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虎啸龙吟(2/2)
保定帝向段正淳道:“淳弟你猜此人是谁?”段正淳摇头道:“我猜不出难道是天龙寺中有人还俗改装?”保定帝摇头道:“不是是延庆太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段正淳道:“延庆太子早已不在人世此人多半是冒名招摇”保定帝道:“名字可以乱冒一阳指的功夫却假冒不得。偷师学招之事武林中原亦寻常然而这等内功心法又如何能偷?此人是延庆太子决无可疑。”
段正淳沉思半晌问道:“那么他是我段家佼佼的人物何以反而要败坏我家的门风清誉?”保定帝叹道:“此人周身残疾自是性情大异一切不可以常理度之。何况大理国皇座即由我居之他自必心怀愤懑要害得我兄弟俩身败名裂而后快。”
段正淳道:“大哥登位已久臣民拥戴四境升平别说只是延庆太子出世就算上德帝复生也不能再居此位。”
高升泰站起身来说道:“镇南王此言甚是。延庆太子好好将段公子交出便罢事物咱们也不认他什么太子不太子只当他是天下四大恶人之人人得而诛之。他武功虽高终究好汉敌不过人多。”
原来十多年前的上德五年大理国上德帝段廉义在位朝中忽生大变上德帝为奸臣杨义贞所杀其后上德帝的侄子段寿辉得天龙寺中诸高僧及忠臣高智升之助平灭杨义贞。段寿辉接帝位后称为上明帝。上明帝不乐为帝只在位一年便赴夫龙寺出家为僧将帝位传给堂弟段正明是为保定帝。上德帝本有一个亲子当时朝中称为延庆太子当奸臣杨义贞谋朝篡位之际举国大乱延庆太子不知去向人人都以为是给杨义贞杀了没想到事隔多年竟会突然出现。
保定帝听了高升泰的话摇头道:“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当日只因找他不着上明帝这才接位后来又传位给我。延庆太子既然复出我这皇位便该当还他。”转头向高升泰道:“令尊若是在世想来也有此意。”高升泰是大功臣高智升之子当年锄奸除逆全仗高智升出的大力。
高升泰走上一步伏地禀道:“先父忠君爱民。这青袍怪客号称是四恶之若在大理国君临万民众百隆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皇上让位之议臣升泰万死不敢奉诏。”
巴天石仗地奏道:“适才天石听得那南海鳄神怪声大叫说他们四恶之叫作什么‘恶贯满盈’。这恶人若不是延庆太子自不能觊觎大宝。就算他是延庆太子如此凶恶奸险之徒怎能让他治理大理的百姓?那势必是国家倾覆社稷沦丧。”
保定帝挥手道:“两位请起你们所说的也是言这成理。只是誉儿落入了他的手中除了我避位相让更有什么法子能让誉儿归来?”
段正淳道:“大哥自来只有君父有难为臣子的才当舍身以赴。誉儿虽为大哥所爱怎能为了他而甘舍大位?否则誉儿纵然脱险却也成了大理国的罪人。”
保定帝站起身来左手摸着颏下长须右手两指在额上轻轻弹击在书房中缓缓而行。众人无知他每逢有大事难决便如此出神思索谁也不敢作声扰他思路。保定帝踱来踱去过得良久说道:“这延庆太子手段毒辣给誉儿所服的‘阴阳和合散’药性甚是厉害常人极难抵挡。只怕……只怕他这时已为药性所迷也未可知。唉声这是旁人以奸计摆布须怪誉儿不得。”
段正淳低下了头羞愧无地心想归根结底都是因自己风流成性起祸。
