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琴音朗朗闻雁落 剑气沉沉作龙吟(1/2)
不一日群雄来到徐州。当地红花会分舵舵主见总舵主和内外香堂各位香主忽然一齐来
到恭谨接待不免大忙起头。江北一带会众归杨成协统率他命分舵主不可张扬也不必
通知众兄弟来见总舵主。群雄只宿了一宵当即南下。此后一路往南大小码头全有红花会
的分支头目。群雄为守机密都不惊动疾趋而过数日后到了杭州宿在杭州分舵舵主马
善均家中。马家坐落在西湖孤山脚下湖光山色风物佳胜又是个僻静所在。马善均是大
绸缎商人自置两所大机房织造绸缎因生性好武结识了卫春华由他引入红花会。马善
均五十上下年纪胖胖的身材穿一件团花缎袍黑呢马褂一眼看去直是个养尊处优的
富翁哪知竟是一位风尘豪侠。当晚在后厅与群雄接风众人在席上将要救文泰来之事说
了。马善均道:“小弟马上派人去查看四当家关在哪一所狱里咱们再相机行事。”当即
命儿子马大挺出去派人查探。
第二天上午马大挺回报说巡抚衙门、杭州府、钱塘县、仁和县各处监狱以及驻防
将军辕所、水6提督衙门都有兄弟们去打探过查知均无文四当家在内。
陈家洛召集群雄议事。马善均道:“这里抚台、府县以及将军、提督衙门均有本会兄
弟在内文四当家如在官府监狱必能查到。最怕官府因四当家案情重大私下监禁那就
棘手了。”陈家洛道:“咱们第一步是查知文四哥的所在。马大哥继续派遣得力兄弟往各
衙门打探今晚再请道长、五哥六哥到巡抚衙门去看看。最要紧是别打草惊蛇无论如何不
能伸手动武。”无尘等应了。马善均详细说了道路和抚台衙门内外情形。三人于子夜时分出
去了两个时辰回报说抚台衙门戒备森严有成千兵丁点起灯火彻夜守卫巡查的军
官有几名都是戴红顶子的二三品大员他们不敢硬闯等了良久守卫的军官没丝毫怠懈
只得回来。
群雄好生奇怪猜测不出是何路道。马善均道:“这几天杭州城里各处盘查极紧各家
赌场、娼寮甚至水上的江山船都有官差去查问好多人无缘无故的给抓了去。难道跟文
四当家有关不成?”徐天宏道:“想来不会。莫非京里来了钦差大臣所以地方官要卖力一
番。”马善均道:“没听说有钦差来浙江呀。”众人计议多时不得要领。
次日周绮吵着要父母陪她去游湖周仲英答应了。周绮向徐天宏连使眼色要他同去。
徐天宏不好意思出口只作不见。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周仲英知道女儿心思笑道:
“宏儿我们从未来过杭州你同去走走别教我们迷了路走不回来。”徐天宏应了。周绮
悄声道:“爹爹叫你就去。我叫你就偏不肯。”徐天宏笑着不语。他幼失怙持身世凄
凉这时忽得周仲英夫妇视若亲子未婚妻又是一派天真娇憨对他甚是依恋亲热虽在人
前亦不避忌不但自己欣喜众兄弟也都代他高兴。
陈家洛也带了心砚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漫步一会独坐第一桥上望湖山深处但
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心想:“袁中郎初见
西湖比作是曹植初会洛神说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
头已不觉目酣神醉。’不错果然是令人目酣神醉!”他幼时曾来西湖数次其时未解景
色之美今日重至才领略到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凝望半日雇了一辆马车往灵隐去看
飞来峰。峰高五十丈许缘址至颠皆石树生石上枝叶光怪石牙横竖错落似断似坠
一片空青冥冥。陈家洛一时兴起对心砚道:“咱们上去看看。”峰上本无道路可援但两
人轻功不凡谈笑间上了峰顶。
仰望三竺但见万木参天清幽欲绝陈家洛道:“那边更好。”两人下峰缓步往上
中下三天竺行去。走出十余丈忽有两名身穿蓝布长袍的壮汉迎面走来见到他两人时不住
打量面露惊奇之色。心砚悄声道:“少爷这两人会武。”陈家洛笑道:“你眼力倒不
