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觐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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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红墙长道,赵越和秦福两个人,差了半个肩头,一步步的向着尽头走去。
赵越回头看了一眼,在两个人的背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就是小豆子公公,这位一心想要成为大太监的小太监,这时也在偷看着他。以小豆子的心思,还很难理解赵越是如何能够和秦福走在一起。
他很羡慕那个位置……
走了一段,秦福忽然头也不回的对赵越说话:“刚才你表现的很好。你可知道刚才见你的那人是谁?”
赵越想了想,考虑了一下说道:“伯父身居司礼监秉笔,又提督东厂,资历和地位在这内廷或许已经是最高了。可是能够让伯父你也看重的人物,想必也只有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了。”
对于赵越能够猜测到对方身份,秦福是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如果猜不到,那他才要重新判断,自己收这个子侄是不是收错了。
秦福脸上带笑,默认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那人姓李,名方!是陛下还在兴献王潜邸时的老人。曾跟我一起进过内书房读书,后来就分开了。他去了王府,我留在了京城。可是后来他后来者居上,而老夫我,一生坎坷,浑浑噩噩的过活,到头来还是碌碌无为……”
这话赵越可不相信。昨天或许他不知道秦福是谁,可是经过一个晚上,再有许肃这个弟子背书,他早就知道了眼前的这个老太监当年的丰功伟业!
秦福字天锡,号升庵,广东三水人。自幼入宫,正统十二年在清宁宫服役,十三年,调为乾清宫近shì。
嘉靖元年秦福升为御马监左监丞,又调为御用监佥押管事,不久,升左少监。
嘉靖三年,升太监,准在宫中乘马。调到御马监,监督勇士四卫营务。
之后几乎每年必有一次提升,先后掌管、监管提督上林苑海子、乾清宫牌子。并掌御马监印,提督勇士四卫营禁兵。提督十二团营兵马,掌管乾清宫事。
到了嘉靖十三年,总提督内西校场cào练并都知监带刀。
十六年,秦福第一次总督东厂。
而他这一生,最辉煌之事,某过于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巡,随行各部堂阁老大人不知凡几,可是留守京师,赐给符验关防的就只有一人!那人就是秦福!
别看陪王伴驾好似风光无限,可是能够让一位帝王放心把家业交给看管的人,同样是宠信无以复加!
直到嘉靖二十四年,秦福终于被升调到司礼监。第二次总督东厂,同时提督先蚕坛,掌管处理有关祭礼及各种吉礼的事。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在为他进一步提升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做最后的铺垫了。
也就是说,这位前后受赐飞鱼、斗牛、蟒衣各三次;受赐yù带、带各一条;受赐禄米三百七十三石;又特别赐给银记,上有“恭勤端慎”字样;赐给御书:“克尽忠谨,小心匪懈,恭慎如一”的大太监,终于要迈进他人生事业的巅峰了!
正因为如此,秦福别看为人低调,却没有人敢小看于他。
有了这样的资历和地位,说自己一生碌碌无为,这要说出去,还让别人怎么活。
赵越自当秦福是在自谦,可他却不知道秦福心中却是真的有这样的感触,无论别人看他这一生如何尊崇辉煌,甚至身后或许还能够留名字于史册。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路走来是如何的步步惊心!
“这一次他要见你,是老夫求来的。老朋友之间也要求,这就是内廷。好在,你没有让老夫失望。”
赵越心说,让你失望又能如何。但是召唤自己进宫,总不能就是为了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吧。
“想来你也猜出来这一次召你来京里是为了什么。你身边那个小子就是前太医院许绅的公子吧。没想到他竟然会拜你为师!一个是父亲,一个是老师,这个小子这辈子前后都有人照应,也是一种福气。”
说到这里,秦福若有所指,又好像是在提醒赵越说道:“许绅这个人医术医德都是有的,可就是胆子小。本来没有什么事情,自己却是被自己给吓死了。为了他的死,太医院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倒霉。陛下也很是痛心……可惜太医院是什么情况,你都是见过的,并没有几个可用之人。”
“这话怎么讲?”在赵越看来,或许太医院里的众太医外科方面不如自己,可是中医内科还是精通的,这种精通是自己拍马也追不上的。
秦福停下脚步,赵越见了也跟着停下,就见秦福转回头看着他淡淡的一笑,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有本事,就会用你。有些话不方便和你说,但是你知道,在这京城之内六部堂官,朝野上下,没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前一刻你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情,马上就会被呈上他们中间各位大人的案几之上!对了,广德楼的饭菜味道还没有变吧。”
赵越本来打起精神想要听听这大明朝的秘闻,却不想一句话被秦福又拉到了广德楼上。不过他还是点头,回答道:“还好。”
秦福笑了笑:“那是辅庆侯陆夔阙名下的产业,陆家是先帝爷宠信的近臣,而先帝又是当今圣上的堂兄。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辅庆侯这已经是传到第三代了,前不久老侯爷刚刚去了,继承他爵位的是他嫡次子陆兴。他上面还有一个庶出的大哥,下面还有几个弟弟……”
言下之意,今天闹出的事情有可能是外人看到辅庆侯亡故,就动了歪脑筋,或是谋财,或是打击陆家。当然,也可能是人家辅庆侯侯府的豪门恩怨……但是谁是谁非,是非曲直又是什么,对秦福这种大人物而言,却是无足轻重。就算是真闹出什么luàn子,官司打到当今天子嘉靖那里,也不会因为辅庆侯是先帝爷的宠臣,就网开一面……哪怕嘉靖一直以来都对他的堂兄尊敬有加。
可是接下来秦福的话,却是让赵越猛地瞪大眼睛,lù出几分震惊出来。
“昨天夜里,太医院的事情,就有人说给辅庆侯听。听说陆兴那小子对你还tǐng感兴趣的……”
啊!赵越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老太监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小看了这京城中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是一家落败内斗不断的前朝宠臣!