保定帝走回去坐入椅中说道:“巴司空傅下旨意命翰林院草制册封我弟正淳为皇太弟。”
段正淳吃了一惊忙跪下道:“大哥春秋正盛功德在民皇天必定保佑子孙绵绵。这皇太弟一事尽可缓议。”
保定帝伸手扶起说道:“你我兄弟一体这大理国江山原是你我兄弟同掌别说我并无子祠就是有子有孙也要传位于你。淳弟我立你为祠此心早决通国皆知。今日早定名份也好令延庆太子息了此念。”
段正淳数次推辞均不获准只得叩谢恩。高升泰等上前道贺。保定帝并无子息皇位日后势必传于段正淳原是意料中事谁也不以为奇。
保定帝道:“大家去歇歇吧。延庆太子之事只可千知华司徒、范司马两人此外不可泄露。”众人齐声答应躬身告别。巴天石当下出去向翰林院宣诏。
保定帝用过御膳小睡片刻醒来时隐隐听得宫外鼓乐声喧爆竹连天。内监进来服侍更衣禀道:“陛下册封镇南王为皇太弟众百姓欢呼庆祝甚是热闹。”大理国近年来兵革不兴朝政清明庶民安居乐业众百姓皇帝及镇南王子善阐侯等当国君臣都是十分爱戴。保定帝道:“传我旨意明日大放花灯大理城金吾不禁犒赏三军以酒肉赏赐耆老孤儿。”这道旨意传将下去大理全城百姓更是欢忭如沸。
到得傍晚保定帝换了便装独自出宫……他将大帽压住眉檐遮住面目。一路上只见众百姓拍手讴歌青年男女载歌载舞。当时中原人士视大理国为蛮夷之地礼仪与中土大不相同大街上青年男女携手同行**嬉笑旁若无人谁也不以为怪。保定帝心下暗祝:“但愿我大理众百姓世世代代皆能如此欢乐。”
他出城后快步前行行得二十余里后上山越走越荒僻转过四个山坳来到一座小小的古庙前庙门上写着‘拈花寺’三字。佛教是大理国教。大理京城内外大寺数十小庙以百计这座‘拈花寺’地处偏僻无甚香火即是世居大理之人多半也不知晓。
保定帝站在寺前默祝片刻然后上前在寺门上轻叩三下。过得半晌寺门推开走出一名小沙弥来合什问道:“尊客光降有何贵干?”保定帝道:“相烦通报黄眉大师便道故人段正明求见。”小沙弥道:“请进。”转身肃客。保定帝举步入寺只听得叮叮两声清磬悠悠从后院传出霎时之间只感遍体清凉意静神闲。
他踏实着寺院中落叶走向后院。小沙弥道:“尊客请在此稍候我去禀报师父。”保定帝道:“是。”负手站在庭中眼见庭中一株公孙树上一片黄叶缓缓飞落。他一生极少有如此站在门外等候别人的时刻但一到这拈花寺中俗念尽消浑然忘了自己天南为帝。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段贤弟你心中有何难题?”保定帝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满脸皱纹、身形高大的老僧从小舍中推门出来。这老僧两道焦黄长眉眉尾下垂正是黄眉和尚。
保定帝双手拱了拱道:“打扰大师清修了。”黄眉和尚微笑道:“请进。”保定帝跨步走进小舍见两个中年和尚躬身行礼。保定帝知是黄眉和尚的弟子当下举手还礼在西一个蒲团上盘膝坐下待黄眉和尚在东的蒲团坐定便道:“我有个侄儿段誉他七岁之时我曾抱来听师兄讲经。”黄眉僧微笑道:“此子颇有有悟性好孩子好孩子!”保定帝道:“他受了佛法点化生性慈悲不肯学武以免杀生。”黄眉僧道:“不会武功也能杀人。会了武功也未必杀人。”
保定帝道:“是!”于是将段誉如何坚决不肯学武、私逃出门如何结识木婉清如何被服号称‘天下第一恶人’的延庆太子办在石室之中源源本本的说了。黄眉僧微笑倾听不插一言。两名弟子在他身后垂手侍立更边脸上的肌肉也不牵动半点。
