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华拳四十八(1/2)
两人并肩站在黑暗之中默然良久忽听得屋瓦上喀的一声响。胡斐大喜只道袁紫衣去而复回情不自禁的叫道:“你……你回来了!”忽听得屋上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胡大爷请你借一步说话。”听声音却是那个爱剑如命的聂姓武官。胡斐道:“此间除我义妹外并无旁人聂兄请进来喝一杯酒。”这姓聂的武官单名一个钺字那日胡斐不毁他的宝剑一直心中好生感激当袁紫衣和秦耐之、王剑英、周铁鹪三人相斗之时他见胡斐暗中颇有偏袒袁紫衣之意是以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听胡斐这般说便从屋顶跃下说道:“胡大哥你的一位旧友命小弟前来请胡大哥大驾过去一谈。”胡斐奇道:“我的旧友?那是谁啊?”聂钺道:“小弟奉命不得泄露还请原谅。胡大哥见面自知。”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道:“二妹你在此稍待我天明之前必回。”程灵素转身取过他的单刀道:“带兵刃么?”胡斐见聂钺腰间未系宝剑道:“既是旧友见招不用带了。”
当下两人从大门出去门外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车身金漆纱围甚是华贵。胡斐寻思:“难道又是凤天南这厮施什么鬼计?这次再教我撞上纵是空手也一掌将他毙了。”两人进车坐好车夫鞭子一扬两匹骏马足便行。马蹄击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板上响声得得静夜听来分外清晰。京城之中宵间本来不许行车驰马但巡夜兵丁见到马车前的红色无字灯笼侧身让在街边便让车子过去了。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堵大白粉墙前停住。聂钺先跳下车引着胡斐走进一道小门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走进一座花园。这园子规模好大花木繁茂亭阁、回廊、假山、池沼一处处观之不尽亭阁之间往往点着纱灯。胡斐暗暗称奇:“凤天南这厮也真神通广大这园子不是一二百万两银子休想买得到手。他在佛山积聚的造孽钱当真不少。”但转念又想:“只怕未必便是姓凤的奸贼。他再强也不过是广东一个土豪恶霸怎能差遣得动聂钺这般有功名的武官?”寻思之际聂钺引着他转过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过了一道木桥走进一座水阁阁中点着两枝红烛桌上摆列着茶碗细点。聂钺道:“贵友这便就来小弟在门外相候。”说时转身出门。胡斐看这阁中陈设时但见精致雅洁满眼富贵之气宣武门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华丽但积这小阁相比却又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西墙上悬了一个条幅正楷书着一篇庄子的《说剑》下面署名的竟是当今乾隆皇帝之子成亲王。这篇文字是后人伪作并非庄子所撰胡斐自也不知坐了一会觉得无聊便从头默默诵读好在文句浅显倒能明白:“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心想:“福大帅召集天下掌门人大会不知是否在学这赵文王的榜样?”待读到:“……臣之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先之以至……”他心道:“庄子自称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自是天下无敌了看来这庄子是在吹牛。至于‘示虚开利后先至’那几句话确是武学中的精义不但剑术是这样刀法拳法又何尝不是?”忽听得背后脚步之声细碎隐隐香风扑鼻他回过身来见是一个美貌少*妇身穿淡绿纱衫含笑而立正是马春花。胡斐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福康安的府第我怎会想不到?”只见马春花上前道个万福笑道:“胡兄弟想不到咱们又在京中相见请坐请坐。”说着亲手捧茶从果盒中拿了几件细点放在他的身前又道:“我听说胡兄弟到了北京好生想念急着要见见你要多谢你那一番相护的恩德。”胡斐见她边插着一朵小小白绒花算是给徐铮戴孝但衣饰华贵神色间喜溢眉梢哪里是新丧丈夫的寡妇模样?于是淡淡地道:“其实都是小弟多事早知是福大帅派人来相迎徐大嫂也用不着在石屋中这么一番担惊了。”马春花听他口称“徐大嫂”脸上微微一红道:“不管怎么胡兄弟义气深重我总是十分感激的。奶妈奶妈带公子爷出来。”东门中应声进来两个仆妇携着两个孩儿。两孩向马春花叫了声“妈!”靠在她的身旁。两个孩儿面貌一模一样本就玉雪可爱这一衣锦着缎挂珠戴玉更加显得娇贵了。马春花笑道:“你们还认得胡叔叔么?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帮着咱们快向胡叔叔磕头啊。”