尼姑庵是他的劫数而我又陷进了尼姑庵的传说里走不回去更何况他是喜欢小猫小狗一般乖巧的女人的他爱的是秋晓。”
我知道这一刻我什么也不能说不必说。
我也知道在式微妈妈的苦难里一切抚慰的话都显多余。
式微妈妈是独自品尝了苦难又品味出心得的一个人。
她似乎已经成佛。
临走的时候她问我:“给你父亲买酒了吗?”
我说:“买了‘茅台’花了一篇小说的稿费呢!”
式微妈妈说:“就怕你父亲认不出你了?他怎么会想到他的‘商痕’一经过整容就不再是‘伤痕’了。”
式微妈妈笑得诚心诚意:“来过来!让妈妈仔细瞧瞧看看恢复得好不好看看有没有你父亲年轻时漂亮。”
“我就是照着父亲的相片做的样板嘛!”我说:“三年前我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呢那个留洋归来的美容博士就洋洋得意了说我是他最骄傲的作品说这是他做过的最成功的整容手术呢!”
式微妈妈说:“儿子成了作家当父亲的也鸟枪换大炮不用再喝散装的老白干了你父亲他一定会高兴的你妈妈和商彤也一定料想不到。”说到这里她神色黯然:“但愿你和商彤会一模一样。”她的眼睛潮湿了:“一模一样的漂亮一模一样的可爱一模一样的让人心疼一模一样的好命。”
最后式微妈妈从里屋的核桃木箱子里拿出一件驼色的毛背心:“这是81年第一次领着你去樱桃谷时给他起了头织的当时一气之下就拆了它后来想通喽就又给他织好了。还是他最喜欢的鸡心领还是他最爱的驼毛线我知道他最稀罕这样的毛背心。”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还稀罕不?他可能再也不稀罕了但是那是我欠他的呀!”式微妈妈哽噎难咽:“他欠我一世夫妻的情意我欠他一件毛背心。”
呵可怜的可怜的式微妈妈!
凄然一笑式微妈妈抹出一把的眼泪:“傻小子你不知道你父亲年轻时候有多好哦!那时候他是一座山呐又高大又冷峻又稳重沉甸甸地让人爱在心里。”
“可是现在——”我抢白她:“他抛弃了您他毁了您的一生。”我说:“您看看您自己刚刚五十出头就白了一头的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而且膝盖和腿——”
式微妈妈止住了我的话。
我想说她的膝盖由于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地在佛前跪起已经长出了硬硬的茧子和厚厚的死皮;
我想说她的腿由于长时间蜷跪血流不畅不仅变形而且风寒湿热患了严重的寒湿痹。
我想说这些都是父亲给害的。
只是这些话我似乎再也没有机会去讲了。
面对式微妈妈的佛堂面对她信赖佛光信奉神明的那一份虔诚我突然现我所看见的已不是那个在情海浮沉中跌跌撞撞遍体鳞伤的失意老人而是一个达观脱俗的睿智长者。
那些讲给俗人听的话那些是是非非我只能永远地咽到肚子里去。
我在泪水滂沱之中告别了式微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