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烛畔鬓云有旧盟(2/2)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吧。”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汉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幌动刺向那人面门。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是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又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镜也妨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喉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他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的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等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受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出巨大无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差而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萧峰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风轻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吧不比了不比了。”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如真英雄真豪杰!”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说道:“前辈过奖了。晚辈高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嫌弃么?”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向前行去。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别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何况见面?”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得一两碗便拍桌先吹:“好男儿好汉子唉可惜可惜!”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然解开却也大感舒畅。
喝了二十余碗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杀了我吧!”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三十年一般变得十分丑陋便问:“段正淳呢?”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这……这恶人!啊!”突然之间她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萧峰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问道:“你干什么?”
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乔……帮主?”萧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难道你又不知?”马夫人道:“是的你是乔帮主。乔帮主请你行行好快杀了我。”萧峰皱眉道:“我不想杀你。你谋杀亲夫丐帮中自有人来料理你。”
马夫人哀求道:“我……我实在抵不住啦那小贱人手段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你……你看……我身上。”
她伏在阴暗之处萧峰看不清楚听她这么说便过去推开窗子亮光照进屋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见马夫人肩头、手臂、胸口、大腿到处给人用刀子划成一条条伤口伤口中竟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萧峰看了她伤处知她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全给人挑断了再也动弹不得。这不同点穴可以解开穴道回复行动筋脉既断那就无可医治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但怎么伤口中竟有这许多蚂蚁?
马夫人颤声道:“那小贱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割得我浑身是伤又……又在伤口中倒了密糖水……密糖水说要引得蚂蚁来咬我全身让我疼痛麻痒几天几夜受尽苦楚说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
萧峰只觉再看她的伤口一次便要作哎。他绝不是软心肠之人但杀人放火素喜爽快干脆用恶毒法子折磨敌人实所不取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中去提了一大桶水来泼在她身上令她免去群蚁啮体之苦。
马夫人道:“谢谢你你良心好。我是活不成了。你行行好一刀将我杀了吧。”萧峰道:“是谁……谁割伤你的?”马夫人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小贱人瞧她年纪幼小不过十五六岁心肠手段却这般毒辣……”萧峰失惊道:“是阿紫?”马夫人道:“不错我听得那个贱女人这么叫她叫她快将我杀了。可是这阿紫这小贱人偏要慢条斯理的整治我说要给她父亲报仇代她母亲出气要我受这等无穷苦楚……”
萧峰心想:“我生怕秦红棉和阮星竹喝醋一出手便杀了马夫人没了活口不能再向她盘问。那知阿紫这小丫头这般的残忍恶毒。”皱眉道:“段正淳昔日和你有情虽然你要杀他但他见到女儿如此残酷的折磨你难道竟不阻止?”
马夫人道:“那时他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那是……那是十香**散之故。”
萧峰点头道:“这就是了。想他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好汉岂能纵容女儿如此胡作非为?嗯那几个女子呢?”马夫人呻吟道:“别问了别问了快杀了我吧。”萧峰哼了一声道:“你不好好回答我在你伤口上再倒些密糖水撒手而去任你自生自灭。”马夫人道:“你们男人……都这般狠心恶毒……”萧峰道:“你谋害马大哥的手段便不毒辣?”马夫人奇道:“你……你怎地什么都知道?是谁跟你说的?”
萧峰冷冷的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快说!”
马夫人道:“好吧什么都跟你说。阿紫这小贱人这般整治我她母亲不住喝止小贱人只是笑嘻嘻的不听。她母亲已给人点了穴道却动弹不得。过不多久段正淳手下有五六个人到来。阿紫这小贱人将她父亲、母亲还有秦红棉母女俩一个个抱出屋去却不许人进屋来免得他们见到底了我。段正淳手下那些人骑得有马便接了她们去啦。”
萧峰点了点头寻思:“段正淳由部属接了去阮星竹她们三人身上穴道被封再过得几个时辰便即自解这干人便不必理会了。”马夫人道:“我都跟你说了你……你快杀了我。”萧峰道:“你什么都说了不见得吧?要死还不容易?要活就难了。你为什么要害死马大哥?”
马夫人目露凶光恨恨的道:“你非问不可么?”