二孩上前拜倒叫了声:“胡叔叔!”胡斐伸手扶起心想:“今日你们还叫我一声叔叔过不多时你们便是威风赫赫的皇亲国戚那里还认得我这草莽之士?”马春花道:“胡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么?”胡斐道:“大嫂当日在商家堡中小弟被商宝震吊打蒙你出力相救此恩小弟深记心中终不敢忘。日前在石屋中小弟替你抗拒群盗虽则是多管闲事瞎起忙头不免教人好笑但在小弟心中总算是报答了你昔日的一番恩德。今日若知是你见招小弟原也不会到来。从今而后咱们贵贱有别再也没什么相干了。”这一番话侃侃而言显是对她颇为不满。马春花叹道:“胡兄弟我虽然不好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所谓‘一见锺情’总是前生的孽缘……”她越说声音越低慢慢低下了头去。胡斐听她说到“一见锺情”四字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登时对她不满之情大减说道:“你要我做什么事?其实福大帅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到你却来求我?”马春花道:“我是为这两个孩儿求你请你收了他们为徒传他们一点武艺。”胡斐哈哈一笑道:“两位公子爷尊荣富贵又何必学什么武艺?”马春花道:“强身健体那也是好的。”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阁外一个男人声音说道:“春妹这当儿还没睡么?”马春花脸色微变向门边的一座屏风指了指胡斐当即隐身在屏风之后。只听得靴声橐橐一人走了进来。马春花道:“怎么你自己还不睡?不去陪伴夫人却到这里作什么?”那人伸手握住了她手笑道:“皇上召见商议军务到这时方退。你怪我今晚来得太迟了么?”胡斐一听便知这是福康安了心想自己躲在这里好不尴尬他二人的情话势必传进耳中欲不听而不可得何况眼前情势似是来和马春花私相幽会若是给他觉于马春花和自己都大大不妥察看周围情势欲谋脱身之计。忽听得马春花道:“康哥我给你引见一个人。这人你也曾见过只是想必早已忘了。”跟着提高声音叫道:“胡兄弟你来见过福大帅。”胡斐只得转了出来向福康安一揖。福康安万料不到屏风之后竟藏得有个男人大吃一惊道:“这……这……”马春花笑道:“这位兄弟姓胡单名一个斐字他年纪虽轻却是武功卓绝你手下那些武士没一个及得上他。这次你派人接我来京时这位胡兄弟帮了我不少忙因此我请了他来。你怎生重重酬谢他啊?”
福康安脸上变色听她说完这才宁定道:“嗯那是该谢的那是该谢的。”左手向胡斐一挥道:“你先出去吧过几日我自会传见。”语气之间微现不悦若不是碍着马春花的面子早已直斥他擅闯府第、见面不跪的无礼了。马春花道:“胡兄弟……”
胡斐憋了一肚子气转身便出心想:“好没来由半夜三更的来受这番羞辱。”聂钺在阁门外相候伸了伸舌头低声道:“福大帅刚才进去见着了么?”胡斐道:“马姑娘给我引见了说要福大帅酬谢我什么。”聂钺喜道:“只须得马姑娘一言福大帅岂有不另眼相看的?日后小弟追随胡大哥之后那真是再好不过。”他佩服胡斐武功和为人这几句话倒是衷心之言。当下两人从原路出去来到一座荷花池之旁离大门已近忽听得脚步声响有几人快步追了上来叫道:“胡大爷请留步。”胡斐愕然停步见是四名武官当先一人手中捧着一只锦盒。那人道:“马姑娘有几件礼物赠给胡大爷请你赐收。”胡斐正没好气说道:“小人无功不受禄不敢拜领。”那人道:“马姑娘一番盛意胡大爷不必客气。”胡斐道:“请你转告马姑娘便说她的隆情厚意姓胡的心领了。”说着转身便走。那武官赶上前来神色甚是焦急道:“胡大爷你若必不肯受马姑娘定要怪罪小人。聂大哥你……你便劝劝胡大爷。我实在是奉命差遣……”胡斐心道:“瞧你步履矫捷身法稳凝也是一把好手何苦为了功名利禄却去做人家低三下四的奴才。”聂钺接过锦盒只觉盒子甚是沉重想来所盛礼品必是贵重之物。那武官陪笑道:“请胡大爷打开瞧瞧就是只收一件小人也感恩不浅。”聂钺道:“胡大哥这位兄弟所言也是实情倘若马姑娘因此怪责这位兄弟的前程就此毁了。你就胡乱收受一件也好让他有个交代。”
胡斐心道:“冲着你的面子我便收一件拿去周济穷人也是好的。”于是伸手揭开锦盒之盖只见盒里一张红缎包着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缎子的四角折拢来打了两个结。胡斐皱着眉头道:“那是什么?”那武官道:“小人不知。”胡斐心想:“这礼物不知是否整块的?”伸手便去解那缎子的结。刚解开了一个结突然间盒盖一弹拍的一响盒盖猛地合拢将他双手牢牢挟住霎时间但觉剧痛彻骨腕骨几乎折断原来这盒子竟是精钢所铸中间藏着极精巧极强力的机括盒外包以锦缎是以瞧不出来。
盒盖一合上登时越收越紧胡斐急忙气运双腕与抗若是他内力稍差只怕双腕已断饶是如此一口气也是丝毫松懈不得。四个武官见他中计立时拔出匕二前二后抵在他的前胸后背。
聂钺惊得呆了忙道:“干……干什么?”那领头的武官道:“福大帅有令捕拿刁徒胡斐。”聂钺道:“胡大爷是马姑娘请来的客人怎能如此相待?”那武官冷笑道:“聂大哥你便问福大帅去。咱们当差的怎知道这许多?”
