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昔时因(2/2)
乔峰仰天嘘了一口长气在心中闷了半天的疑团此时方始揭破向全冠清道:“全冠清你知道我是契丹后裔是以反我是也不是?”全冠清道:“不错。”乔峰又问:“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听信你言而欲杀我也是为此?”全冠清道:“不错。只是他们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又生畏缩。”乔峰道:“我的身世端倪你从何处得知?”全冠清道:“此事牵连旁人恕在下难以奉告。须知纸包不住火任你再隐秘之事终究会天下知闻。执法长老便早已知道。”
霎时之间乔峰脑海中思潮如涌一时想:“他们心生嫉妒捏造了种种谎言诬陷于我。乔峰纵然势孤力单亦当奋战到底不能屈服。”随即又想:“恩师的手谕明明千真万确。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于我无恩无怨又何必来设此鬼计?徐长老是我帮元老重臣岂能有倾覆本帮之意?铁面判官单正、谭公、谭婆等俱是武林中大有名望的前辈这赵钱孙虽然疯疯颠颠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众口一辞的都如此说那里还有假的?”
群丐听了智光、徐长老等人的言语心情也十分混乱。有些人先前已然听说他是契丹后裔便始终将信将疑旁的人则是此刻方知。眼见证据确凿连乔峰自己似乎也已信了。乔峰素来于属下极有恩义才德武功人人钦佩那料到他竟是契丹的子孙。辽国和大宋的仇恨纠结极深丐帮弟子死于辽人之手的历年来不计其数由一个契丹人来做丐帮帮主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说要将他逐出丐帮却是谁也说不出口。一时杏林中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突然之间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时自是难加断言。但想先夫平生诚稳笃实拙于言词江湖上并无仇家妾身实在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诲盗’是不是因为先夫手中握有什么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机密坏了大事因而要杀他灭口?”说这话的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这几句话的用意再也明白不过直指杀害马大元的凶手便是乔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于掩没他是契丹人的证据。
乔峰缓缓转头瞧着这个全身缟素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说道:“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马副帮主?”
马夫人一直背转身子双眼向地这时突然抬起头来瞧向乔峰。但见她一对眸子晶亮如宝石黑夜中出闪闪光采乔峰微微一凛听她说道:“妾身是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出外抛头露面已是不该何敢乱加罪名于人?只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恳众位伯伯叔叔念着故旧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报仇雪恨。”说着盈盈拜倒竟对乔峰磕起头来。
她没一句说乔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话都是指向他的头上。乔峰眼见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却又不便作只得跪倒还礼道:“嫂子请起。”
杏林左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请问你一句话?”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红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马夫人问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我?”阿朱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之时漆印仍属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马夫人道:“不错。”阿朱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本来谁都不知。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
众人听了均觉此言甚是有理。
马夫人道:“姑娘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阿朱道:“贵帮大事我一个小小女子岂敢干预?只是你们要诬陷我们公子爷我非据理分辨不可。”马夫人又问:“姑娘的公子爷是谁?是乔峰主么?”阿朱摇头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马夫人道:“嗯原来如此。”她不再理会阿朱转头向执法长老道:“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若是长老犯了帮规那便如何?”执法长老白世镜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凛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马夫人道:“若是比你白长老品位更高之人呢?”白世镜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乔峰瞧了一眼说道:“本帮帮规乃祖宗所定不分辈份尊卑品位高低须当一体凛遵。同功同赏同罪同罚。”
马夫人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时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间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盗。”
众人都是一惊。有人问道:“偷盗?偷去了什么?伤人没有?”