萧峰道:“不错非问不可。我是个硬心肠的男子不会对你可怜的。”
马夫人呸了一声道:“你当然心肠刚硬你就不说难道我不知道?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这傲慢自大、不将人家瞧在眼里的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契丹胡虏你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天天让恶鬼折磨你。用蜜糖水泼我伤口啊为什么又不敢了?你这狗杂种王八蛋……”她越骂越狠毒显然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非不可骂到后来尽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
萧峰自幼和群丐厮混什么粗话都听得惯了他酒酣耳热之余也常和大伙儿一块说粗话骂人但见马夫人一向斯文雅致竟会骂得如此泼辣悍恶实大出意料之外而这许多污言秽语居然有许多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
他一声不响待她骂了个痛快只见她本来脸色惨白经过这场兴奋的毒骂已挣得满脸通红眼中出喜悦的神色。又骂了好一阵她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最后说道:“乔峰你这狗贼你害得我今日到这步田地瞧你日后有什么下场。”萧峰平心静气的道:“骂完了么?”马夫人道:“暂且不骂了待我休息一会再骂。你这没爹没娘的狗杂种!老娘只消有一口气在永远就不会骂完。”
萧峰道:“很好你骂就是。我次和你会面是在无锡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时马大哥已给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识怎说是我害得你到今日这步田地?”
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说在无锡城外这才次和我会面就是这句话不错就为了这句话。你这自高自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伙直娘贼!”
她这么一连串的大骂又是半晌不绝。
萧峰由她骂个畅快直等她声嘶力竟才问:“骂够了么?”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远不会够的你……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萧峰道:“不错就算是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才……刚才那个人武功就比我高。”
马夫人也不去理会他说的是谁只是喃喃咒骂又骂了一会才道:“你说在无锡城外次见到我哼洛阳城里的百花会中你就没见到我么?”
萧峰一怔洛阳城开百花会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与丐帮众兄弟同去赴会猜拳喝酒闹了个畅快可是说什么也记不起在会上曾见过她便道:“那一次马大哥是去的他可没带你来见我啊。”
马夫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一群臭叫化的头儿有什么神气了?那天百花会中我在那黄芍药旁这么一站会中的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向我瞧上一眼。倘若你当真没见到我那也罢了我也不怪你。你明明见到我的可就是视而不见眼光在我脸上扫过居然没停留片刻就当我跟庸脂俗粉没丝毫分别。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萧峰渐明端倪道:“是了我记起来了那日芍药花旁好像确有几个女子那时我只管顾着喝酒没功夫去瞧什么牡丹芍药、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辈的女流英侠我当然会上前拜见。但你是我嫂子我没瞧见你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失礼?你何必记这么大的恨?”
马夫人恶狠狠地道:“你难道没生眼珠子么?恁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汉都要从头至脚向我细细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几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会中一千多个男人就只你自始至终没瞧我。你是丐帮的大头脑天下闻名的英雄好汉。洛阳百花会中男子汉以你居女子自然以我为第一。你竟不向我好好的瞧上几眼我再自负美貌又有什么用?那一千多人便再为我神魂颠倒我心里又怎能舒服?”
萧峰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不喜欢跟女人在一起玩年长之后更没功夫去看女人了又不是单单的不看你。比你再美貌百倍的女子我起初也没去留意到得后来可又太迟了……”
马夫人尖声道:“什么?比我更美貌百倍的女人?那是谁?那是谁?”萧峰道:“是段正淳的女儿阿紫的姊姊。”马夫人吐了口唾沫道:“呸这种贱女人也亏你挂在嘴上……”她一言未毕萧峰抓住她的头提起她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摔说道:“你敢再说半句不敬她的言语哼教你偿偿我的毒辣手段。”
马夫人给他这么一摔几乎昏晕过去全身骨骼格格作响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原来……原来咱们的乔大帮主是给这小蹄子迷上啦哈哈哈哈笑死人啦。你做不成丐帮帮主便想做大理国公主的驸马爷。乔帮主我只道你是什么女人都不看的。”
萧峰双膝一软坐入椅中缓缓的道:“我只盼再能看她一眼可是……可是……再也看不到了。”
马夫人冷笑道:“为什么?你想要她凭你这身武功难道还抢她不到?”