聂钺一怔道:“胡大哥你放心其中必有误会。我便去报知马姑娘她定能设法救你。”那武官喝道:“站住!福大帅密令决不能泄漏风声让马姑娘知道。你有几颗脑袋?”聂钺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心想:“这盒子是我亲手递给胡大哥的我岂不是成了奸诈小人?但福大帅既有密令又怎能抗命?”那武官将匕轻轻往前一送刀尖割破胡斐衣服刺到肌肤喝道:“快走吧!”那钢盒是西洋巧手匠人所制弹簧机括极是霸道上下盒边的锦缎一破便露出锋利的刃口原来盒盖的两边竟是两把利刃。聂钺见胡斐手腕上鲜血迸流即将伤到筋骨心想:“胡大哥便是犯了弥天大罪也不能以此卑鄙手段对付。”他对胡斐一直敬仰这时见此惨状又自愧祸出于己突然伸手抓住钢盒手指插入盒缝用力一扳盒盖张开胡斐双手登得自由。便在此时那为武官一匕刺了过去。聂钺的武功本在此人之上只是双手尚在钢盒之中竟然无法闪避“啊”的一声惨呼匕入胸立时毙命。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胡斐吐一口气胸背间登时缩入数寸立即纵身而起三柄匕直划下来两柄落空另一柄却在他右腿上划了一道血痕。胡斐双足齐飞此时性命在呼吸之间哪里还能容情?右足足尖前踢左足足跟后撞人在半空之中已将两名武官踢毙。
刺死聂钺的那武官不等胡斐落地一招“荆轲献图”径向胡斐小腹上刺来这一下势挟劲风甚是凌厉。胡斐左足自后翻上腾的一下踹在他的胸口。那武官扑通一声跌入了荷池十余根肋骨齐断眼见是不活的了。另一名武官见势头不好“啊哟”一声转头便走。胡斐纵身过去夹颈提将起来一掌便要往他天灵盖击落月光下只见他眼中满是哀求之色心肠一软:“他和我无冤无仇不过是受福康安的差遣何必伤他性命。”
当下提着他走到假山之后低声喝问:“福康安何以要拿我?”那武官道:“实……实在不知道。”胡斐道:“这时他在哪里?”那武官道:“福大帅……福大帅从马姑娘的阁子中出来嘱咐了我们又……又回进去了。”胡斐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说道:“命便饶你明日有人问起你便说这姓聂的也是我杀的。倘若你走漏消息他家小有甚风吹草动我将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那武官说不出话只是点头。胡斐抱过聂钺的尸身藏在假山窟里跪下拜了四拜再将其余两具尸身踢在草丛之中然后撕下衣襟裹了两腕的伤口腿上的刀伤虽不厉害口子却长这时忍不住怒火填膺拾起一把匕便往水阁而来。
胡斐知道福康安府中卫士必众不敢稍有轻忽在大树、假山、花丛之后瞧清楚前面无人这才闪身而前。将近水阁的桥边只见两垄灯笼前导八名卫士引着福康安过来。幸好花园中极富丘壑之胜到处都可藏身胡斐身子一缩隐在一株石笋之后只听福康安道:“你去审问那姓胡的刁徒细细问他跟马姑娘怎生相识是什么交情半夜里到我府中是为了甚么。这件事不许泄漏半点风声。审问明白之后来回报。至于那刁徒呢嗯乘着今晚便毙了他此事以后不可再提。”他身后一人连声答应道:“小人理会得。”福康安又道:“若是马姑娘问起便说我送了他三千两银子遣他回家里去了。”那人又道:“是是!”胡斐越听越怒心想原来福康安只不过疑心我和马姑娘有甚私情竟然便下毒手终于害了聂钺的性命。这时候胡斐若是纵将出去立时便可将福康安毙于匕之下但他心中虽怒行事却不莽撞自忖初到京师诸事未明而福康安手掌天下兵马大权声威赫赫究是不敢贸然便出手行刺于是伏在石笋之后待福康安一行去远。那受命去拷问胡斐之人口中轻轻哼着小曲施施然的过来。胡斐探身长臂陡地在他胁下一点。