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也攒眉千度(2/2)
而我自己从小清冷惯了孤独惯了也不怎么看重亲情和死亡。
我看重的其实就是我自己的反叛和由里到外的那种……破坏。
这会儿我把自己心里那份静如死水的希望给破坏了。
我在心灵的废墟上重新构筑起新的希望来然后再去破坏它捣毁它。
“你看我像什么?”我问他。
钟爱回答得很干脆:“小叫花子呗!”
“我打你!”我向他动手却被他紧紧抓住。我想挣脱可惜力气太小。
拼命使劲心脏又吃力了眼前又飞过一群黑蝴蝶。
赶紧拿药去吃几分钟之后就缓过劲儿了吓得他都煞白了脸。
“说嘛再说嘛!”我还是逼他:“你看我像什么?像什么嘛?!”
这次他不敢胡说八道了静静地看着我不吱声。
我想听他说我像一只从最远的地方逃逸而来的红狐狸此刻驻足的地方就是我的森林以后就乖乖地呆在这里吧不回去了。
可惜他没有这种感觉。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我觉得你挺像女孩子的。”
“那你就娶我啊!”我抓住了他的话:“我跟你生儿育女一大堆男孩一大堆女孩。”
“你以为你是母猪下崽子呀一大堆一大堆的。”他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他笑的样子迷死人了。我突然觉得我已经不在乎结婚时去不去教堂有没有唱诗班和牧师只要有他只要有钟爱哥哥。
“说呀娶不娶我?娶不娶我嘛?!”
他脸上的笑凝住了:“别闹了你又不是女孩子。”
我说:“我是嘛是嘛是嘛是嘛……”
我都准备好了假如他还不相信我就证明给他看怎么证明我还没想好反正……只要不脱衣服也许我会让他摸我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但是他告诉我:“我这种人不适合结婚的。”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
他说:“我喜欢男孩。”
我只有继续装男孩了装到什么时候?装到十八岁到来装到我死。他爬在我的身体上哭啊哭啊他给我换衣服一层一层剥下伪装。我的身体冰清玉洁瀑布一样的黑哗地一下就从帽子里倾泻出来了我像白色的蚕被置放于明亮的光线下他只须为我盖上桑叶一层一层的桑叶。我死了已不会吐丝既然没有希望还吐什么情丝?也无须为谁做茧?当然更不用化蝶了。
可我真的只能装做男孩才能……才能拴住他么?
我的女孩儿的样子不好吗?如果我长到十八岁穿上火红火红的裙子就像一只真正的妖媚无比的狐狸躺在他的面前。我的红裙子上有十八颗纽扣他像弹琴一样弹拨着那十八颗纽扣的韵律然后逐一解开它——14567891o1112131415161718——他会喜欢我如狐的身体和乖巧灵秀的小狐的模样吗?
可是假若我活不到十八岁或者就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是此刻这种身量未足、形容尚稚的小男孩的样子死去了他依然爬在我的身上哭给我换衣服突然现我像一个瘦弱的小毛毛虫而且是一个女孩他还会为我盖上一层一层的桑叶、还会喜欢我吗?
那阵子他天天心事重重。
我不明白既然躺在医院里的那一对受伤的可怜人才是他的父母他为什么从来不去医院探望他们。
我们俩住在他们家从前住过的板棚小屋里白天做小锅饭吃吃完饭就去林子里瞎逛或者去河谷地带找一块安静的草地上躺上半天他不讲话我也不吱声。不知咋的他时常会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黯。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嫌害怕脑子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奇思怪想森林里的风声小河边的流水声板棚小屋咯吱咯吱的晃悠声还有老鼠在屋梁上扑簌簌一溜而过的声响都让我吓破了胆。
很自然的我们睡在一张小床上他说:“哥哥靠边睡弟弟靠墙睡靠边睡打老虎靠墙睡做好梦。”每一夜我都靠墙睡可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好梦。我毕竟是个女孩身边睡着个半大不小的男生我怎能不紧张?可我再紧张再害怕也不敢推开他我怕风怕黑夜中的一切。直到他终于吻过我了。
是怎么生的我很迷糊只记得睡梦中被谁紧紧地堵住了呼吸一片片黑蝴蝶又从不知名的地方飞了回来在我眼前窜来窜去的我想拿药才现他正压在我的身上吓得我赶紧去摸衣服扣子还好他没动我那个地方。当我知道是他在吻我时我真是又喜又惊又恼又怕一动不动我享受着他的吻。这是我的初吻啊就这么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给了这个莽撞无理的……小哥哥。而他竟然是老到娴熟轻车熟路的架势。他的唾液清甜气喘如牛漏*点似火**冲天。当我觉他的手正一步一步顺着我的前胸、小腹往下伸展时我推开了他:“我要吃药!”他嘴里嘀咕了一声什么就忽忽忽地倒在一边睡着了。我想他可能是做梦了迷迷糊糊的要不他怎么就说睡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问他:“昨晚做梦了吗?”他摇头说:“没有。”我告诉他:“你知道吗?你都吻过我了!”他说:“我知道啊。”我不相信他知道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嬉皮笑脸地:“因为你好啊!”我又问:“那你喜欢我了?”他点头。“你会一辈子都这样都这样喜欢我么?”他回答得很果断:“一辈子!”
