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书符箓,离魂谁可阻(2/2)
“唔,虽是魔灵之物,可并无邪气在身。”
栗娘对土地很不客气,但他所说的话也很少怀疑,马上手里的球又被扔出去了,“那就是在这屋中!那个小鬼一定是!”她斩钉截铁道。
没好气的瞪完老头,栗娘拍拍花笑的小脸,刚才于幻境中,这孩子似乎说了什么话?
伊丁玛斯拉很倒霉地被甩来甩去,还被人揪着冲天辫摇了几圈,摇得眼前金星直冒,一圈又一圈,真是闪闪动人。半晌才回过神,怨恨由然而生,可恶啊,这个身体严重魔力不足,无法还他本来威风凛凛之态,要是以前……晃晃悠悠飘起来,却看到女儿村中的那些女子站在小屋外,各自锁眉交谈。为什么?为什么没个人来关心他了呢?先前那些温柔的姑娘们到哪里去了?
转念一想,魔女本来便是以喜怒无常、脾气怪异闻名,只有面对强者才会驯服,自己眼下情况实在不佳,宛若最低级的魔使,要是惹得她们不高兴起来,几下拍死可就不妙了……即使是在自己的军团之中,曾有几位不也是这么冷酷吗?更何况是那两位大人麾下的?当下释然了,不过到底是哪一位君王的番属呢?黑黑眼,位于东方?对了,瞧这脑袋缩的都哪去了,七十二位君王之中,惟有吉蒙里大人的属地在东啊。
瓶中的魔神脑筋还没转过来,依旧将女儿村的修行者当成了自己的同类。
不过现在没时间给伊丁玛斯拉多想,自瓶中脱身而出的这千百年来,那个火神之血的嗣裔者是他遇到的最好祭品,虽然菲鲁兹自己还不知道,但是那年轻身体里藏着的秘密与力量是前所未有的……这些魔女也现了吧,所以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糟糕糟糕真糟糕!他势单力孤,而她们人多势众,实在太卑鄙无耻啊……魔神犹如一个陀螺般转来转去,没办法了,还好,自己与那小子有直接的契约联系,这是在灵魂上打下的楔印,魔女们想抢可得费一番手脚!哼哼哼,而且他还有一手……
栗娘等人犹自对着小木屋的门纠结万分,没看到一边的魔神又化作轻烟飘走。
一道蓝色烟雾闪入村长居所,直往那个七彩瓶中扑去。
但烟雾还未到瓶口,一只纤白的手拈起瓶盖……啪一声,那那那、那只手把瓶子给掩上了!
烟雾一阵乱转,欲入无门,滴溜溜还原成伊丁玛斯拉的圆球身体,瞪着手的主人往上看,却是笑眯眯的一张女子面孔。
这是一张怎么样的面孔啊?满头白丝垂在榻上,如雪花迤地,透入屋中的阳光洒在上面,灿银闪烁。但魔神却知道那并非天生银,而是失去生气、属于老人的寂白……但是她的面孔却艳美之极,完全没有一点衰老之态,小巧的鼻梁下红唇丰满诱人,一对黑漆漆的大眼深不可测,似藏着无数思绪……
与那目光对上,轰的一声,只属于魔神耳中的剧响震散了他的意识,伊丁玛斯拉的身体从内部开始暴开,非他所能控制的散为烟雾!
白女子拂乱了榻上的一局棋,一粒粒将那黑白子拾入罐中:“现在可不行,那个孩子的机缘到了,小魔神,你不能去捣蛋哦,要乖乖的。”
小木屋外,栗娘等人毫无头绪。土地公公只是捻着须深思不语,但在他的神思之下,整个女儿村的土地树木屋舍均被纳入观测,一草一木的息吐芽,一虫一兽的跑跳雌伏尽在心眼……保护这村中的所有,便是他身为地主神的职责,犹其是眼前那个女子,土地不想看她遭受半点危险。
方才栗娘陷入幻境之中,土地很快便察觉到了,他不断试图将她唤醒。那种天雷地火的肆虐,对**凡胎的人来说不过是幻觉,可于他这精灵神识,却更象是真实生过的,犹如真正的劫!而且,即使是凡人在幻境中呆久了,神逸于外,同样免不了受伤。
这幻像到底从何而来?