那人也没瞧清敌人是谁身子一软扑地倒了。胡斐再在他两处膝弯里点了穴道然后快步向福康安跟去远远听得他说道:“这深更半夜的老太太叫我有什么事?是谁跟她老人家在一起?”一名侍从道:“公主今日进宫回府后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福康安“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胡斐跟着他穿庭绕廊见他进了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众侍从远远的守在屋外。胡斐绕到屋后钻过树丛只见北边窗中透出灯光。他悄悄走到窗下见窗子是绿色细纱所糊心念一动悄没声的折了一条松枝挡在面前然后隔着松针从窗纱中向屋内望去。只见屋内居中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贵妇下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那老妇的左侧又坐着两个妇人。五个女子都是满身纱罗绸缎珠光宝气。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间两个贵妇请安再向老妇请安叫了声:“娘!”另外两个妇人见他进来早便站起。原来福康安的父亲傅恒是当今乾隆之后孝贤皇后的亲弟。傅恒的妻子是满洲出名的美人入宫朝见之时给乾隆看中了两人有了私情生下的孩子便是福康安。傅恒由于姊姊、妻子、儿子三重关系深得乾隆的宠幸出将入相一共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平宰相此时已经逝世。傅恒共有四子。长子福灵安封多罗额驸曾随兆惠出征回疆有功升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已死。次子福隆安封和硕额驸做过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封公爵。第三子便是福康安。他两个哥哥都做驸马他最得乾隆恩遇反而不尚公主不知内情的人便引以为奇其实他是乾隆的亲生骨肉怎能再做皇帝的女婿?这时他身任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加太子太保衔。傅恒第四子福长安任户部尚书后来封到侯爵。当时满门富贵极品举朝莫及。
屋内居中而坐的贵妇便是福康安的两个公主嫂嫂。二嫂和嘉公主能说会道善伺人意是乾隆的第四女自幼便极得乾隆的宠爱没隔数日乾隆便要招她进宫说话解闷。她和福康安实虽兄妹名属君臣因此福康安见了她也须请安行礼。其余两个妇人一个是福康安的妻子海兰氏一个是福长安的妻子。福康安在西的椅上坐下说道:“两位公主和娘这么夜深了怎地还不安息?”老夫人道:“两位公主听说你有了孩儿喜欢得了不得急着要见见。”福康安向海兰氏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那女子是汉人还没学会礼仪因此没敢让她来叩见公主和娘。”和嘉公主笑道:“康老三看中的那还差得了么?我们也不要见那女子你快叫人领那两个孩儿来瞧瞧。父皇说过几日叫嫂子带了进宫朝见呢。”
福康安暗自得意心想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儿皇上见了定然喜爱于是命丫鬟出去吩咐侍从立即抱两位小公子来见。和嘉公主又道:“今儿我进宫去母后说康老三做事鬼鬼祟祟在外边生下了孩儿几年也不去找回来把大家瞒得好紧小心父皇剥你的皮。”福康安笑道:“这两个孩儿的事也是直到上个月才知道的。”