错。”语声未毕迎面又是两人走来一式打扮正在闲谈风景听口音似是旗人。一路上
山遇见这般穿蓝布长袍的武人共有三四十人见到陈家洛时都感诧异。心砚看得眼都花
了。陈家洛也自纳罕心下琢磨:“难道是甚么江湖帮会、武林宗派在此聚会不成?但杭州
是红花会地盘如有此事决不会不通知我们。这些人见到我时俱露惊奇之色那又为了甚
么?”转过一个弯正要走向上天竺观音庙忽听山侧琴声朗朗夹有长吟之声随着细碎
的山瀑声传过来。只听那人吟道:“锦绣乾坤佳丽御世立纲陈纪。四朝辑瑞征师济盼皇
畿云开雉扇移。黎民引领鸾舆至安堵村村□酒旗。恬熙御炉中□□瑞云霏。”陈家洛
心想这琴音平和雅致曲词却是满篇歌颂皇恩但歌中“村村□酒旗”这五字不错倘若
普天下每一处乡村中都有酒家黎民百姓也就快活得很了。
循声缓步走了过去只见山石上坐着一个缙绅打扮之人正在抚琴年约四十来岁旁边
站着两个壮汉一个枯瘦矮小的老者也都身穿蓝布长衫。陈家洛心中突然一凛觉得这抚
琴之人似乎依稀相识那人形相清癯气度高华越看容貌越熟可是总想不起在哪里会
过刹那间心神恍惚竟如做梦一般只觉那人似是至亲至近之人然又隔得极远极远。这
时那老者和两个壮汉都已见到陈家洛和心砚也凝神向他们细望似欲过来说话。那抚琴男
子三指一划琴声顿绝。陈家洛拱手道:“适聆仁兄雅奏词曲皆属初闻可是兄台所谱新
声吗?”那人笑道:“正是。这‘锦绣乾坤’一曲是小弟近作。阁下既是知音还望指
教。”陈家洛道:“高明高明!词中‘安堵村村□酒旗’一句尤佳。”那人脸现喜色
道:“兄台居然记得曲词请过来坐坐。”陈家洛心想:“甚么‘盼皇畿’、‘黎民引领鸾
舆至’大拍皇帝马屁此曲格调也就低得很。”但不知何故对此人心中自生亲近之意
便走了过去施礼坐下。那人看清了他面容大为讶异呆了半晌。陈家洛笑道:“兄弟一
路上山遇见游客甚多见到兄弟之时人人面露诧异之色适才兄台也是如此难道小弟
脸上有甚么古怪么?倒要请教了。”那人笑道:“兄台有所不知小弟有一亲戚相貌和兄
台十分相似那些游客都是小弟朋友是以都感惊奇。”陈家洛笑道:“原来如此。仁兄相
貌我也熟极似在哪里会过。小弟愚鲁再也记不起来仁兄可想得起么?”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那真是有缘了。请问仁兄高姓大名。”陈家洛名满江湖不愿
告知他真姓名随口诌道:“小弟姓6名嘉成。”那是将陈家洛三字颠倒了过来也问:
“请问兄台尊姓。”那人微一沉吟说道:“小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耳字是直隶人氏。
听兄台口音似是本地人?”陈家洛道:“小弟正是此间人。”那自称东方耳的人道:“久
闻江南山水天下无双今日登临果然名下无虚不但峰峦佳胜而且人杰地灵所见人
物亦多才俊之士。”陈家洛听那人谈吐不俗又见那两个壮汉和那老者都对他执礼至恭
当他说话时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实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台既然喜爱江南
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小弟时聆教益。”东方耳呵呵大笑说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闲
在此一游已是非分我辈俗人此等清福岂能常享?兄台知音卓识必是高手就请弹奏
一曲如何?”说罢把七弦琴推到陈家洛面前。陈家洛伸指轻轻一拨琴音清越绝伦看那琴
时见琴头有金丝缠着“来凤”两个篆字木质斑烂蕴华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惊
自忖此琴是无价之宝这人不知从何处得来说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献丑了。”于是