马夫人道:“并没伤人。贼子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仆薰倒了翻箱倒箧的大搜一轮偷去了十来两银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难的噩耗那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贼子盗银之事?幸好先地人将这封遗书藏在极隐秘之处才没给贼子搜去毁灭。”
这几句话再也明白不过显是指证乔峰自己或是派人赵马大元家中盗书他既去盗书自是早知遗书中的内容杀人灭口一节。可说是昭然若揭。至于他何以会知遗书内容则或许是那位带头大侠、汪帮主、马副帮主无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为慕容复洗脱不愿乔峰牵连在内说道:“小毛贼来偷盗十几两银子那也事属寻常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
马夫人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时我也这么想。但后来在那小贼进屋出屋的窗口墙脚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来是那小毛贼匆忙来去之际掉下的。我一见那件物事心下惊惶方知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长老道:“那是什么物事?为什么非同小可?”马夫人缓缓从背后包袱中取出一条**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扑倒在地大放悲声。
众人向徐长老看去只见他将那物事展了开来原来是一柄折扇。徐长老沉着声音念着扇面上的一诗道:
“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一听到这诗当真是一惊非同小可凝目瞧扇时见扇面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诗是恩师汪剑通所书而这幅图画便是出于徐长老手笔笔法虽不甚精但一股侠烈之气却随着图中朔风大雪而更显得慷慨豪迈。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恩师所赠他向来珍视妥为收藏怎么会失落在马大元家中?何况他生性洒脱身上决不携带折扇之类的物事。
徐长老翻过扇子看了看那幅图画正是自己亲手所绘叹了口长气喃喃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件事可大大的做错了。”
乔峰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近十年来他每日里便是计谋如何破灭辽国多杀契丹胡虏突然间惊悉此事纵然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也禁不住手足无措。然而待得马夫人口口声声指责他阴谋害死马大元自己的折扇又再出现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时之间脑海中转过了几个念头:“有人盗我折扇嫁祸于我这等事可难不倒乔峰。”向徐长老道:“徐长老这柄折扇是我的。”
丐帮中辈份较高、品位较尊之人听得徐长老念那诗句已知是乔峰之物其余帮众却不知道待听得乔峰自认又都是一惊。
徐长老心中也是感触甚深喃喃说道:“汪帮主总算将我当我心腹可是密留遗令这件大事却不让我知晓。”
马夫人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汪帮主不跟你说是为你好。”徐长老不解问道:“什么?”马夫人凄然道:“丐帮中只大元知道此事便惨遭不幸你……你……若是事先得知未必能逃过此劫。”
乔峰朗声道:“各位更有什么话说?”他眼光从马夫人看到徐长老看到白世镜看到传功长老一个个望将过去。众人均默然无语。
乔峰等了一会见无人作声说道:“乔某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说着伸手到右裤脚外侧的一只长袋之中抽了一条晶莹碧绿的竹仗出来正是丐帮帮主的信和的打狗棒双手持了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贤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
丐帮历代相传的规矩新帮主就任例须由原来帮主以打狗棒相授在授棒之前先传授打狗棒法。就算旧帮主突然逝世但继承之人早已预立打狗棒法亦已传授因此帮主之位向来并无纷争。乔峰方当英年预计总要二十年后方在帮中选择少年英侠传授打狗棒法。这时群丐见他手持竹仗气概轩昂的当众站立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
乔峰连问三声丐帮中始终无人答话。乔峰说道:“乔峰身世未明这帮主一职无论如何是不敢担任了。徐长老、传功、执法两位长老本帮镇帮之宝的打狗棒请你三位连同保管。日后定了帮主由你三位一同转授不迟。”
徐长老道:“那也说得是。打狗棒法的事只好将来再说了。”上前便欲去接竹棒。
宋长老忽然大声喝道:“且慢!”徐长老愕然停步道:“宋兄弟有何话说?”宋长老道:“我瞧乔帮主不是契丹人。”徐长老道:“何以见得?”宋长老道:“我瞧他不像。”徐长老道:“怎么不像?”宋长老道:“契丹人穷凶极恶残暴狠毒。乔帮主却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适才我们反他他却甘愿为我们受刀流血赦了我们背叛的大罪。契丹人那会如此?”