待保定帝说完黄眉僧缓缓道:“这位延庆太子既是你堂兄你自己固不便和他却手就是派遣下属前去强行救人也是不妥。”保定帝道:“师兄明鉴。”黄眉僧道:“天龙寺中的高僧大德武功固有高于贤弟的但他们皆系出段氏不便参与本族内争偏袒贤弟。因此也不能向天龙寺求助。”保定帝道:“正是。”
黄眉僧点点头缓缓伸出中指向保定帝胸前点去。保定帝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对准他的中指一戳两人都身形一幌便即必指。黄眉僧道:“段贤弟我的金刚指力可不能胜你的一阳指啊。”保定帝道:“师兄大智大慧不必以指力取胜。”黄眉僧低头不语。
保定帝站起来说道:“五年之前师兄命我免了大理百姓的盐税一来国用示足二来小弟意欲待吾弟正淳接位再行此项仁政以便庶民归德吾弟。但明天一早小弟就颁令废除盐税。”
黄眉僧站起身来躬身下拜恭恭敬敬的道:“贤弟造福万民老僧感德不尽。”
保定帝下拜会还礼不再说话飘然出寺。
保定帝回到宫中即命内监宣巴司空前来告以废除盐税之事。巴天石躬身谢恩说道:“皇上鸿恩实是庶民之福。”保定帝道:“宫中一切用度尽量裁减撙节。你去和华司徒、范司马二人商议商议瞧有什么地方好省的。”巴天石答应了辞出宫去。
巴天石当下去约了司待华赫艮一齐来到司马范骅府中告以废除盐税。至于段誉被掳一节巴天石已先行对华范二人说过。
范骅沉吟道:“针南世子落入奸人之手皇上下旨免除盐税想必是意欲邀天之怜令镇南世子得以无恙归来。咱们不能分君父之忧有何脸面立身朝堂之上?”巴天石道:“正是二哥有何妙计可以救得世子?”范骅道:“对手既是延庆太子皇上万万不愿跟他正面为敌。我倒有一条计策只不过要偏劳大哥了。”华司徒忙道:“那有什么偏劳的?二弟快说。”范骅道:“皇上言道那延庆太子的武功尚胜皇上半筹。咱们硬碰硬的去救人自然不能。大哥你二十年前的旧生涯不妨再干他一次。”华司徒紫膛色的脸上微微一红笑道:“二弟又来取笑了。”
这华司徒华赫艮本名阿根出身贫贱现今在大理国位列三公未迹时干部的却是盗墓掘坟的勾当最擅长的本领是偷盗王公巨贾的坟墓。这些富贵人物死后必有珍异宝物殉葬华阿根从极远处挖掘地道通入坟墓然后盗取宝物。所花的一和虽巨却由此而从未为人觉。有一次他掘入一坟在棺木中得到了一本殉葬的武功秘诀依法修习练成了一身卓绝的外门功夫便舍弃了这下贱的营生辅佐保定帝累立奇功终于升到司徒之职。他居官后嫌旧时的名字太俗改名赫艮除了范骅和巴天石这两个生死之交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身。
范骅道:“小弟何敢取笑大哥?我是想咱们混进万劫谷中挖掘一条地道通入针南世子的石室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他出来。”
华赫艮一拍大腿叫道:“妙极妙极!”他于盗墓一事实有天生嗜好二十年来虽然再不干此营生偶而想起仍是禁止不住手痒只是身居高官富贵已极再去盗坟掘墓却成何体统?这时听范骅一提不禁大喜。
范骅笑道:“大哥且慢欢喜这中间着实有些难处。四大恶人都在万劫谷中钟万仇夫妇和修罗刀也均是极厉害的人物要避过他们耳目委实不易。再说那延庆太子坐镇石屋之前地道在他身底通过如何方能令他不会察觉?”