说了一会子话两名奶妈抱了那对双生孩儿进来。福康安命兄弟俩向公主、老太太、太太、婶婶磕头。两个孩儿很是听话虽然睡眼惺忪还是依言行礼。
众人见这对孩子的模样儿长得竟无半点分别一般的圆圆脸蛋眉目清秀和嘉公主拍手笑道:“康老三这对孩儿跟你是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你便是想赖了不认帐可也赖不掉。”海兰氏对这件事本来心中不悦但见这对双生孩儿实在可爱忍不住搂在怀里着实亲热。老夫人和公主们各有见面礼品。两个奶妈扶着孩儿不住的磕头谢赏。两位公主和海兰氏等说了一会子话一齐退出。老夫人和福康安带领双生孩儿送公主出门回来又自坐下。老夫人叫过身后的丫鬟说道:“你去跟那马姑娘说老太太很喜欢这对孩儿今晚便留他们伴老太太睡叫马姑娘不用等他两兄弟啦。”那丫鬟答应了。老夫人拉开桌边的抽屜取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金壶放在桌上说道:“拿这壶参汤去赏给马姑娘说老太太一定好好照看她的孩子叫她放心!”福康安手中正捧了一碗茶一听此言脸色大变双手一颤一大片茶水泼了出来溅在袍上怔怔的拿着茶碗良久不语。只见那丫鬟捧了金壶放在一只金漆提盒之中提着去了。这时两个孩儿倦得要睡不住口的叫:“妈妈妈妈要妈妈。”老夫人道:“好孩子别吵乖乖的跟着奶奶。奶奶给糖糖糕糕吃。”两个孩儿哭叫:“不要糖糖糕糕!不要奶奶!要妈妈!”老夫人脸一沉挥手命奶妈将孩子带了下去又使个眼色众丫鬟也都退出屋内只剩下福康安母子二人。隔了好一会母子俩始终没交谈半句老夫人凝望儿子。福康安却望着别处不敢和母亲的目光相接。过了良久福康安叹了口长气说道:“娘你为什么容不得她?”老夫人道:“那还用问么这女子是汉人居心便就叵测。何况又是镖局子出身使刀抡枪一身的武功。咱们府中有两位公主怎能和这样的人共居?十年前皇上身历大险也便是为了一个异族的美女难道你便忘了?让这种毒蛇一般的女子处在肘腋之间咱们都要寝食不安。”福康安道:“娘的话自然不错孩儿初时也没想要接她进府只是派人去瞧瞧送她些银两。那知她竟生下了两个儿子这是孩儿的亲骨血那便又不同了。”
老夫人点头道:“你年近四旬尚无所出有这两个孩子自然很好。咱们好好抚养两个孩儿长大日后他们封侯袭爵一生荣华富贵他们的母亲也可安心了。”
福康安沉吟半晌低声道:“孩儿之意将那女子送往边郡远地从此不再见面那也是了想不到母亲……”老夫人脸色一沉说道:“枉为你身居高官连这中间的利害也没想到?她的亲生孩儿在咱们府中她岂有不生事端的?这种江湖女子把心一横什么事也做得出来。”福康安点了点头。老夫人道:“你命人将她厚于葬殓也算是尽了一番心意……”福康安又点了点头应道:“是!”
胡斐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初时尚不明他母子二人话中之意待听到“厚于葬殓”四字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心道:“原来他二人恁地歹毒定下阴谋毒计夺了孩子竟然还要谋死马姑娘。此事十分紧急片刻延挨不得乘着他二人毒计尚未动须得立即去告知马姑娘连夜救她出府。”当下悄悄走出循原路回向水阁幸喜夜静人定园中无人行走杀死点倒的卫士也尚未给人觉。胡斐心中焦急走得极快心中却自踌躇:“马姑娘对这福康安一见锺情他二人久别重逢正自情热怎肯听了我这一番话便此逃出府去?要怎生说得她相信才好?”