徐长老道:“他自幼受少林高僧与汪帮主养育教诲已改了契丹人的凶残习性。”
宋长老道:“既然性子改了那便不是坏人再做我们帮主有什么不妥”我瞧本帮之中再也没哪一个能及得上他英雄了得。别人要当帮主只怕我姓宋的不服。”
群丐中与宋长老存一般心思的实是大有人在。乔峰恩德素在众心单凭几个人的口述和字据便免去他帮主之位许多向来忠于他的帮众便大为不服。宋长老领头说出了心中之意群丐中登时便有数十人呼叫起来:“有人阴谋陷害乔帮主咱们不能轻信人言。”“几十年前的旧事单凭你们几个人胡说八道谁知是真是假?”“帮主大位不能如此轻易更换!“我一心一意跟随乔帮主!要硬换帮主便杀了我头我也不服。”
奚长老大声道:“谁愿跟随乔帮主的随我站到这边。”他左手拉着宋长老右手拉了吴长老走到了东。跟着大仁分舵、大信分舵、大义分舵的三个舵主也走到了东。三分舵的舵主一站过去他们属下的群众自也纷纷跟随而往。全冠清、陈长老、传功长老、以及大智、大勇两舵的舵主却留在原地不动。这么一来丐帮人众登时分成了两派站在东的约占五成留在原地的约为三成其余帮众则心存犹豫不知听谁的主意才是。执法长老白世镜行事向来斩钉截铁说一不二这时却好生为难迟疑不决。
全冠清道:“众位兄弟乔帮主才略过人英雄了得谁不佩服?然而咱们都是大宋百姓岂能听从一个契丹人的号令?乔峰的本事越大大伙儿越是危险。”
奚长老叫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屁!我瞧你模样倒有九分像是契丹人。”
全冠清大声道:“大家都是尽忠报国的好汉难道甘心为异族的奴隶走狗么?”他这几句话倒真有效力走向东的群丐之中有十余人又回向西。东丐众骂的骂拉的拉登生纷扰霎时间或出拳脚或动兵刃数十人便混打起来。众长老大声约束但各人心中均有所偏吴长老和陈长老戟指对骂眼看便要动手相斗。
乔峰喝道:“众兄弟停手听我一言。”他语声威严群丐纷争立止都转头瞧着他。
乔峰朗声道:“这丐帮帮主我是决计不当了……”宋长老插口道:“帮主你切莫灰心……”乔峰摇头道:“我不是灰心。别的事或有阴谋诬陷但我恩师汪帮主的笔迹别人无论如何假造不来。”他提高声音说道:“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威名赫赫武林中谁不敬仰?若是自相残杀岂不教旁人笑歪了嘴巴?乔某临去时有一言奉告倘若有谁以一拳一脚加于本帮兄弟身上便是本帮莫大的罪人。”
群丐本来均以义气为重听了他这几句话都是暗自惭愧。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倘若有谁杀了本帮的兄弟呢?”说话的正是马夫人。乔峰道:“杀人者抵命残害兄弟举世痛恨。”马夫人道:“那就好了。”
乔峰道:“马副帮主到底是谁所害是谁偷了我这折扇去陷害于乔某终究会查个水落石出。马夫人以乔某的身手若要到你府上取什么事物谅来不致空手而回更不会失落什么随身物事。别说府上只不过三两个女流之辈便是皇宫内院相府帅帐千军万马之中乔某要取什么物事也未必不能办到。”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迈群丐素知他的本事都觉甚是有理谁也不以为他是夸口。马夫人低下头去再也不说什么。
乔峰抱拳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着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
单正只觉手腕一震手中单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单刀竟被乔峰夺了过去。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往刀背上弹去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刀柄仍拿在他手中。他向单正说道:“得罪!”势下刀柄扬长去了。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着便有人大呼起来:“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
徐长老伸手去接右手刚拿到竹棒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电轰击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
群丐齐声惊呼瞧着这根“见棒如见帮主”的本帮重器心中都是思虑千万。
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出碧油的光泽。
段誉叫道:“大哥大哥我随你去!”足待要追赶乔峰但只奔出三步总觉舍不得就此离开王语嫣回头向她望了一眼。这一眼一望那是再也不能脱身了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万丈柔丝拉着他转身走到王语嫣身前说道:“王姑娘你们要到那里去?”
王语嫣道:“表哥给人家冤枉说不定他自己还不知道呢我得去告知他才是。”
段誉心中一酸满不是味儿道:“嗯你们三位年轻姑娘路上行走不便我护送你们去吧。”又加一上句自行解嘲:“多闻慕容公子的英名我实在也想见他见一见。”
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咱们自当从长计议。只是本帮不可一日无主乔……乔峰去后这帮主一职由那一位来继任是急不容缓的大事。乘着大伙都在此间须得即行议定才是。”
宋长老道:“依我之见大家去寻乔帮主回来请他回心转意不可辞任……”他话未说完西有人叫道:“乔峰是契丹胡虏如何可做咱们领?今日大伙儿还顾念旧情下次见到便是仇敌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吴长老冷笑道:“你和乔帮主拚个你死我活配么?”那人怒道:“我一人自然打他不过十个怎样?十个不成一百人怎样?丐帮义士忠心报国难道见敌畏缩么?”他这几句话慷慨激昂西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采来。
采声未毕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的道:“丐帮丐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
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徐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寻上门来啦!”