华赫艮沉吟半晌说道:“地道当从石屋之后通过去避开延庆太子的所在。”巴天石道:“镇南世子时时刻刻都有危险咱们挖掘地道只怕工程不小可来得及么?”华赫艮道:“咱哥儿三人一起干委曲你们丙位跟我学一学做盗墓的小贼。”巴天石笑道:“既然位居大理国三公这盗墓掘坟的勾当自是义不容辞。”三人一齐拊掌大笑。
华赫艮道:“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巴天石绘出万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这一日一晚之间段誉每觉炎热烦躁便展开‘凌波微步’身法在斗室中快步行走只须走得一两个圈子心头便感清凉。木婉清却身高热神智迷糊大半时刻都是昏昏沉沉的倚壁而睡。
次日午间段誉又在室中疾行忽听得石屋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纵横十九道迷煞多少人。居士可有清兴与老僧手谈一局么?”段誉心下奇怪当即放缓脚步又走出十几步这才停住凑眼到送饭进来的洞也向外张望。
只见一个满脸皱纹、眉毛焦黄的老僧左手拿着一个饭碗大小的铁木鱼右手举起一根黑黝黝的木鱼槌在铁木鱼上铮铮铮的敲击数下听所声音这根木鱼槌也是钢铁所制。他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俯身将木鱼槌往石屋前的一块大青石上划去嗤嗤声响石屑纷飞登时刻了一条直线。段誉暗暗奇怪这老僧的面貌依稀似乎见过他手上的劲道好大这么随手划去石上便现深痕就同石匠以铁凿、铁锤慢慢敲击出来一般瑞这条线笔直到底石匠要击这样一条直线更非先用墨斗弹线不可。
石屋前一个郁闷的声音说到:“金刚指力好功夫!”正是那青袍客‘恶贯满盈’。他右手铁杖伸出在青石上划了一条横线和黄眉僧所刻直线正好相交一般的也是深入石面这无歪斜。黄眉僧笑道:“施主肯予赐教好极好极!”又用铁槌在青石上刻了一道直线。青袍客跟着刻了一道横线。如此你刻一道我刻一道两人凝聚功力槌杖越划越慢不愿自己所刻直线有何深浅不同歪斜不齐就此输给了对方。
约莫一顿饭时分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已然整整齐齐的刻就。黄眉僧寻思:“正明贤弟所说不错这延庆太子能内力果然了得。”延庆太子不比黄眉僧乃有备而来心下更是骇异:“从那里钻了这样个厉害的老和尚出来?显是段正明邀来的帮手。这和尚跟我缠上了段正明便乘虚而入去救段誉我可无法分身抵挡。”
黄眉僧道:“段施主功力高深佩服佩服棋力想来也必胜老僧十倍老僧要请施主饶上四子。”青袍客一怔心想:“你指力如此了得自是大有身份的高人。你来向我挑战怎能一开口就要我相让?”便道:“大师何必过谦?要决胜败自然是平下。”黄眉僧道:“四子是一定要饶的。”青袍客淡然道:“大师既自承棋艺不及也就不必比了。”黄眉僧道:“那么就饶三子吧?”青袍客道:“便让一先也是相让。”
黄眉僧道:“哈哈原来你在棋艺上的造诣甚是有限不妨我饶你三子。”青袍客道:“那也不用咱俩分先对弈便是。”黄眉僧心下惕惧更甚:“此人不骄傲不躁阴沉之极实是劲敌不管我如何相激他始终不动声色。”原来黄眉僧并无必胜把握向知爱弈之人个个好胜自己开口求对方饶个三子、四子对方往往答允他是方外之人于这虚名看得极淡倘若延庆太子自逞其能答应饶子自己大占便宜在这场拚斗中自然多居赢面。不料延庆太子既不让人占便宜也不占人便宜一丝不苟严谨无比。
黄眉僧道:“好你是主人我是客人我先下了。”青袍客道:“不!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先。”黄眉僧道:“那只有猜枚以定先后。请你猜猜老僧今年的岁数是奇是偶?猜得对你先下;猜错了老僧先下。”青袍客道:“我便猜中你也要抵赖。”黄眉僧道:“好吧!那你猜一样我不能赖的。你猜想老僧到了七十岁后两只脚步的足趾是奇数呢还是偶数?”
