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2/2)
下午风停了,气温也较上午升高了一些,他们去城外大沙河边做了一次郊游,直到黄昏才回到车站。这次是小鲁出钱买了几斤大饼作为晚饭。大家只吃了个半饥半饱,喝了些热水,便在车站候车室内几条破烂的长椅上卷曲躺下。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已有十几个小时,都已困顿不堪,年轻人们顾不上寒冷和周围散着的农村小车站特有的臭味,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但到了下半夜,寒风又起,气温剧降。没有玻璃的窗户既挡不住风也御不了寒,熟睡中的年轻人尽管血管中流淌着热情奔放的血液,可也抵挡不住凛冽刺骨的严寒,他们先后都被冻醒了,又饥又冷,再难入睡,只得爬将起来,又蹦又跳,藉以取暖。到三四点钟,气温更低,在家娇生惯养的李俊生先支持不住,起了高烧,也许是病痛,也许是触景生情,他竟像个孩子一样哭泣起来。小鲁拿出随身带的感冒药,小马和梦才去车站值班室讨了一杯开水,服侍小李吃了药,不一会儿,他的烧竟然退了。这时已是天明,他们去站外小吃铺吃了早饭,回来时遇到一辆不知那里钻出来的破车,哼哼唧唧正开进车站,一问刚好是他们去芜湖的班车。上面已坐了十好几个人,大约都是司机的熟人。车站停车场已经聚集了黑压压一群人,少说也有七八十个。小鲁他们见情况不妙,当机立断,留下小李和梦才在下面照看东西,其他三人互相配合,抢先挤上车,占好座位。梦才和小李将行李从窗口递进,行李上完,张李二人在伙伴的帮助下也爬进车窗。而一些无组织的“游兵散勇”则没有他们那么幸运——车上已经满的不能再满,可仍有三四十人没有上来。闹腾了一个小时,那些没有上来的人才在车站工作人员的劝导和叱骂声中放弃了努力。负担过重的破车终于在一片叫骂声中上了路。
开头不顺,事事不顺,这辆期服役的老爷车在半道中至少抛了三四次锚。每次抛锚,开车的师傅都要破口大骂,而且随着抛锚次数增加,骂声越来越烈,骂的内容也越来越露骨,但万骂不离其宗:就是他要和车的母亲、祖母以及其他家庭女性成员生**关系。司机正值中年,雷霆万钧,尽管大家心存恐惧:万一这老爷汽车被骂脑了,来个彻底放瘫怎么办?但却无人敢上前规劝。好在这位司机虽然脾气暴躁但修车手艺高,老爷车在被操了无数次娘和奶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这时天色已经大黑,一车“罐装沙丁鱼”都长吁了口气,个个带着莫名的庆幸鱼贯而下。五个年轻人在车站门口匆匆分了手,旅途的疲劳已经冲淡了他们到家的喜悦。
梦才哥哥的家——也曾是他的家,在长江路一带,离长途车站有六里路,但现在公共汽车已经停了,他只好背负二十余斤的东西步行回去。马路上空荡荡的,路灯昏暗,寒风凛冽,他又饥又冷,疲惫不堪,双腿机械的迈着步子,一个小时后,他在马路边上一栋低矮的简易平房前停了下来。他的家——不,现在只是他哥哥的家,就在这栋平房的最西头。房子是大跃进时盖的,外表已经显得很破旧了。这还是爸爸在世时单位分的,虽然只有一间屋子带一个厨房,但在那个年代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父亲去世后,一些人曾打过这套房子的主意,幸亏大家可怜他们这没有父母的兄弟俩,仗义执言,才没有让那些不良企图得逞。
哥哥家的窗户还亮着灯,他在这熟悉房子前停顿了一会,才开始敲门,门开了,是哥哥——他惊喜的抓住弟弟的双臂,“啊,梦才!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们同学,我一个月前就在马到了……”
梦才疲倦极了,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大队才放我们的假。”便把带的东西交给了哥哥。
“你嫂子还没睡,”哥哥对屋里喊:“梅子,梦才回来了。”
哥哥的老婆叫李艳梅,此时,她正在床,见到梦才,她惊讶的站了起来。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模样儿长的不算难看,只是她那达的下鄂骨和浓黑的眉毛总让人联想起那“河东狮子吼”的名句。嫂子的刚勇外表与瘦弱沉默的哥哥形成非常鲜明的对照,她比哥哥小两岁,是哥哥的师妹,不过,梦才与她以前并不是太熟悉。她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明显的大了。
她看了丈夫一眼,有点恼怒的问:“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弟弟要回来?”
“啊,我本来是要告诉你的,这一阵子忙,把这事忘了。”哥哥喃喃的解释道。
她没有再说话,但脸上不高兴的表情依旧。
在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哥哥问在一边愣的弟弟:“你还没有吃过晚饭吧?我这就给你做去。”
嫂子瞥了丈夫一眼:“这么晚还烧什么饭?煤炉都封了老半天了,晚饭还剩不少,开水泡泡就行了。”
梦才忙说这样最好,哥哥默默的带他去了厨房。吃完饭后,梦才打开带回来的行李包一看,一只鸡被压死了,另外,鸡蛋也被压碎了七八个。嫂子在一边心疼的直埋怨他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不过,看到小叔子带回这么多东西,她对他的态度有了改变,在哥哥处理那只死鸡的时候,她用讨好的语气问起梦才农村的生活情况。梦才又累又厌,哈欠连天。哥哥见状,赶紧在厨房给他搭起一张床,他洗漱上床,立刻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还未亮。他刚想起来,屋内的挂钟敲了四下,原来才四点钟。他只好继续躺着,想起昨天晚上情景,心中懊悔这次不该回来;又想到同组的其他人此时此刻和父母在一起的团聚之乐,而自己却不得不仰人鼻息,心里一阵酸楚,不禁潸然泪下。这时哥哥起来烧早饭,他怕他看见自己哭泣,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假装仍然睡觉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