心中计较未定已到水阁之前但见门外已多了四名卫士心想:“哼他们已先伏下了人怕她逃走!”当下不敢惊动绕到阁后轻身一纵跃过水阁外的一片池水只见阁中灯火兀自未熄凑眼过去往缝中一望不由得呆了。只见马春花倒在地下抱着肚子不住呻吟头散乱脸上已全无血色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却一个也不在身边。胡斐见了这情景登时醒悟:“啊哟不好!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急忙推窗而入俯身看时只见她气喘甚急脸色铁青眼睛通红如要滴出血来。
马春花见胡斐过来断断续续的道:“我……我……肚子痛……胡兄弟……你……”说到一个“你”字再也无力说下去。胡斐在她耳边低声道:“刚才你吃了什么东西?”马春花眼望茶几上的一把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金壶却说不出话。胡斐认得这把金壶正是福康安的母亲装了参汤命丫鬟送给她喝的心道:“这老妇人心计好毒她要害死马姑娘却要留下那两个孩子是以先将孩子叫去这才送参汤来。否则马姑娘拿到参汤知是极滋补的物品定会给儿子喝上几口。”又想:“嗯福康安一见送出参汤脸色立变茶水泼在衣襟之上他当时显然已知参汤之中下了毒居然并不设法阻止事后又不来救。他虽非亲手下毒却也和亲手下毒一般无异。”不禁喃喃的道:“好毒辣的心肠!”马春花挣扎着道:“你你……快去报知……福大帅请大夫请大夫瞧瞧……”胡斐心道:“要福大帅请大夫只有再请你多吃些毒药。眼下只有要二妹设法解救。”于是揭起一块椅披将那盛过参汤的金壶包了揣在怀中听水阁外并无动静抱起马春花轻轻从窗中跳了出去。
马春花吃了一惊叫道:“胡……”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低声道:“别作声我带你去看医生。”马春花道:“我的孩子……”胡斐不及细说抱着她跃过池塘正要觅路奔出忽听得身后衣襟带风两个人奔了过来喝道:“什么人?”胡斐向前疾奔那两人也提气急追。
胡斐跑得甚快突然间收住脚步。那两人没料到他会忽地停步一冲便过了他的身前。胡斐窜起半空双腿齐飞两只脚足尖同时分别踢中两人背心“神堂穴”。两人哼都没哼一声扑地便倒。看这两人身上的服色正是守在水阁外的府中卫士。胡斐心想这么一来形迹已露顾不到再行掩饰行藏向府门外直冲出去。但听得府中传呼之声此伏彼起众卫士大叫:“有刺客有刺客!”他进来之时沿路留心认明途径当下仍从鹅卵石的花径奔向小门翻过粉墙那辆马车倒仍是候在门外。他将马春花放入车中喝道:“回去。”那车夫已听到府中吵嚷见胡斐神色有异待要问个明白胡斐砰的一掌将他从座位上击了下来。便在此时府中已有四五名卫士追到胡斐提起缰绳得儿一声赶车便跑几名卫士追了十余丈没追上纷纷叫道:“带马带马。”胡斐催马疾驰奔出里许但听得蹄声急促二十余骑马先后追来。追兵骑的都是好马越追越近。胡斐暗暗焦急:“这是天子脚底下的京城可不比寻常再一闹便有巡城兵马出动围捕就算我能脱身马姑娘却又如何能救?”黑暗之中见追来的人手中都拿着火把车中马春花初时尚有呻吟之声这时却已没了声息胡斐好生记挂问道:“马姑娘肚痛好些了么?”连问数声马春花都没回答。一回头只见火炬照耀追兵又近了些。忽听得嗖的一声响有人掷了一枚飞蝗石过来要打他后心。胡斐左手一抄接住回手掷去但听得一人“啊哟”一声呼叫摔下马来。这一下倒将胡斐提醒了最好是暗器以退追兵可是身边没携带暗器追来的福府卫士又学了乖不再射暗器。他好生焦急:“回到宣武门外路程尚远半夜里一干人如此大呼小叫如何不惊动官兵?”情急智生忽然想起怀中的金壶伸手隔着椅披使劲连捏数下金壶上镶嵌的宝石登时跌落了**块他将宝石取在手中火把照耀下瞧得分明右手连扬宝石一颗颗飞出八颗宝石打中了五名卫士宝石虽小胡斐的手劲却大打中头脸眼目疼痛非常。这么一来众卫士便不敢太过逼近。胡斐透了一口长气伸手到车中一探马春花的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听得她低声呻吟一声脸颊上却是甚为冰冷眼见离住所已不在远当下挥鞭连催驰到一条岔路之上。住所在东他却将马车赶着向西转过一个弯立时回身抱起马春花挥马鞭连抽数鞭身子离车纵起伏在一间屋子顶上。只见马车向西直驰众卫士追了下去。