这谜面出得甚是古怪。青袍客心想:“常人足趾都是十个当然偶数。他说明到了七十岁后自是引我去想他在七十岁上少了一枚足趾?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便是十个足趾头却来故弄玄虚我焉能上这个当?”说道:“是偶数。”黄眉僧道:“错了是奇数。”青袍客道:“脱鞋验明。”
黄眉僧除下左足鞋袜只见五个足趾完好无缺。青袍客凝视对方脸色见他微露笑容神情镇定心想:“原来他右足当真只有四个足趾。”见他缓缓除下右足布鞋伸手又去脱袜正想说:“不必验了由你先下就是。”心念一动:“不可上他的当。”只见黄眉僧又除下右足布袜右足赫然也是五根足趾那有什么残缺?
青袍客霎时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揣摸对方此举是何用意。只见黄眉僧提起小铁槌挥击下去喀的一声轻响将自己右足小趾斩了下来。他身后两名弟子突见师父自残肢体血流于前忍不住都“噫”了一声。大弟子破疑从怀中取出金创药给师父敷上撕下一片衣袖包上伤口。
黄眉僧笑道:“老僧今年六十九岁到得七十岁时我的足趾是厅数。”
青袍客道:“不错。大师先下。”他号称‘天下第一恶人’什么凶残毒辣的事没干过见过于割下一个小脚指的事那会放在心上?但想这老和尚为了争一着之先不惜出此断然手段可见这盘棋他是志在必胜倘若自己输了他所提出的条款定是苛刻无比。
黄眉僧道:“承让了。”提起小铁槌在两对角的四四咯上各刻了一个小圈便似是下了两枚白子。青袍客伸出铁杖在另外两处理的四四呼上各捺一下石上出现两处低凹便如是下了两枚黑子。四角四四路上黑白各落两子称为‘势子’是中国围棋古法下子白先黑后与后世亦复相反。黄眉僧跟着在‘平位’六三路下了一子青袍客在九三路应以一子。初时两人下得甚快黄眉僧不敢丝毫大意稳稳不失以一根小脚趾换来的先手。
到得十七八子后每一着针锋相对角斗甚剧同时两人指上劲力不断损耗一面凝思求胜一面运气培力弈得渐渐慢了。
黄眉僧的二弟子破嗔也是此道好手见师父与青袍客奇兵突出登起巨变黄眉僧假使用不应右下角隐伏极大危险但如应以一子坚守先手便失。
黄眉僧沉吟良久一时难以参快忽听得石屋中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反击‘去位’不失先手。”原来段誉自幼便即善弈这时看着两人枰上酣斗不由得多口。常言道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段誉的棋力本就高于黄眉僧再加旁观更易瞧出了关键的所在。黄眉僧道:“老僧原有此意只是一时难定取舍施主此语释了老僧心中之疑。”当即在‘去位’的七三路下了一子。中国古法棋局分为‘平上去入’四格‘去位’是在右上角。
青袍客淡淡的道:“旁观不语真君子自作主张大丈夫。”段誉叫道:“你将我关在这里你早就不是真君子了。”黄眉僧笑道:“我是大和尚不是大丈夫。”青袍客道:“无耻无耻。”凝思片刻在‘去位’捺了个凹洞。
兵交数合黄眉僧又遇险着。破嗔和尚看得心急段誉却又不作一声于是走到石屋之前低声说道:“段公子这一着该当如何下才是?”段誉道:“我已想到了法子只是这路棋先后共有七着倘若说了出来被敌人听到就不灵了是以迟疑不说。”破嗔伸出右掌左手食指在掌中写道:“请写。”随即将手掌从洞穴中伸进石屋口中却道:“既是如此倒也没有法子。”他知青袍客内功深湛纵然段誉低声耳语也必被他听去。