调弦按微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弹的是一曲《平沙落雁》。东方耳凝神倾听。一曲既终
东方耳道:“兄台是否到过塞外?”陈家洛道:“小弟适从回疆归来不知兄台何以得
知?”东方耳道:“兄台琴韵平野壮阔大漠风光尽入弦中闻兄妙奏真如读辛稼轩
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这曲《平沙落雁》小弟生平听过何止数十次但从未得若兄台琴引如此气象万千。”陈
家洛见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欢喜。东方耳又道:“小弟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请教。不过初
识尊范交浅言深似觉冒昧。”陈家洛道:“但问不妨。”东方耳道:“听兄琴韵中隐隐
有金戈之声似胸中藏有十万甲兵。但观兄相貌又似贵介公子温文尔雅决非统兵大将。
是以颇为不解。”陈家洛笑道:“小弟一介书生落拓江湖。兄台所言令人汗颜。”那东
方耳对陈家洛所言似乎不甚相信又问:“兄台谅必出身世家不知尊大人现居何官?兄
台有何功名?”陈家洛道:“先严已不幸谢世。小弟碌碌庸才功名利禄与我无缘。”东
方耳道:“聆兄吐属大才磐磐难道是学政无目以致兄台科场失利吗?”陈家洛道:
“那倒不是。”东方耳道:“此间浙江巡抚是弟至交兄台明日移驾去见他一见或有际
遇也未可知。”陈家洛道:“兄台好意至深感谢。只是小弟无意为官。”东方耳道:
“然则兄台就此终身埋没不成?”陈家洛道:“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耳。”东方
耳一听此言不觉面容变色。两名蓝衣壮汉见他脸色有异都走上一步。东方耳稍稍一顿
呵呵笑道:“兄台高人雅致胸襟自非我辈俗人所及。”两人互相打量都觉对方甚为奇
特然而在疑虑之中又不禁有亲厚之情。东方耳道:“兄台自回疆远来江南途中见闻必
多。”陈家洛道:“神州万里山川形胜自是目不暇给。只是适逢黄河水灾哀鸿遍野小
弟也无心赏玩风景。”东方耳道:“听说灾民在兰封抢了西征大军的军粮兄台途中可有所
闻?”陈家洛一怔心道:“此人消息怎么如此灵通?我们劫粮后赶来江南昼夜奔驰途
中丝毫没有耽搁怎么他倒知道了?”说道:“事情是有的灾民无衣无食为民父母者不
加怜恤他们为求活命铤而走险也是情有可原。”
东方耳又是一顿轻描淡写的道:“听说事情不单如此这件事是红花会鼓动灾民犯
上作乱。”陈家洛故作不知问道:“红花会是甚么呀?”东方耳道:“那是江湖上一个造
反谋叛的帮会兄台没听到过吗?”陈家洛道:“小弟放浪琴棋之间世事是一窍不通。说
来惭愧这样大名鼎鼎的一个帮会小弟今日还是初闻。”他微微一顿说道:“朝廷得讯
之后对红花会定要严加惩办的了。”东方耳道:“那还用说?谅这种人也不足成为大
患。”陈家洛不动声色问道:“兄台何所据而云然?”东方耳道:“方今圣天子在位朝
政修明。当道只要派遣一二异才红花会举手间就可剿灭。”陈家洛道:“小弟不明朝政
如有荒唐之言请勿见笑。据弟愚见朝廷之中大都是酒囊饭袋之辈未必能办甚么大事
呢!”此言一出东方耳与他身旁的老者壮汉又各变色。东方耳道:“兄台这未免是书生之
见了。且不说朝中名将能吏济济多士即是兄弟身边这几位朋友也均非庸手。可惜兄台
是文人否则可令他们施展一二兄台如懂武功便知兄弟之言不谬了。”陈家洛道:“小
弟虽无缚鸡之力但自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后生平最佩服英雄侠士不知兄台是哪一派
宗主?这几位都是贵派的子弟吗?可否请他们各显绝技令小弟开开眼界?”东方耳向那两
个壮汉道:“那么你们拿点玩艺儿出来请这位6爷指教。”陈家洛手一拱道:“请!”心
想:“只要他们一出手就知是甚么宗派。”
一个壮汉走上一步说道:“树上这鹊儿聒噪讨厌我打了下来叫人耳根清静。”手
一挥一枝袖箭向树上喜鹊射去哪知袖箭将到喜鹊身旁忽然一偏竟没打中。