胡斐待众人走远这才从屋顶回入宅中刚越过围墙只听程灵素道:“大哥你回来了!有人追你么?”胡斐道:“马姑娘中了剧毒快给瞧瞧。”他抱着马春花抢先进了厅中。程灵素点起蜡烛见马春花脸上灰扑扑的全无血色再捏了捏她的手指见陷下之后不再弹起轻轻摇了摇头问道:“中的什么毒?”胡斐从怀中取出金壶道:“在参汤里下的毒。这是盛参汤的壶。”程灵素揭开壶盖嗅了几下说道:“好厉害是鹤顶红。”胡斐道:“能救不能?”程灵素不答探了探马春花的心跳说道:“若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不能有这般珍贵的金壶。”胡斐恨恨的道:“不错下毒的是宰相夫人兵部尚书的母亲。”程灵素道:“啊我们这一行人中竟出了如此富贵的人物。”胡斐见她不动声色似乎马春花中毒虽深尚有可救心下稍宽。程灵素翻开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突然低声“啊”的一声。胡斐忙问:“怎么?”程灵素道:“参汤中除了鹤顶红还有番木鳖。”胡斐不敢问“还有救没有?”却问:“怎生救法?”程灵素皱眉道:“两样毒药夹攻这一来便大费手脚。”返身入室从药箱中取出两颗白色药丸给马春花服下说道:“须得找个清静的密室用金针刺她十三处穴道解药从穴道中送入体内若能马上施针定可解救。只是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移动她身子。”胡斐道:“福康安的卫士转眼便会寻来不能在这里用针。咱们得去乡下找个荒僻所在。”程灵素道:“那便得赶快动身那两粒药丸只能延得她一个时辰的性命。”说着叹了口气又道:“我这位同行宰相夫人的心肠虽毒下毒的手段却低。这两样毒药混用又和在参汤之中毒性作便慢了若是单用一样马姑娘这时哪里还有命在?”胡斐匆匆忙忙的收拾物件说道:“当今之世还有谁能胜得过咱们药王姑娘的神技?”程灵素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忽听得马蹄声自远而近奔到了宅外。胡斐抽出单刀说道:“说不得只好厮杀一场。”心中暗自焦急:“敌人定然愈杀愈多危急中我只能顾了二妹可救不得马姑娘。”程灵素道:“京师之中只怕动不得蛮。大哥你把桌子椅子堆得高高的搭一个高台。”胡斐不明其意但想她智计多端这时情势急迫不及细问于是依言将桌子椅子都叠了起来。程灵素指着窗外那株大树道:“你带马姑娘上树去。”胡斐还刀入鞘抱着马春花走到窗树下纵身跃上树干将马春花藏在枝叶掩映的暗处。
但听得脚步声响数名卫士越墙而入渐渐走近又听得那姓全的管家出去查问众卫士厉声呼叱。程灵素吹熄烛火另行取出一枚蜡烛点燃了插在烛台之上关上了窗子这才带上门走出在地下拾了一块石块跃上树干坐在胡斐身旁。胡斐低声道:“共有十七个!”程灵素道:“药力够用!”只听得众卫士四下搜查其中有一人的口音正是殷仲翔。众卫士忌惮胡斐了得又道袁紫衣仍在宅中不敢到处乱闯也不敢落单三个一群、四个一队的搜来。
程灵素将石块递给胡斐低声道:“将桌椅打下来!”胡斐笑道:“妙计!”石块飞入击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那桌椅堆成的高台登时倒塌砰嘭之声响成一片。众卫士叫道:“在这里在这里!”大伙倚仗人多争先恐后的一拥入厅只见厅上桌椅乱成一团便似有人曾经在此激烈斗殴但不见半个人影。众人正错愕间突然头脑晕眩立足不定一齐摔倒。胡斐道:“七心海棠又奏奇功!”程灵素悄步入厅吹灭烛火将蜡烛收入怀中向胡斐招手道:“快走吧!”胡斐负起马春花越墙而出只转出一个胡同不由得叫一声苦但见前面街头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一队官兵正在巡查。
胡斐忙折向南行走不到半里又见一队官兵迎面巡来。他心想:“福大帅府有刺客之事想已传遍九城这时到处巡查严密要混到郊外荒僻的处所倒是着实不易。”但听得背后人声喧哗又是一队官兵巡来。
胡斐见前后有敌无地可退向程灵素打个手势纵身越墙翻进身旁的一所大宅子。程灵素跟着跳了进去。落脚处甚是柔软却是一片草地眼前灯火明亮人头汹涌。两人都吃了一惊:“料不到这里也有官兵。”听得墙外脚步声响两队官兵聚在一起在势已不能再跃出墙去只见左有座假山假山前花丛遮掩胡斐负着马春花抢了过去往假山后一躲。突然间假山后一人长身站起白光闪动一柄匕当胸扎到。胡斐万料不到这假山后面竟有敌人埋伏如此悄没声的猛施袭击仓卒之间只得摔下背上的马春花伸左手往敌人肘底一托右手便即递拳。这人手脚竟是十分了得回肘斜避匕横扎左手施出擒拿手法反勾胡斐的手腕化解了他这一拳。最奇的是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始终一言不。胡斐心想:“你不出声那是最妙不过。”耳听得官兵便在墙外他只须张口一呼那便大事不妙。