段誉心想此计大妙当即伸指在他滨中写了七步棋子说道:“尊师棋力高明必有妙着却也不须在下指点。”破嗔想了一想觉得这七步棋确是甚妙于是回到师父身后伸指在他背上写了起来。他僧袍的大袖罩住了手掌青袍客自瞧不见他弄甚么玄虚。黄眉僧凝思片刻依言落子。
青袍客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旁人所教以大师棋力似乎尚未达此境界。”黄眉僧笑道:“弈棋原是斗智之戏。良贾深藏若虚能者示人以不能。老僧的棋力若被服施主料得洞若观火这局棋还用下么?”青袍客道:“狡狯伎俩袖底把戏。”他瞧出破嗔和尚来来去去以袖子覆在黄眉僧背上其中必有古怪只是专注棋局变化心无旁鹜不能再去揣摸别事。
黄眉僧依着段誉所授依次下了六步棋这六步不必费神思索只是专注运协小铁槌在青石上所刻六个小圈既圆且深显得神完气足有余不尽。青袍客见这六步棋越来越凶每一步都要凝思对付全然处于守势铁杖所捺的圆也便微有深浅不同。到得黄眉僧下了第六步棋青袍客出神半晌突然在‘入位’下了一子。
这一子奇峰突起与段誉所设想的毫不相关黄眉僧一愕寻思:“段公子这七步棋构思精微待得下到第七子我已可从一先进而占到两先。但这么一来我这第七步可就下不得了那不是前功尽弃么?”原来青袍客眼见形势不利不论如何应付都是不妥竟然置之不理却去攻击对方的另一块棋这是‘不应之应’着实厉害。黄眉僧皱起了眉头想出善着。
破嗔见棋局斗变师父应接为难当即奔到石屋之旁。段誉早已想好将六着棋在他掌中一一写明。破嗔奔回师父身后伸指在黄眉僧背上书写。
青袍客号称‘天下第一恶人’怎容得对方如此不断弄鬼?左手铁杖伸出向破嗔肩头凭虚点去喝道:“晚辈弟子站开了些!”一点之下出嗤嗤声响。
黄眉僧眼见弟子抵挡不住难免身受重伤伸左掌向杖头抓去。青袍客杖头颤动点向他左乳下穴道。黄眉僧手掌变抓为斩斩向铁杖那铁杖又已变招。顷刻之间两人拆了八招。黄眉僧心想自己臂短对方杖头点了过去。青袍客也不退让铁杖杖头和他手指相碰两人各运内力拚斗。铁杖和手指登时僵持不动。
青袍客道:“大师这一子迟迟不下棋局上是认输了么?”黄眉僧哈哈一笑道:“阁下是前辈高人何以出手向我弟子偷袭?未免太**份了吧。”右手小铁槌在青石上刻个小圈。青袍客更不思索随手又下一子。这么一来两人左手比拚内力固是丝毫松懈不得而棋局上步步紧逼亦是处处针锋相对。
黄眉僧五年前为大理通国百姓请命求保定帝免了盐税保定帝直到此时方允双方心照不宣那是务必替他救出段誉。黄眉僧心想:“我自己送了性命不打紧若不救出段誉如何对得起正明贤弟?”武学之士修习内功须得绝无杂念所谓返照空明物我两忘但下棋却是着着争先一局棋三百六十一路每一路均须想到当真是锱铢必较务须计算精确。这两者互为矛盾大相凿枘。黄眉僧禅定功夫虽深棋力却不如对方潜运内力抗敌便疏忽了棋局要是凝神想棋内力比拚却又处了下风眼见今日局势凶险异常当下只有决心一死以报知己不以一己安危为念。古人言道:“哀兵必胜”黄眉僧这时哀则哀矣‘必胜’却不见得。
大理国三公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司空巴天石率领身有武功的三十名下属带了木材、铁铲、孔明灯等物进入万劫谷后森林择定地形挖掘地道。三十三人挖了一夜已开了一条数十丈地道。第二天又挖了半天到得午后算来与石屋已相距不远。华赫艮命部属退后接土单由三人挖掘。三人知道延庆太子武功了得挖土时轻轻落铲不敢出丝毫声响。这么一来进程便慢了许多。他们却不知延庆太子此时正自殚精竭虑与黄眉僧既比棋艺又拚内力再也不能觉地底的声响。