段誉也即记起日间与乔峰在酒楼初会之时听到有人向他禀报说约定明日一早与西夏“一品堂”的人物在惠山相会当时乔峰似觉太过匆促但还是答应了约会。眼见此刻卯时已过丐帮中人极大多数未知有此约会便是知道的也是潜心于本帮帮内大事都把这约会抛到了脑后这时听到对方讥嘲之言这才猛地醒觉。
徐长老连问:“是什么约会?对头是谁?”他久不与闻江湖与本帮事务一切全不知情。执法长老低声问蒋舵主道:“是乔帮主答应了这约会么?”蒋舵主道:“是不过属下已奉乔帮主之命派人前赴惠山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七日。”
那说话阴声阴气之人耳朵也真尖蒋舵主轻声所说的这两句话他竟也听见了说道:“既已定下了约会那有什么押后七日、押后八日的?押后半个时辰也不成。”
白世镜怒道:“我大宋丐帮是堂堂帮会岂会惧你西夏胡虏?只是本帮自有要事没功夫来跟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周旋。更改约会事属寻常有什么可罗唆的?”
突然间呼的一声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这人脸上血肉模糊喉头已被割断早已气绝多时群丐认得是本帮大义分舵的谢副舵主。
蒋舵主又惊又怒说道:“谢兄弟便是我派去改期的。”
执法长老道:“徐长老帮主不在此间请你暂行帮主之职。”他不愿泄露帮中无主的真相以免示弱于敌。徐长老会意心想此刻自己若不出头无人主持大局便朗声说道:“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敝帮派人前来更改会期何以伤他性命?”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这人神态居傲言语无礼见了我家将军不肯跪拜怎能容他活命?”群丐一听登时群汹涌许多人便纷纷喝骂。
徐长老直到此时尚不知对头是何等样人听白世镜说是“西夏胡虏”而那人又说什么“我家将军”真教他难以摸得着头脑便道:“你鬼鬼祟祟的躲着为何不敢现身?胡言乱语的瞎吹什么大气?”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到底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杏子林中?”
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着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自数里外传来。
徐长老凑嘴到白世镜耳边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为了什么事?”白世镜也低声道:“西夏国有个讲武馆叫做什么‘一品堂’是该国国王所立堂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优礼供养要他们传授西夏**官的武艺。”
徐长老点了点头道:“西夏国整军经武还不是来找我大宋江山的主意?”白世镜低声道:“正是如此。凡是进得‘一品堂’之人都号称武功天下一品。统率一品堂的是位王爷官封征东大将军叫做什么赫连铁树。据本帮派在西夏的易大彪兄弟报知最近那赫连铁树带领馆中勇士出使汴梁朝见我大宋太后和皇上。其实朝聘是假真意是窥探虚实。他们知晓本帮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想要一举将本帮摧毁先树声威。然后再引兵犯界长驱直进。”徐长老暗暗心惊低声道:“这条计策果然毒辣得紧。”
白世镜道:“这赫连铁树离了汴梁便到洛阳我帮总舵。恰好其时乔帮主率同我等到江南来为马堂帮主报仇西夏人扑了个空。这干人一不做二不休竟赶到了江南来终于和乔帮主定下了约会。”
徐长老心下沉吟低声道:“他们打的是如意算盘先是一举毁我丐帮说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然后再将中原各大门派帮会打个七零八落。”白世镜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些西夏武士便当真如此了得?有什么把握能这般有恃无恐?乔帮主多少知道一些虚实只可惜他在这紧急关头……”说到这里自觉不妥登时住口。
这时马蹄声已近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林来。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手执长矛矛头上缚着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光依稀可看到左四面小旗上都绣着“西夏”两个白字右西面绣着“赫连”两个白字旗上另有西夏文字。跟着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
群丐都暗皱眉头:“这阵仗全然是行军交兵却那里是江湖上英雄好汉的相会?”