“刚才小花在幻境之中似有醒来,可我却未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众人轮番压制住花笑的离魂之症,都露出了些疲态。她们很清楚,普通人的三魂七魄一旦离开,就是死亡,小花这个孩子,恰恰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但她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普通人……或者应该说她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十四年前的春天,东海卷起涛天巨浪,雷雨下了一个多月,当雨终于停止后,桃花流水香红满溪,那个小婴儿就这么随着涨起的河水漂进了女儿村中。
孙婆婆从柳条篮中抱起婴儿,河岸桃花灼灼,经历了连绵暴雨依然灿若流霞,美艳绝伦,而婴儿被飘落的花拂醒,咯咯笑了起来。
所以叫花笑。
女儿村中的居民,多是婆婆及一干年长弟子自外界带来的**或小童,象这样的婴儿是极少的,面对那样小而柔软的存在,都是好奇又喜爱。
但是花笑的身体却是孱弱非常,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身为女儿村的弟子,根骨皆上乘,身体更是强健,从来没有过如这孩子般离不开医师照拂的。
弱者总是需要人照顾的,从小花笑便是在师长们带来的诸多医师国手照看下,药石不离,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地养到豆蔻年华,半是可怜半是可爱,村人都对她疼爱非常。
因为那不是病。
自将花笑从水中捞起,孙婆婆便看出这孩子三魂七魄的残缺不齐,所以最易受惊受害,本来凡是水陆草木之精,也是魂魄不齐的,但偏偏这孩子又有着人的身体。
精怪魔魅可以通过修行慢慢得到灵慧锻出人身,人生有灵慧,要依仗的却是修行血肉之躯支撑神识的壮大。而小花笑的身体……能练武将之加强已不容易,若是接触修行之法,以入道,她那残缺的魂魄根本承不起修业中的。
最糟糕的是,这样残缺的生魂灵魄极易吸引其他想要身体的精怪觊觎,实在太弱了……太好抢夺了……
不管是栗娘还是衣夏等师姐妹,都不敢让她接触到术法方面的事情,女儿村中的土地也是层层把关,整个村中,非人而有神通力者就他一个,其余众生,休想靠近。就连远近山林的精怪也是不断加以驱逐,修为不错的女弟子没事就出村打打小妖,赶赶弱怪,如此太平了十四年。
可是还是有意外生……为什么那菲鲁兹能够闯进来呢?女儿村虽是在东胜神洲有崇高地位,于修真门派更列宗主之尊,这一州的国君酋莫不岁祭来朝,但是真正的女儿村,是隐于俗世的。
为何他们这几个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人和魔神能进驻?
“我想……”土地缓缓开口,“刚才的幻境,是小花这孩子看到的,栗娘,你只是被卷入了。”
栗娘从幻境中挣出来后,花笑便一直闭着眼睛,她的神识被一种奇异的牵引拉扯着,渐渐离开身体,向着虚无中飘移。就象是做梦,在梦里看着自己的身体与周遭……那些师长尊者们所做的努力她全知道,但却无法对那担心的人说什么,隔着阴与阳、生与死的界限,而她究竟是在哪里?
诸般幻象丛生…只有抱着她的栗大娘看到了,虽然大娘很快在土地的守护下摆脱了,可是花笑却还陷在其中……
而花笑看到的更多。
不久前,想去药圃采些草药熬煮的花笑忽然倒地,就从那一刻起,她的意识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奇怪的房子一座又一座连绵而起,那是城市吗?她从没到过城市呢…真想出去走上一走,可是从小却只能呆着小小的女儿村中,望着远远的东海上起波涛,翻巨浪,然后想象着古书上所写的海市异人们。因为这虚弱的身体,自己连走出村口都不行,十几年过去,村中来来去去的人中,除了那些去历练的师姐妹们,就是为她冶病的医师…以及,一个个很会说故事的先生。
花笑是个很喜欢读书的孩子,识得字来,村中的各种藏书便被她看了个遍,诸子百家、经史传奇、诗经易术……有什么看什么,小孩子不知节制,常常通宵秉烛而读,结果病倒数次,被现后大人自然呵诉责怪。
后来就改成由人天天读书给花笑听,当村中书籍都看完、所有人的故事都说完,师长们便从村外去带新的书籍,顺便找学识丰富的人回来为小姑娘解闷。
通过村外人的诉说,为小姑娘展开了更加壮阔绮丽的世界,那些山水天地锦绣河川、奇人异事古今怪谈,很多很多都是书本上找不到的,令她向往无比。花笑每每缠着为她说故事的人,央求再说多些,但那些人却都不能久留,于是离别时难分难舍……
真想出去看看那些先生口中的天地,看看神州中土的人物异貌,但她只能爬到高处看着天空与远方,让辽阔的天地充斥眼中,然后不断想象着……看在师姐妹们眼中,就是成天呆。
那些想象现在眼前变成实景,原来这就是城市啊,有很多很多的人来人往,那便是街市了么?花笑想要再靠近些,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她想靠近些!再靠近些去看!她想走进人群,去碰触那些陌生的……一切!