可是我多想告诉他我是一个女孩。
终于等到下一次他又吻我的时候我问他:“你真的不喜欢女孩吗?”他说是。我又问:“那你看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他说:“当然是男孩喽!”我不敢吭气了。那就是吧。那就做一个男孩吧做一个活在他心里的好男孩。那一瞬间我又迷糊了我们又一次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一起;深深地深深地吻在一起。我那么冷静又那么痴迷。我的冷静是因为我知道他这是在吻一个男孩而不是我我的痴迷是因为纵然知道这一切我也无怨无悔。与此同时我甚至觉得我快变成一个小妇人了我用小妇人的眼光去打量他怎么看都是一个惹人爱恋的男人他的力量他的心智他的冲动的性情他的温热的怀抱甚至他的气息、味道都是我喜欢的。我用手护卫着自己身上最隐秘的部位还好他是很老实的从不乱动。
第二天我们被一阵吵闹和刺目的光亮弄醒屋里进来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说他是我母亲的同事奉母亲之命来接我回去。他说我们小楼里的两个奶奶都死了一个奶奶是想我想死的另一个奶奶是被先死的那个奶奶给拽去做伴去了。母亲已卖了那座院子和那栋房子得了一大笔钱现在接我回去是给我联系好了医生和医院要给我做手术。谢天谢地他没有当着钟爱哥哥的面揭穿我女孩的真面目。我只有走了。
钟爱哥哥我走了!
临走时我只想问他三个问题:
第一个是:红狐离开了森林还是红狐吗?
第二个是:青蚕摆在你的面前你会给它盖上桑叶吗?
第三个是:你会可怜一只小毛毛虫吗?
钟爱哥哥睁大眼睛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一行清泪从他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再见了钟爱哥哥!
就在转身走开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体内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最隐秘的地方往出溢往下渗漏跌落。似乎还带着些微的痛觉似乎还有淡淡的撕裂似乎更有一种终于走出来的豁然开朗的……忧伤但又分明是畅快的舒坦的浓烈的滚烫的有热意的淋漓尽致的。
我好像早有预感好像从来就知道它是什么。
是什么?
是我的血是伴随我的漏*点和爱同时抵达的知性的血。
是我再生而活的那一部分热望最先感知的鲜活与亮丽。
还是什么?还是一团谜一团解答我生命张力与活力的神奇的谜。
不知该感谢上苍还是该抱怨造物主在这最后的一瞬间让我变做真正的女孩。
我重回小屋在最黑的角落里摸索着。
我身子抖牙关打颤紧张得一下就碰触了满手的血。没有人教我这会子该怎样去做几乎是凭借本能我稳住了自己的惊恐一边腾出一只手从衣袋里寻找东西擦干净手指上的血一边从书包里找出一块干净手帕叠得方方正正的垫在自己的身下。
走出小屋。
走出小屋我好骄傲。
走出小屋我神清气爽似乎换了一个人。
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好好地治病好好地活着。为了钟爱哥哥也为了我自己:“钟爱哥哥你一定要到大连来找我啊你要相信在大连再也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名叫钟情只要你用心找就一定能找到。”
钟情
1995年1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