两个人近身肉搏各施杀手。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长拳一路出招既狠且猛武功造诣竟不在秦耐之、周铁鹪一流之下何况手中多了兵刃更占便宜。直拆到第九招上胡斐才欺进他怀中伸指点了他胸口的“鸠尾穴”。那人极是悍勇虽然穴道被点仍飞右足来踢胡斐又伸指点了他足胫的“中都穴”这才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程灵素碰了碰胡斐的肩头向灯光处一指低声道:“像是在做戏。”胡斐抬头看去但见空旷处搭了老大一个戏台台下一排排的坐满了人灯光辉煌台上的戏子却尚未出场。其时正当乾隆鼎盛之世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有甚么喜庆宴会往往接连唱戏数日通宵达旦亦非异事。
胡斐吁了口气拉下那汉子脸上蒙着的黄巾隐约可见他面目粗豪四十来岁年纪低声道:“这汉子想是乘着人家有喜事抽空子偷鸡摸狗来着所以一声也不敢出。”程灵素点了点头悄声道:“只怕不是小贼。”胡斐微笑道:“京师之中连小贼也这般了得。”心中暗自嘀咕:“瞧这人身手决非寻常的鼠窃狗盗若不是存心做一件大案便是来寻仇杀人也是他合该倒霉却给我无意之间擒住了。”程灵素低声道:“咱们不如便在这大户人家寻一处空僻柴房或是阁楼躲他十二个时辰。”胡斐道:“我看也只有如此。外边查得这般紧如何能够出去?”便在此时戏台上门帘一掀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穿着寻常的葛纱大褂也没勾脸走到台口一站抱拳施礼朗声说道:“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弟姊妹请了!”胡斐听他说话声音洪亮瞧这神情似乎不是唱戏。又听他道:“此刻天将黎明转眼又是一日再过三天便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会期。可是咱们西岳华拳门直到此刻还是没推出掌门人来。这一件事可实在不能再拖。如何办理请各支派的前辈们示下。”台下人丛中站起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老者咳嗽了几声说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咱们西岳华拳门三百年来一直分为艺字、成字、行字、天字、涯字五个支派已有三百年没总掌门了。虽说五派都是好生兴旺但师兄弟们总是各存门户之见人人都说:‘我是艺字派的我是成字派的。’从不说我是西岳华拳门的。没想到别派的武师们却从不理会你是艺字派还是成字派总当咱们是西岳华拳门的门下。咱们这一门人数众多打从老祖宗手上传下来的玩艺儿也真不含糊可是干么远远不及少林、武当、太极、八卦这些门派名声响亮呢?还不是因为咱们分成了五个支派力分则弱那有什么说的。”那老者满口都是陕北的土腔说到这里咳嗽几声叹了一口长气又道:“若不是福大帅召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咱们西岳华拳门不知要到哪一年哪一月才有掌门人出来呢。幸好有这件盛举总算把这位掌门人给逼出来了。我老朽今日要说一句话:咱们推举这位掌门人不单是要他到大会之中给西岳华拳门争光还要他将本门好好整顿一番。从此五支归宗大伙儿齐心合力使得华拳门在武林中抖一抖威风吐一吐豪气。”台下众人齐声喝彩更有许多人劈劈拍拍的鼓起掌来。胡斐心想:“原来是西岳华拳门在这里聚会。”他张目四望想要找个隐僻的所在但各处通道均在灯火照耀之下园中聚着的总有二百来人只要一出去定会给人见低声道:“只盼他们快些举了掌门人出来西岳华拳也好东岳泰拳也好越早散场越好。”
只听得台上那人说道:“蔡师伯的话句句是金石良言。晚辈忝为艺字派之长胆敢代本派的全体师兄弟们说一句待会推举了掌门人出来我们艺字派全心全意听从掌门人的言语。他老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艺字派决无一句异言。”台下一人高声叫道:“好!”声音拖得长长的便如台上的人唱了一句好戏台下看客叫好一般其中讥嘲之意却也甚是明显。台上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其余各派怎么说?”只见台下一个个人站起说道:“咱们成字派决不敢违背掌门人的话。”“他老人家吩咐什么咱们行字派一定照办。”“天字派遵从号令不敢有违。”“涯字派是小弟弟大哥哥们带头干小弟弟决不能有第二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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