在号手鼓手之后进来八名西夏武士。徐长老见这八人神情显是均有上乘武功心想:“看来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一乘马缓缓走进了杏林。马上乘客身穿大红锦袍三十四五岁年纪鹰钩鼻、八字须。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极高、鼻子极大的汉子一进林便喝道:“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丐帮帮主上前拜见。”声音阴阳怪气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
徐长老道:“本帮帮主不在此间由老朽代理帮务。丐帮兄弟是江湖草莽西夏将军如以客礼相见咱们高攀不上请将军去拜会我大宋王公官长不用来见我们要饭的叫化子。若以武林同道身份相见将军远来是客请下马叙宾主之礼。”这几句话不亢不卑既不得罪对方亦顾到自己身份。群丐都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徐长老很是了得。”
那大鼻子道:“贵帮帮主既不在此间我家将军是不能跟你叙礼的了。”一斜眼看到打斜棒插在地下识得是丐帮的要紧物事说道:“嗯这根竹棒儿晶莹碧绿拿去做个扫帚柄儿倒也不错。”手臂一探马鞭挥出便向那打狍棒卷去。
群丐齐声大呼:“滚你的!”“你***!”“狗鞑子!”眼见他马鞭鞭梢正要卷到打狗棒上突然间人影一幌一人斜刺里飞跃而至挡在打狗棒之前伸出手臂让马鞭卷在臂上。他手臂一曲那大鼻汉子无法再坐稳马鞍纵身一跃站在地下。两人同时使劲拍的一声马鞭从中断为两截。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棒一言不的退了开去。
众瞧这人旱见他弓腰曲背正是帮中的传功长老。他武功甚高平素不喜说话却在帮中重器遭逢危难之时挺身维护刚才这一招大鼻汉子被拉下马背马鞭又被拉断可说是输了。
这大鼻汉子虽受小挫丝毫不动声色说道:“要饭的叫化子果然气派甚小连一根竹棒儿也舍不得给人。”
徐长老道:“西夏国的英雄好汉和敝帮定下约会为了何事?”
那汉子道:“我家将军听说中原丐帮有两门绝技一是打猫棒法一是降蛇十八掌相要见识见识。”
群丐一听无不劫然大怒此人故意把打狍棒法说成打猫棒法将降龙十八掌说成降蛇十八掌显是极意侮辱眼见今日之会一场判生死、争存亡的恶斗已在所难免。
群丐喝骂声中徐长老、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人心下却暗暗着急:“这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自来只本帮帮主会使对头既知这两项绝技的名头仍是有恃无恐的前来挑战只怕不易应付。”徐长老道:“你们要见识敝帮的打猫棒法和降蛇十八掌那一点不难。只要有煨灶猫和癞皮蛇出现叫化子自有对付之法。阁下是学做猫呢还是学做蛇?”吴长老哈哈笑道:“对方是龙我们才降龙对方是蛇叫化子捉蛇再拿手不过了。”
大鼻汉子斗嘴又输一场正在寻思说什么话。他身后一人粗声粗气的道:“打猫也好降蛇也好来来来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说着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双手叉腰的一站。
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忽听段誉大声道:“喂徒儿你也来了见了师父怎么不磕头?”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
他一见段誉大吃一惊神色登时尴尬之极说道:“你……你……”段誉道:“乖徒儿丐帮帮主是我结义的兄长这些人是你的师伯师叔你不得无礼。快快回家去吧!”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瑟瑟乱响骂道:“王八蛋狗杂种!”
段誉道:“你骂谁是王八蛋、狗杂种?”南海鳄神凶悍绝从经但对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不肯食言他曾拜段誉为师倒不抵赖便道:“我喜欢骂人你管得着么?我又不是骂你。”段誉道:“嗯你见了师父怎地不磕头请安?那还成规矩么?”南海鳄神忍气上前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气猛地跃起足便奔口中连声怒啸。
众人听得那啸声便如潮水急退一阵阵的渐涌渐远然而波涛澎湃声势猛恶单是听这啸声便知此人武功非同小可丐帮中大概只有徐长老、传功长老等二三人才抵敌得住。段誉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是他师父可奇怪之极了。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知道段誉全无武功更是诧异万分。
西夏国众武士中突有一人纵跃而出身形长如竹竿窜纵之势却迅捷异常双手各执一把奇形兵刃柄长三尺尖端是一支五指钢抓。段誉识得此人是“天下四恶”中位居第四的“穷凶极恶”动中鹤心想:“难道这四个恶人都投靠了西夏?”凝目往西夏国人丛中瞧去果见“无恶不作”叶二娘怀抱一个小儿笑吟吟的站着只是没见到那恶“恶贯满盈”段延庆。段誉寻思:“只要延庆太子不在此处那二恶和四恶丐帮想能对付得了。”
原来“天下四恶”在大理国铩羽北去遇到西夏国一品堂中出来招聘武学高手的使者四恶不甘寂寞就都投效。这四人武功何等高强稍献身手立受礼聘。此次东来汴梁赫连铁树带同四人颇为倚重。段延庆自高身份虽然依附一品堂却独往独来不受羁束号令不与众人同行。
云中鹤叫道:“我家将军瞧瞧丐帮的两大绝技。到底叫化儿们是确有真实本领还是胡吹大气快出来见个真章吧!”