场景又变了,那些繁华城镇消失,大地传来震颤闷响,蹄声携千军万马,将士戴甲胄披挂……杀气冲天!
女孩无法靠近,也鲜明看到了沙场上的惨酷,她却没有丝毫害怕,总觉得这种景象是看过很多很多回的……看过?和谁看过呢……
当天雷布满大地时,花笑的心痛绞了起来!她看到一只毛绒绒的、小小的动物在雷与火中拼命奔跑,一直一直跑,跑到了尽头!
那个暗无止境的尽头,黑得见不到底,为什么她却认为那是尽头?脑袋绞痛了起来,身体也痛了起来!
真痛……痛得要裂开了,整个人狂燥不安,想撕扯捶打!
有人在说话,不,是在吟唱,那么好听的声音,一字字一句句似飞花旋落,露坠玉盘,花笑听着声音便平静了,她也跟着念起来:诸法空相,无不如镜中花、水中月……
如是所闻。
那个黑暗的尽头有什么?
那个尽头有什么样的黑暗?
这不是幻象!花笑知道,这是回忆,是谁的回忆……身边飘起无数回忆的白丝,她也在其中,跟着这些丝去回溯尽头……
别拦着她。
意识与身体的冲突,栗娘等人的符咒压制住魂魄,花笑努力伸出手倾身向前,看在清醒人的眼中,小姑娘的身子不断抽搐挣扎,她们无法可想,焦急万分!
“唉,你们在做什么,本来不是陪着婆婆喝茶聊天的么,怎么忽然全跑到这里来了?”低柔略沙的声音响起,一名白女子站在众人身后叹气。
众弟子大喜:“婆婆。”
土地微微一揖:“孙婆婆。”
“婆婆,快看看小花,她样子不对劲,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形,可是有什么妖物作祟?”
孙婆婆冲土地公点点头,走近低下身来,白眉蹙起:“我不是说过不要让小花沾上一点术法的么,你们怎么都忘了?”
“可是婆婆,”一名弟子辩道:“如果我们不用本身灵魄压住她,只怕马上便会魂飞魄散……那小花就真的要死了。”
好不容易养得这么大又娇俏可爱,可不能随便就死了。
“你们多少个人施了那燃灯之咒?这孩子本来就天冲不稳,最忌震荡摔碰,你们可是要她成一个白痴儿么?”
……一干女子默然,孙婆婆此语将小花说得好似一樽瓷娃娃般,虽然小女孩儿确实娇嫩又娇贵。
“你们以为这是塞肉肠啊?一个一个把自己的真炁塞进去,塞得多她就会结实么?”孙婆婆口气有些严厉,“塞得太多了还会撑碎!”
“婆婆……我们错了,快救救小花吧。”
“那该怎么办,婆婆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小花这魂魄又要挣出来了,她…怎么这么大劲?”
孙婆婆一指点出,正中花笑眉心:“出来便让她出来吧,逆水行舟终非长久。”
随着淡淡金红色光自小姑娘灵慧处闪现,女儿村的修行弟子失声惊叫:“婆婆你在做什么?”
花笑猛然弓起,接着便瘫软下去,脸上痛苦的神情消失无踪,整个人就象睡着了一样安静。
“魂、魂魄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