东方耳见那人竟没射中颇为诧异那壮汉更是羞得面红过耳手一扬又是一箭向树
上射去。这次各人看得清清楚楚袖箭将射到喜鹊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粒泥块在箭杆上一
撞又把箭碰歪了。东方耳身旁那枯瘦老者见心砚右手微摆知道是他作怪说道:“这位
小弟弟原来功夫如此了得咱们亲近亲近。”五指有如钢爪铁钩向他手上抓去。
陈家洛暗吃一惊见这老者竟是嵩阳派的大力鹰爪功手掌伸出势道不快却竟微挟
风声心想:“此人武功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人物如非一派之长亦必是武林中前辈高
人怎地甘为东方耳的佣仆?”心念微动手中折扇一挥张了开来刚挡在老者与心砚之
间。那老者手爪疾缩主人对此人既以友道相待毁了他的东西便是大大不敬一面打量陈
家洛看他是否会武。但见他折扇轻摇漫不在意似乎刚才这一下只是碰巧。东方耳道:
“尊纪小小年纪居然武艺高强此僮兄台从何处得来?”陈家洛道:“他并不会武只是
自幼投虫射雀准头不错而已。”东方耳见他言不由衷也不再问看着他手中折扇说
道:“兄台手中折扇是何人墨宝可否相借一观?”陈家洛把折扇递了过去。东方耳接来一
看见是前朝词人纳兰性德所书的一阕《金缕曲》词旨峻崎笔力俊雅说道:“纳兰容
若以相国公子余力为词章逸气直追坡老美成国朝一人而已。观此书法摹拟褚河南
出入黄庭内景经间。此扇词书可称双璧然非兄台高士亦不足以配用不知兄台从何处得
来?”陈家洛道:“小弟在书肆间偶以十金购得。”东方耳道:“即十倍之以百金购此一
扇亦觉价廉。此类文物多属世家相传兄台竟能在书肆中轻易购得真可谓不世奇遇
矣!”说罢呵呵大笑。陈家洛知他不信也不理会微微一哂。东方耳又道:“纳兰公子绝
世才华自是人中英彦但你瞧他词中这一句:‘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
足问冷笑置之而已。’未免自恃才调过于冷傲。少年不寿词中已见端倪。”说罢双目
盯住陈家洛意思是说少年人恃才傲物未必有甚么好下场。陈家洛笑道:“大笑拂衣归
矣如斯者古今能几?向名花美酒拚沉醉。天下事公等在。”这又是纳兰之词。东方耳见
他一派狂生气概不住摇头但又不舍得就此作别想再试一试他的胸襟气度随手翻过扇
子见反面并无书画说道:“此扇小弟极为喜爱斗胆求兄见赐不知可否?”陈家洛
道:“兄台既然见爱将去不妨。”东方耳指着空白的一面道:“此面还求兄台挥毫一书
以为他日之思。兄台寓所何在?小弟明日差人来取如何?”陈家洛道:“既蒙不嫌鄙陋小
弟现在就写便是。”命心砚打开包裹取出笔砚略加思索在扇面上题诗一绝诗云:
“携书弹剑走黄沙瀚海天山处处家大漠西风飞翠羽江南八月看桂花。”那会鹰爪功的
老者见他随身携带笔砚文思敏捷才不疑他身有武功。东方耳称谢接过扇子说道:
“小弟也有一物相赠。”双手捧着那具古琴放到陈家洛面前说道:“宝剑赠于烈士此
琴理属兄台。”陈家洛知道此琴是希世珍物今日与此人初次相见即便举以相赠不知是
何用意但他是相府子弟珍宝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拱手致谢命心砚抱在手里。
东方耳笑道:“兄台从回疆来到江南就只为赏桂花不成?”陈家洛道:“有一位朋友
有点急事要小弟来帮忙料理一下。”东方耳道:“观兄脸色似有不足之意是否贵友之事
尚未了结?”陈家洛道:“正是。”东方耳道:“不知贵友有何为难之处。小弟朋友甚多
或可稍尽绵力。”陈家洛道:“大概数日之后也可办妥了。兄台美意十分感谢。”
两人谈了半天仍不知对方是何等人物。东方耳道:“他日如有用得着小弟处可持此
琴赴北京找我。现下我等一同下出去如何?”陈家洛道:“好。”两人携手下山。
到了灵隐忽然迎面来了数人当先一人面如冠玉身穿锦袍相貌和陈家洛十分相
似年纪也差不多秀美犹有过之只是英爽之气远为不及。两人一朝相都惊呆了。东方
耳笑道:“6兄这人可与你相像么?他是我的内侄。康儿过来拜见6世叔。”那人过来