萧峰摇头不语过了良久才道:“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抢她不回来了。”马夫人大喜问道:“为什么?哈哈哈哈。”萧峰低声道:“她死了。”1
马夫人笑声陡止心中微感歉意觉得这个自大傲慢的乔帮主倒也有三分可怜但随即脸露微笑笑容越来越欢畅。
萧峰瞥眼见到她的笑容登时明白她是为自己伤心而高兴站起身来说道:“你谋杀亲夫死有余辜还有什么说话?”马夫人听到他要出手杀死自己突然害怕起来求道:“你……你饶了我别杀死我。”萧峰道:“好本来不用我动手。”迈步出去。
马夫人见他头也不回的跨步出房心中忿怒又生大声道:“乔峰你这狗贼当年我恼你正眼也不瞧我一眼才叫马大元来揭你的疮疤。马大元说什么也不肯我才叫白世镜杀了马大元。你……你今日对我仍是丝毫也不动心。”
萧峰回过身来冷冷的道:“你谋杀亲夫就只为了我不曾瞧你一眼。哼撒这等弥天大谎有谁能信?”
马夫人道:“我立刻便要死了更骗你作甚?我本来有什么法子?那也只有心中恨你一辈子罢了。别说丐帮那些臭叫化对你奉若天神普天下又有谁敢得罪你?也是老天爷有眼那一日让我在马大元的铁箱中见了汪帮主的遗书。要偷拆这么一封书信不损坏封皮上火漆看了重行封好又是什么难事?我偷看那信得知了其中过节你想我那时可有多开心?哈哈那正是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的良机我要你身败名裂再也逞不得英雄好汉。我便要马大元当众揭露好叫天下好汉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虏要你别说做不成丐帮帮主更在中原无法立足连性命也是难保。”
萧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再也无法害人但这样一句句恶毒的言语钻进耳来却也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哼了一声说道:“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将他杀了?”
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听我话反而狠狠骂了我一顿说道从此不许我出门我如吐露了支字要把老娘斩成肉酱。他向来对我千依百顺几时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我向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瞧在眼里他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头给他吃的。过了一个多月白世镜来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来过中秋节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这老色鬼为我着了迷。我叫老色鬼杀了马大元这脓包他不肯我就要揭露他强*奸我。这老贼对着旁人一脸孔的铁面无私在老娘跟前什么丑样少得了?我跟他说:‘你杀了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吧!’他不舍得杀我只好杀马大元啦。”
萧峰呈了口气道:“白世镜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就这样活活的毁在你手中。你……你也是用十香**散给马兄弟吃了然后叫白世镜捏碎他的喉骨装作是姑苏慕容氏以‘锁喉擒拿手’杀了他是不是?”
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么不是?不过‘姑苏慕容’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鬼想出来的。”
萧峰点了点头。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头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这老色鬼居然跟你讲义气给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来要自尽。好啦我便放他一马找上了全冠清这死样活气的家伙。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什么全听我的了胸膛拍得老响说一切包在他身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单凭全冠清这家伙一人可扳你不倒于是再去找徐长老出面。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萧峰终于心中最后一个疑窦也揭破了为什么全冠清主谋反叛自己而白世镜反遭叛党擒获问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镜盗来的?”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说什么也不肯做对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说动了陈长老等你出门之后在你房里盗出来的。”
萧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镜虽然天衣无缝却也因此而给你瞧出破绽?”
马夫人奇道:“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儿?是你的心上人?她当真美得不得了?”
萧峰不答抬头向着天边。
马夫人道:“这小……小妮子也真吓了我一跳还说什么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马大元的死忌。可是后来我说了两句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破绽。”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突然提到月亮与月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了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你。”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算在你身上。”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嘿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世上那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世上就只胜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马夫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种祸事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为难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再也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着她的脸颊。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合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么亲亲我的脸。”萧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义气怎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卟哧一笑说道:“乔峰你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姊姊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样有那个男人肯来瞧你?”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显得十分惊慌。萧峰道:“快说快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分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凶狠、恶毒、怨恨、痛楚、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那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丑!”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脾气也已无济于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吧!”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种到柴房中去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吧我要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过身来道:“你去那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吧?既是你师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她师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好吧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那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那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那里?”萧峰道:“中原非我可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途跋涉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常。”阿紫拍手笑道:“哎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规矩的那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咱们走吧。”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去理她迳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