奚长老道:“我去跟他较量一下。”徐长老道:“好!此人轻功甚是了得奚兄弟小心了。”奚长老道:“是!”倒拖钢杖走到云中鹤身前丈余处站定说道:“本帮绝技因人而施对付阁下这等无名小卒那用得着打狗棒法?看招!”钢杖一起呼呼风响向云中鹤左肩斜击下来。奚长老矮胖身材但手中钢杖却长达丈余一经舞动虽是对付云中鹤这等极高之人仍能凌空下击。云中鹤侧身闪避砰的一声泥土四溅钢杖击在地下杖头陷入尺许。云中鹤自知真力远不如他当下东一飘西一幌展开轻功与他游斗。奚长老的钢杖舞成一团白影却始终沾不上云中鹤的衣衫。
段誉正瞧得出神忽听得耳畔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段公子咱们帮谁的好?”段誉侧过头来见说话的正是王语嫣不禁心神荡漾忙道:“什么……什么帮谁的好?”王语嫣道:“这瘦长个儿是你徒儿的朋友这矮胖叫化是你把兄的下属。他二人越斗越狠咱们该当帮谁?”段誉道:“我徒儿是个恶人这瘦长条子人品更坏不用帮他。”
王语嫣沉吟道:“嗯!不过丐帮众人将你把兄赶走不让他做帮主以冤枉我表哥我讨厌他们。”在她少女心怀之中谁对她表哥不好谁就是天下最恶之人接着道:“这矮胖老头使的是五台山二十四路伏魔杖他身材太矮那‘秦王鞭石’‘大鹏展翅’两招使得不好。只要攻他右侧下盘他便抵挡不了。只不过这瘦长子看不出来以为矮子的下盘必固其实是然而不然。”
她话声甚轻场中精于内功的众高手却都已听到了。这些人大半识得奚长老武功家数然于他招数中的缺陷所在却未必能看得出来便一经王语嫣指明登时便觉不错奚长老使到“秦王鞭石”与“大鹏展翅”这两招时确是威猛有余沉稳不足下盘颇有弱点。
云中鹤向王语嫣斜睨一眼赞道:“小妞儿生得好美更难得是这般有眼光跟我去做个老婆也还使得。”他说话之际手中钢抓向奚长老下盘疾攻三招。第三招上奚长老挡架不及嗤的一声响大腿上被他钢抓划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鲜血淋漓。
王语嫣听云口鹤称赞自己相貌美丽颇是高兴于他的轻薄言语倒也不以为忤也不怕丑你有什么好?我才不嫁你呢。”云中鹤大为得意说道:“为什么不嫁?你另外有了小白脸心上人是不是?我先杀了你的意中人瞧你嫁不嫁我?”这句话大犯王语嫣之忌她俏脸一扳不再理他。
云中鹤还想说几句话讨便谊丐帮中吴长老纵跃而出举起鬼头刀左砍四刀右砍四刀上四刀下削四刀四四一十六刀来势极其凶猛。云中鹤不识他刀法的路子东闪西躲缩头跳脚一时十分狼狈。
王语嫣笑道:“吴长老这路四象**刀法其中含有八卦生克变化那瘦长个儿就不识得了。不知他会不会使‘鹤蛇八打’倘若会使四象**刀法可以应手而破。”丐帮众人听她又出声帮助云中鹤脸上都现怒色只见云中鹤招式一变长腿远跨钢抓横掠宛然便如一只仙鹤。王语嫣嘴凑到段誉耳边低声道:“这瘦长个儿上了我的当啦说不定他左手都会被削了下来。”段誉奇道:“是么?”