行礼。陈家洛不敢以长辈自居连忙还礼。忽听得远处一个女人声音惊叫一声陈家洛回头
一看见周绮和她的父母及徐天宏刚从灵隐寺出来想是她突然见到两个陈家洛不胜惊
奇。陈家洛只当不见转过头去。徐天宏低声向周绮道:“别往那边瞧。”
东方耳道:“6兄你我一见如故后会有期今日就此别过。”两人拱手而别。数十
名蓝衫壮汉在东方耳前后卫护。陈家洛转过头来微微点头。徐天宏会意对周仲英道:
“义父总舵主差我去办事你与义母、妹子多玩一会。”周绮老大不高兴一声不响。徐
天宏远远跟在那些壮汉后面直跟进城去。到得傍晚徐天宏回来禀告:“那人在湖上玩了
半天后来到巡抚衙门里去了。”陈家洛说了刚才之事两人一琢磨料想这东方耳必是官
府中人而且来头一定极大如非京中出来密察暗访的钦差大臣便是亲王贝勒之类的皇亲
宗室瞧他相貌不似旗人恐怕多半是钦差。那枯瘦老者如此武功居然甘为他用那么此
人必非庸官俗吏了。陈家洛道:“莫非此人之来与四哥有关?我今晚想去亲自探察一
下。”徐天宏道:“是最好请哪一位哥哥同去有个照应。”陈家洛道:“请赵三哥去
吧他也是浙江人熟悉杭州情形。”
二更时分陈家洛与赵半山收拾起行施展轻功向抚衙奔去。两人在屋瓦上悄没声息
的一掠而过。陈家洛心道:“久闻太极门武功是内家秘奥赵三哥的轻功果然了得闲时倒
要向他请教请教。”赵半山心中也暗暗佩服:“总舵主拳法精妙与铁胆周老英雄比武时已
经见过哪知他轻功也如此不凡不知他师父天池怪侠在十年之间如何调教出来。”不一
刻将近抚台衙门两人同时觉前面房上有人当即伏低但见两个人影在屋顶来回巡逻。
赵半山等他们背转身手一扬一枚铁莲子向数丈外一株树上打去。那两人听见树枝响动
飞身过来查看。陈家洛和赵半山乘机矮身窜进抚衙。当下躲在屋角暗处过了一会没见动
静才慢慢探头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原来下面明晃晃地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数百
名兵丁弓上弦刀出鞘严密戒备几名武将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可是说也奇怪这许多兵
将却大气不出走动时足尖轻轻落地竟不出脚步声音。虽有数百人聚集却是静悄悄
地只听得墙角蟋蟀唧唧鸣叫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火把上竹片爆裂之声。陈家洛见无法进
去向赵半山打个手势一齐退了出来避过屋顶巡哨落在墙边低声商量对策。陈家洛
道:“咱们不必打草惊蛇回去另想法子。”赵半山道:“是。”正要飞身上屋忽然抚台
衙门边门呀的一声开了走出一名武官后面跟着四名旗兵那五人沿街走去走了数十丈
又折回来原来也是在巡逻。两人见这派势心中暗暗惊异。
等那五人又回头向外陈家洛低声道:“打倒他们。”赵半山会意窜出数步出三
枚钱镖三名旗兵登时倒地。陈家洛跟着两颗围棋子打中那武官和另一名旗兵穴道。两人
纵身过去将五人提到暗处剥下旗兵号衣自己换上了将官兵抛在墙角。两人又乘屋顶
巡哨转身跳入围墙在火把照耀下大模大样走进院子里面成千名官兵来来往往怎分辨
得清已有外敌混入?更进内院只见院内来往巡卫的都是高职武官不是总兵便是副将只
是人数远比外面为少。两人找到空隙一缩身窜入屋檐之下攀住椽子屏息不动待得
数名武官转过身来早已藏好。隔了半晌陈家洛见行藏未被觉双脚勾住屋梁挂下身
子舐湿窗子张眼内望。赵半山守在他身后卫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敌人。他二
人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于如此戒备森严之下窥敌实是险到了极处。
陈家洛见里面是一座三开间的大厅厅上站着五六个人都是身穿公服的大官一人背
向而坐看不见他相貌只见这几个大官恭恭敬敬的目不邪视。
这时外面又走进一个官员向坐着那人三跪九叩的行起大礼来。陈家洛大吃一惊心
