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小事几件(2/2)
平时中午习惯了小憩一会儿,突然不睡了还真不舒服,头昏昏沉沉的。
雪舞被我哄回去休息了,屋里安静得很,巧巧和另一名当值的小丫头手执蒲扇远远站在我身后扇风。夏日鸣蝉此起彼伏,我打个冗长的呵欠,伏在床沿眯起眼来。
“给小姐加件衣服吧,这样自会着凉的。”巧巧小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嗯,小姐好像睡着了,我去把那件无忧泪披风拿来。”
一阵窸窣声后,柔软舒适的绸纱轻轻覆到我身上来。我困得慌没有动弹,任由意识半漂浮着,闭目养神。
“芦儿,小姐的披风好漂亮呀!”
“嘘——小声点儿,巧儿,你进府时间不长,以后就知道了。咱主子家什么稀罕珍贵的没有?!我们做奴才的可不能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嘴脸。就今儿早上蟠桃的事儿,管家若知道了会把你拖到暗房的。”
“巧儿明白。可是芦儿,那披风真的好神奇,摸在手里软的水似的滑顺几乎拿不住,上面绣的花儿比真的还好看,对了对了,刚才映着阳光一晃眼,好像还有五彩云,眩得我头昏!”
“傻瓜,还不懂!这是长孙皇朝三尊之一的飘柳绸纱呀!在光线下面会焕七色斑斓的彩华,小姐那件,还是最珍贵的品种,无忧泪!”
“咝……天啊——,传说中的飘柳绸纱……我居然能摸着一回飘柳绸纱……我不是在做梦吧?”
飘柳绸纱是什么长孙皇朝三尊之一?嘀嘀咕咕的话传入我耳朵,睡意消退了少许。
“嘘……别嚷嚷,你真没见识——不过也难怪,我也才见过两回飘柳绸纱,加上这次是三回,上两次是少爷招各大商号纵观查帐,管家叫我去添茶,吓!那阵势,能把人吓破胆。少爷穿的是纤菲蕊,明黄色晃得人心神都抖了,震得那帮老狐狸服服帖帖的!”
“纤菲蕊是什么?”
“先时我也不懂,后来德管家有一回说,飘柳绸纱按颜色和纹路的不同,有六类品种,雪飞丝是羽白色,琉璃碧是浅翠色,海澜珠是烟蓝色,无忧泪是浅红色,纤菲蕊是亮黄色,莹蝶露是粉紫色。其中啊,极品种的极品当属纤菲蕊和无忧泪。前些年我还听说,九匹飘柳绸纱值一匹汗血宝马!”
我登时清醒了一半,哇塞,万两黄金易求得,汗血宝马难寻觅哇!这飘柳绸纱名贵成这地步了?好有钱啊……
仍眯着眼,但耳朵已经自动自竖起来,可是……两个小丫头没有向我预期的方向说下去——
“无忧泪……这么昂贵美丽的东西……回家给娘亲说我见着飘柳绸纱,她一定不相信骂我做白日梦。我娘卖我进落雨行府只当是一般人家,芦儿,主子爷是到底干什么行当的?”
咦,这个话题方向也不错。
“这个我可不清楚了,只知道少爷有很多很多钱,多得数不清,吃穿用度都是极致的好,指不定比宫里头住的那位还富贵。”
“唉,富贵人家就是不同,活得怕比神仙还舒坦些。这辈子我能有一小块飘柳绸纱当帕子,我也就认了,没白活。”
“你做梦!你以为你是谁呀,难道你想至少也是随随便便就送了这么个宝贝给小姐?说实话,我在府里呆了六个年头了,还从没见过少爷对一个人这么好过。我初来时是政大管家服侍少爷,一个不小心摔了少爷心爱的砚台,就拉出去神秘失踪了,再没有见过他。”
“可是……小姐她好像还懵懵的一点都不知道,刚才她眉头皱都没皱就赏了一个蟠桃给那丫头,我差点没吓死!也不怕折了小丫头的寿!那东西岂是普通人有命消受的。”
一滴泪悄无声息滑过粉颊,我完完全全醒了,睁着泪眼心脏酸软得每条动一下都抖。手臂早被枕得麻木掉了,可我任性地没有移动,只想理清脑中环乱哄哄的思绪。
余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暗暗为我做了多少事?先是下人对我恭恭敬敬的,人人不敢怠慢,如果没有你的吩咐,恐怕我早受尽冷言冷语和白眼了吧。是啊,我只是个吃白饭的人,能在这里尊贵地活着,凭的什么呢?
“说得对,我也奇怪,看小姐的举止谈吐,是个千金娇女无疑,可看她对好东西似乎不怎么留意。倒是一些平常物什使得多。”
我苦笑,有几次练琴都看见余洛脸色不好,明显不舒服,可他坚持帮我纠正误音,直到我弹得顺畅后才肯休息。
他每年七月到落雨行府,除了接受段先生为期一个月的调治外,更重要的是视察横县这一大片区域的生意进展。他取消了午时例诊后的午睡,只为了快点看完一大摞厚厚的帐本,好多写时间陪我练琴,怕我闷。
“到点换班了,你们去叫末儿她们来吧。”
练琴时吹了风有点咳嗽,第二天早上丫环就捧来了枇杷露,然后傍晚再见时他细心准备了披风。我还沙沙地暗想着披风的料子可真不错,质地轻滑,透气又挡风,哪里知道是……。
芳草亭的灌木枝绊了我一下,他没动声色,第二天去时花木修整过了,横出的枝条不见了踪影。
我无意识地揉揉指尖,第二天琴架上多了指套。我见他从来不行礼,身份如此尊贵的他没有怪罪过。
他出身高贵,我懵懂地跑去向他要雪池的书。他本可以打人去做就好,却亲自挑选——因为送来的书,里面全是他的注释,阅读的次序,大概内容,全标的清清楚楚。他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小小的一个雪池,而是怕我太累。
……
泪水滑到被面,晕开淡淡的水花。我一路想来,蓦地现,余洛他竟然为我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我想到的,我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芦儿说余洛以前从未对人这么好,菊儿又说他对什么都这么用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不能控制地悄泣,妈妈,我该怎么?他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想逃了。
逃,还是不逃?
余洛,余洛,余洛……
我无声唤着,你知不知道,莫迟歌是多么渴盼爱。父爱的缺失,两度的情伤,天生孤僻的性格,前世的我冷眼看别人闹作一团装作不屑,内心的孤独只有自己知道。每当孤灯下饮泣,好盼望可以有人来怜我宠我,体贴我,照顾我。
病了,宿舍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水壶没水了,药瓶空了,冰箱里连剩饭都没留下,掏出手机不知道打给谁,唯一疼我的妈妈在天边,爸爸在赌场。
这种绝望,恐惧,无助,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出来的。
余洛,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为什么要让我眷恋你的温暖,万一我们是敌人,万一你是乔竹悦的灭门仇人,该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