只见吴长老刀法凝重斜砍横削似乎不成章法出手越来越慢突然间快砍三刀白光闪动。云中鹤“啊”的一声叫左手手背已被刀锋带中左手钢抓拿捏不定当的一声掉在地下总算他身法快捷向后急退躲开了吴长老跟着进击的三刀。
吴长老走到王语嫣身前竖刀一立说道:“多谢姑娘!”王语嫣笑道:“吴长老好精妙的‘奇门三才刀’!”吴长老一惊心道:“你居然识得我这路刀法。”原来王语嫣故意将吴长老的刀法说成是“四象**刀”又从云中鹤的招数之中料得他一定会使“鹤蛇八打”引得他不知不觉的处处受制果然连左手也险被削掉。
站在赫连铁树身边、说话阴阳怪气的大鼻汉子名叫努儿海见王语嫣只几句话便相助云中鹤打伤奚长老又是几句话使吴长老伤了云中鹤向赫连树道:“将军这汉人小姑娘甚是古怪咱们擒回一品堂令她尽吐所知大概极有用处。”赫连铁树道:“甚好你去擒了她来。”努儿海搔了搔头皮心想:“将军这个脾气可不大妙我每向他献什么计策他总是说:‘甚好你去办理’。献计容易办事难看来这小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测我莫要在人之前出丑露乖。今日反正是要将这群叫化子一鼓聚歼不如先下手为强。”左手作个手势四名下属便即转身走开。
努儿海走上几步说道:“徐长老我们将军是要看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你们有宝献宝倘若真是不会我们可没功夫奉陪这便要告辞了。”徐长老冷笑道:“贵国一品堂的高手胡吹什么武功一品原来只是些平平无奇之辈要想见识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只怕还有些不配。”努儿海道:“要怎地才配见识?”
徐长老道:“须得先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叫化子都打败了丐帮的头儿才会出来……”刚说到这里突然间大声咳嗽跟着双眼剧痛睁不开来泪水不绝涌出。他大吃一惊一跃而起闭住呼吸连踢三脚。努儿海没料到这人须皓如雪说打便打身手这般快捷急忙闪避但只避得了胸口的要害肩头却已神踢中幌得两下借势后跃。徐长老第二次跃起时身在半空便已手足酸麻重重摔将下来。
丐帮人众纷纷呼叫:“不好鞑子搅鬼!”“眼睛里什么东西?”“我睁不开眼了。”各人眼睛刺痛泪水长流。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同样的睁不开眼来。
原来西夏人在这顷刻之间已在杏子林中撒布了“悲酥清风”那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气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制炼成水平时盛在瓶中使用之时自己人鼻中早就塞了解药拔开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风拂体任你何等机灵之人也都无法察觉待得眼目刺痛毒气已冲入头脑。中毒后泪下如雨称之为“悲”全身不能动弹称之为“酥”毒气无色无臭称之为“清风”。
但听得“咕咚”、“啊哟”之声不绝群丐纷纷倒地。
段誉服食过莽牯朱蛤万毒不侵这“悲酥清风”吸入鼻中他却既不“悲”亦不“酥”但见群丐、王语嫣和朱碧双姝都神情狼狈一时不明其理心中自有惊恐。
努儿海大声吆喝指挥众武士捆缚群丐自己便欺到王语嫣身旁伸手去拿她手腕。
段誉喝道:“你干什么?”情急之下右手食指疾伸一股真气从指尖激射而出嗤嗤有声正是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努儿海不识厉害毫不理会仍是去抓王语嫣手腕突然间嗒的一声响他右手臂骨莫名其妙的断折为二软垂垂挂着努儿海惨叫停步。
段誉俯身抱住王语嫣纤腰展长“凌波微步”斜上三步横跨两步冲出了人堆。
叶二娘右手一挥一枚毒针向他背心射去。这枚毒针准头既正去势又劲段誉本来无论如何难以避开但他的步法忽斜行忽倒退待得毒针射到他身子早在右方三尺之外。西夏武士中三名好手跌下马背大呼追到段誉欺到一人马旁先将王语嫣横着放上马鞍随即飞身上马纵马落荒而逃。
西夏武士早已占了杏林四周的要津忽见段誉一骑马急窜出来当即放箭杏林中树林遮掩十余枝狼牙羽箭都钉在杏子树上。
段誉大叫:“乖马啊乖马跑得越快越好!回头给你吃鸡吃肉吃鱼吃羊。”至于马儿不吃荤腥他那里还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