掘到申牌时分算来已到段誉被囚的石室之下。这地方和延庆太子所坐处相距或许不到一丈更须加倍小心决不可出半点声响。华赫艮放下铁铲便以十根手指抓土‘越爪功’使将出来十指便如两只铁爪相似将泥土一大块一大块的抓下来。范骅和巴天石在后传递将他抓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这时华赫艮已非向前挖掘转为自下而上。工程将毕是否能救出段誉转眼便见分晓三人都是不由得心跳加。
这般自下而上的挖土远为省力泥土一松自行跌落华赫艮站直身子之后出手更是利落他挖一会便便住手倾听留神头顶有何响动。这般挖得两炷香时分估计距地面已不过尺许华赫艮出手更慢轻轻拨开泥土终于碰到了一块平整的木板心头一喜:“石屋地下铺的是地板。行事可更加方便了。”
他凝力于指慢慢在地板下划了个两尺见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松切成方块的木板便跌了下来露出一个可容易一人出入的洞孔。华赫艮举起铁铲在洞口挥舞一圈以防有人突袭猛听得“啊”的一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尖声惊呼。
华赫艮低声道:“木姑娘别叫是朋友救你们来啦。”涌身从洞中跳了上去。
放眼看时这一惊大是不小。这那里是囚人的石屋了?但见窗明几净橱中、架上到处放满了瓶瓶罐罐一个少女满脸惊慌之色缩在一角。华赫艮立知自己计算有误掘错了地方。那石屋的所在全凭保定帝跟巴天石说了巴天石再转告于他他怕计谋败露不敢亲去勘察。这么辗转传告所差既非厘毫所谬亦非千里但总之是大大的不对了。
原来华赫艮所到之处是钟万仇的居室。那少女却是钟灵。她正在父亲房中东翻西抄要找寻解药去给段誉那知地底下突然间钻出一条汉子来教她如何不大惊失色?
华赫艮心念动得极快:“既掘错了地方只有重新掘过。我踪迹已现倘若杀了这小姑娘灭口万劫谷中见到她的尸体立时大举搜寻不等我气到石屋这地道便给人见了。只有暂且将她带入地道旁人寻她定会到谷外去找。”
便在此时忽听得房外脚步声响有人走近。华赫艮向钟灵摇了摇手示意不可声张转过身来左足跨入洞口似乎要从洞中钻下突然间反身倒跃左掌翻过来按在她嘴上右手拦腰一抱将她抱到洞边塞了下去。范骅伸手接过抓了一团泥土塞在她嘴里。华赫艮跃回地道将切下的一块方形地板砌回原处侧耳从板缝中倾听上面声息。
只听得两个人走进室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你定是对他余情未断否则我要败坏段家声誉你为什么要一力阻拦?”一个女子声音嗔道:“什么余不余的?我从来对他就没情。”那男子道:“那就最好不过。好极好极!”语声中甚是喜欢。那女子道:“不过木姑娘是我师姊的女儿总是自己人你怎能这般难为她?”
华赫艮听到这里已知这二人便是钟谷主夫妇。听分居商量的事与段誉有关更留神倾听。
只听钟万仇道:“你师姊想去偷偷放走段誉幸得给叶二娘觉。你师姊跟咱们已成了对头。你何必再去管她女儿?夫人厅上这些客人都是大理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你对他们毫不理睬瞪瞪眼便走了进来未免太……太这个……礼貌欠周。”钟夫人悻悻的道:“你请这些家伙来干什么?这些人跟咱们又没多大交情他们还敢得罪大理国当今皇上么?”