想:“这是参见皇帝的仪节难道皇帝微服到了杭州不成?”正疑惑间只听那官说道:
“臣浙江布政司尹章垓叩见皇上。”陈家洛听得清清楚楚心道:“果然是当今乾隆皇帝
怪不得这样大势派。”
只听皇帝哼了一声沉声说道:“你好大胆子!”尹章垓除下朝冠连连叩头不敢作
声。皇帝隔了半晌说道:“我派兵征讨回疆听说你很不以为然。”陈家洛又是一惊心
道:“怎么这皇帝的声音好熟?”尹章垓一面叩头一面说道:“臣该死臣不敢。”皇帝
道:“我要浙江赶运粮米十万石供应军需你为甚么胆敢违旨?”尹章垓道:“臣万死不
敢实因今年浙江歉收百姓很苦一时之间征调不及。”皇帝道:“百姓很苦哼你倒
是个爱民的好官。”尹章垓又连连叩头连说:“臣该死。”皇帝道:“依你说怎么办?大
军粮食不足急如星火难道叫他们都饿死在回疆么?”尹章垓叩头道:“臣不敢说。”皇
帝道:“有甚么不敢说的你说吧。”尹章垓道:“万岁爷圣明教化广被回疆夷狄小
丑其实也不劳王师远征只须派一名大臣宣之以德边民自然顺化。”皇帝哼了一声并
不说话。
尹章垓又道:“古人云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圣上若罢了远征之兵天下皆
感恩德。”皇帝冷冷的道:“我定要派兵征伐那么天下就是怨声载道了。”尹章垓拚命叩
头额角上都是鲜血。皇帝嘿嘿一笑说道:“你倒有硬骨头竟敢对朕顶撞!”一转身
陈家洛这一惊更是厉害。
原来这皇帝竟是今日在灵隐三竺遇见的东方耳。陈家洛虽然见多识广临事镇静这时
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只听得乾隆皇帝道:“起去!你这顶帽儿便留在这里吧!”尹章垓
又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倒退而出。乾隆向其余大臣道:“尹某办事必有情弊督抚详加
查明参奏不得循私包庇致干罪戾。”几个大臣连声答应。乾隆道:“出去吧十万石军
粮马上征集运去。”那几名大臣诺诺连声叩头退出。乾隆道:“叫康儿来。”一名内侍掀
帘出去带了一个少年进来。陈家洛见这人就是和自己形貌相似之人。他站在乾隆身旁神
态亲密不似其余大臣那样畏缩。
乾隆道:“传李可秀。”内侍传旨出去一名武将进来叩见说道:“臣浙江水6提督
李可秀叩见圣驾。”乾隆道:“那红花会姓文的匪怎样了?”陈家洛听得提到文泰来更
是凝神倾听只听李可秀道:“这匪凶悍拒捕受伤很重臣正在延医给他诊治要等他
神智恢复之后才能审问。”乾隆道:“要小心在意。”李可秀道:“臣不敢丝毫怠忽。”乾
隆道:“你去吧。”李可秀叩头退出。陈家洛轻声道:“咱们跟他去。”两人轻轻溜下脚
刚着地只听得厅内一人喝道:“有刺客!”陈家洛与赵半山奔至外院混入士兵队中。只
听得四下里竹梆声大作日间陈家洛在天竺所见那枯瘦老者率领蓝衣壮汉四处巡视。那老者
目光炯炯东张西望。陈家洛早已背转身去慢慢走向门旁。那老者突然大喝:“你是
谁?”伸手向赵半山抓来。赵半山双掌“如封似闭”将他一抓化开疾向门边冲去。那老
者急追而至挥掌向他背心劈落。这时赵半山已到门口听得背后拳风一矮身正要回手
迎敌陈家洛已将身上号衣脱下反手搂头向那老者盖了下去。老者伸手拉住两人一扯
一件号衣断成两截。陈家洛挥动半截号衣一运气号衣拍的一声大响直向那枯瘦老者打
去脚下毫不停留笔直向门外窜出。那老者也真了得伸手一抓又在半截号衣上抓了五
条裂缝如影随形紧跟其后刚跨出门迎面一名兵上头前脚后平平的当胸飞至原来
是赵半山抓住掷过来的。老者左臂一格将那兵士撇在一旁追了出去就这么慢得一慢
眼见刺客已冲出抚衙。后面二三十名侍卫一窝蜂般赶出来。
老者喝道:“大家保护皇上要紧你们五人跟我去追刺客。”向五名侍卫一指施展轻
功追到街上。只见两个黑影在前面屋上飞跑。那老者纵身也上了屋一口气奔过了数十
间和敌人相距已近正要喝问忽然前面屋下数声呼哨敌人似乎来了接应。老者仍是鼓
劲疾追见前面两人忽然下屋站在街心。那老者也跳下屋来双掌一错迎面向陈家洛抓
去。
陈家洛不退不格哈哈笑道:“我是你主人好友你这老儿胆敢无礼!”那老者在月光