钟万仇道:“我叠不是请他们来助拳要他们跟段正明作对造反。凑巧他们都在大理城里我就邀了来喝酒好让大家作个见证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物女儿同处一室淫秽**如同禽兽今日请来的宾客之中还有几个是来自北边的中原豪杰。明儿一早咱们去打开石屋门让大家开开眼界瞧瞧一阳指段家传人的德性那不是有趣得紧么?这还不名扬江湖么?”说着哈哈大笑极是得意。
钟夫人哼的一声道:“卑鄙卑鄙!无耻无耻!”钟万仇道:“你骂谁卑鄙无耻了?”钟夫人道:“谁干卑鄙无耻之事谁就卑鄙无耻用不着我来骂。”钟万仇道:“是啊段正淳这恶徒自逞风流多造冤孽到头来自己的亲生儿女相恋成奸当真是卑鄙无耻之极了。”钟夫人冷清笑了两声并不回答。钟万仇道:“你为什么冷清笑?‘卑鄙无耻’四个字骂的不是段正淳么?”钟夫人冷笑道:“自己斗不过段家一生在谷中缩头不出那也罢了所谓知耻近乎勇这还算是个人。那知你却用这等手段去摆布他的儿子女儿天下英雄耻笑的决不是他而是你钟万仇!”
钟万仇跳了起来怒道:“你……你骂我卑鄙无耻?”
钟夫人流下泪来哽咽道:“想不到我所嫁的丈夫寄托终身的良人竟是……竟是这么一号人物。我……我……我好命苦!”
钟万仇一见妻子流泪不由得慌了手脚道:“好!好!你爱骂我说骂个痛快吧!”在室中大踱步走来走去想说几句向妻子陪罪的言语一时却想不出如何措词说道:“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段誉是南海鳄神捉来的木婉清是‘恶贯满盈’所擒那‘阴阳和合散’也是他的。我怎会有这种卑鄙无耻的药物?”这时只想推卸责任。钟夫人冷笑道:“你如知道什么是卑鄙无耻倒也好了。你要是不赞成这主意那就该将木姑娘放出来啊。”钟万仇道:“那不成那不成!放了木婉清段誉这小鬼一个还做得出什么好戏?”
钟夫人道:“好!你卑鄙无耻我也就做点卑鄙无耻的事给你瞧瞧。”钏万仇大惊忙问:“你……你……你要做什么?”钟夫人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去想好了。”钟万仇颤声道:“你……你又要跟段正淳……段正淳这恶贼去私通么?”钟夫人怒道:“什么又不又的!”钟万仇忙陪笑道:“夫人你别生气我说错了话你从来没跟他……跟他那个过。你说要做些卑鄙无耻的事给我瞧瞧这是……这是开玩笑吧?”钟夫人不答。
钟万仇心惊意乱一瞥眼见到后房藏药室中瓶罐凌乱便道:“哼灵儿这孩子也真胡闹小小年纪居然来问我‘阴阳和合散’什么的不知她从那里听来的又到这里来乱搅一起。”说着走到药架边去整理药瓶一足踏在那块切割下来的方板之上。华赫艮忙使劲托住防他觉。
钟夫人道:“灵儿呢?她到那里去了?你刚才又何必带她到大厅上去见客?”钟万仇笑道:“我跟你生下这么个美貌姑娘怎可不让好朋友们见见?”钟夫人道:“猴儿献宝吗?我瞧云中鹤这家伙的一对贼眼不断骨溜溜的向灵儿打量你可得小心些。”钟万仇笑道:“我只小心你一个人似你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儿那一个不想打你的主意?”
钟夫人啐了一口叫道:“灵儿灵儿!”一名丫环走了过来道:“小姐刚才还来过的。”钟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去请小姐来我有话说。”
钟灵在地板之下对父母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苦于无法叫嚷心下惶急而口中塞满了泥土更是难受之极。
钟万仇道:“你歇一会儿我出去陪客。”钟夫人冷清冷的道:“还是你歇一会我去陪客。”钟万仇道:“咱俩一起去吧。”钟夫人道:“客人想瞧我的花容月貌啊瞧着你这张马脸挺有趣吗?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你就知道滋味了。”
这几日来钟万仇动辄得咎不论说什么话总是给妻子没头没脑的讥嘲一番明知她是和段正淳久别重逢之后回思旧情心绪不佳。他心下虽恼却也不敢反唇相讥只得嘻嘻一笑往大厅而去一路上只想:“她要做什么卑鄙无耻之事给我瞧瞧?她说‘那一天连我也瞧得厌了’那么现下对我还没瞧厌大事倒还不妨。就只怕段正淳这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