下看清楚了对方面貌吃了一惊缩手说道:“你这厮果然不是好人快随我去见圣驾。”
陈家洛笑道:“你敢跟我来么?”老者稍一迟疑后面五名侍卫也都赶到陈家洛和赵半山
向西退走。那老者叫道:“追!”西湖边是旗营驻防之处杭人俗称旗下老者自忖那是官
府力量最厚的所在敌人逃到湖畔那是自入死地于是放心赶来。
追到湖边见陈家洛等二人跳上一艘西湖船船夫举桨划船离岸数丈那老者喝道:
“朋友你究竟是哪一路的人物请留下万儿来。”赵半山亢声说道:“在下温州赵半自
阁下是嵩阳派的吗?”那老者道:“啊朋友可是江湖上人称千臂如来的赵老师?”赵半山
道:“不敢那是好朋友闹着玩送的一个外号实在愧不敢当。请教阁下的万儿?”那老者
道:“在下姓白单名一个振字。”此言一出赵半山和陈家洛都矍然一惊。原来白振外号
“金爪铁钩”是嵩阳派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大力鹰爪功三十年前即已驰名武林不在江湖
上行走已久一向不知他落在何处哪知竟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
赵半山拱手道:“原来是金爪铁钩白老前辈怪不得功力如此精妙。白老前辈如此苦苦
相迫不知有何见教?”白振道:“听说赵老师是红花会的三当家那一位是谁?”突然心
念一动说道:“啊莫不是贵会总舵主陈公子?”赵半山不答他的问话说道:“白老前
辈要待怎样?”
陈家洛折扇一张朗声说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白老前辈同来共饮一杯如何?”
白振说道:“阁下夜闯抚台衙门惊动官府说不得只好请你同去见见我家主人否则在
下回去没法交待。我家主人对阁下甚好也不致难为于你。”陈家洛笑道:“你家主人倒也
不是俗人你回去对他说湖上桂子飘香素月分辉如有雅兴请来联句谈心共谋一
醉。我在这里等他便是。”白振今日眼见皇上对这人十分眷顾恩宠异常如得罪了他说
不定皇上反会怪罪可是他夜惊圣驾不捕拿回去如何了结?只是附近没有船只无法追入
湖中只得奔回去禀告乾隆。乾隆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既然有此雅兴湖上赏月倒也
是件快事你去对他说我随后就来。”白振道:“这批都是亡命之徒皇上万金之体以
臣愚见最好不要涉险。”乾隆道:“快去。”白振不敢再说忙骑马奔到湖边见蒋四根
抱膝坐在船头似是在等他消息便大声道:“对你家主人说我们主人就来和他赏月。”
白振回去复命走到半路只见御林军的骁骑营、卫军营、前锋营各营军士正开向湖边再
走一会杭州驻防的旗营、水师也都到了。白振心想:“皇上不知怎样看中了这小子为了
和他赏月兴师动众的调遣这许多人。”忙赶回去布置侍卫护驾。乾隆兴致很高正在说
笑浙江水6提督李可秀在一旁伺候。乾隆问道:“都预备好了?去吧。”他已换了便装
随驾的侍卫官也都换上了平民服色乘马往西湖而来。
一行人来到湖边乾隆吩咐道:“他多半已知我是谁但大家仍是装作寻常百姓模
样。”这时西湖边上每一处都隐伏了御林军各营军士旗营、水师李可秀的亲兵又布置在
外一层一层的将西湖围了起来。只见灯光晃动湖上划过来五艘湖船当中船头站着一
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叫道:“小人奉6公子差遣恭请东方先生到湖中赏月。”说罢
跳上岸来对乾隆作了一揖。这人正是卫春华。
乾隆微一点头说道:“甚好!”跨上湖船。李可秀、白振和三四十名侍卫分坐各船。
侍卫中有十多人精通水性白振吩咐他们小心在意要拚命保护圣驾。
五艘船向湖心划去只见湖中灯火辉煌满湖游船上都点了灯有如满天繁星。再划近
时丝竹箫管之声不住在水面上飘来。一艘小艇如飞般划到艇头一人叫道:“东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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