秦福见赵越注意听了,这才笑道:“就在你进宫前,都察院送进来一张关于你的弹劾。”
“弹劾!”赵越心中一团luàn麻,惊疑道:“我又不是朝廷官员,弹劾我做什么!”
“有人弹劾太医院许肃,就是你的那个小弟子勾结妖人,在太医院里行巫蛊之事。呵呵,开膛破肚,犹如鬼怪。”
这一下赵越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树yù静而风不止,有人是想针对你,许肃只是个由头罢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子侄,恐怕这个时候你的名字都会放在陛下眼前了。”
这一句显然是在提醒赵越,眼下不管他如何去想,反正在外人看来,赵越已经是一个“阉党”无疑了。身上已经深深打上了他秦福的标签。
赵越表情变得古怪,也没心情去问人家为什么要针对自己。现在他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京中的大人物做每一件事都包含着各种深意,不是他这种正常人所可以揣度的。既然想不通,他也不去làng费那个脑细胞,只等着秦福给出答案。
可惜秦福并不想多说,只是提醒一下赵越而已。
在他看来,赵越就好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眼下可以一用,但是以后要想更长久,还是要戴上笼头嚼子,让他有敬畏心才好控制。
因此说完这些,秦福重新回过身迈步向前走。
赵越张了张嘴,可还是没说什么,紧紧的跟着。
秦福一边向前走,一边继续说道:“刚才那番话你都要记在心里。李芳这人虽然为人有些yīn翳,但却是说话算话,只要他说能够保住你,你这一次最多也就是有惊无险。不过老夫对你的医术,还是有些担心。这种事情不能为外人道,说了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赵越这时才chā话道:“我只是专攻外科手术,对于内科并不擅长。我的意思是,并不是所有的病症都适合西医外科的。”
“原来你那手绝活叫做西医外科?西医?难道说是那些西方蛮夷的医术?”秦福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
赵越知道古人总以为自己是天下的中心,西方人都是茹máo饮血的野蛮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外国人。赵越深知,想要将外科医学流传下去,要是坚持西医的说法肯定会是处处碰壁。索性这一次借由这一次机会,为外科正名,就笑着说道:“说是西医,只是因为晚辈自小在海外长大,学的医术大多还是那些蛮夷哪里学来的。不过这些蛮夷的医术,也都是来自中国。唐宋之时,夷人很多都迁居在中国,各种文化外流,被西人推崇备至。直到后来崖山之后,元门g鞑靼席卷中原,檀腥遍地,这些西人也开始回流,这中原的风俗文化就传遍了天下。近的不说,有扶桑、朝鲜、暹罗和东南海上诸国,远的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也都十分敬慕咱们中华悠久文明!我曾听说有意大利,威尼斯人马可?bō罗曾经写过一本游记,把中原写的很是繁华富庶,言辞中充满了向往和仰慕……”
秦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脸上也lù出不经意的得意,笑道:“看来这些夷人也有自知之明。不过他们擅长奇yín技巧,宫里就有不少钟表,就是舶来的。另外京营的火器,也有用西洋的。”
听到这话,赵越除了点头,也不好说别的。他总不能当着明朝人的面,夸奖那些茹máo饮血的野蛮人吧。
“正是如此,晚辈这一身医术,就是西人学自中原。又发扬光大的,当时晚辈学这些的时候,还只有七岁……”
“以后就不要叫什么西医外科了。既然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索性就改回名字,就叫外科正宗!”秦福没有半点商量的口气,就为外科更正的名号。不过有了这个外科正宗,倒是更方便赵越以后在明朝行医了。
改个名字赵越不反对,可是接下来秦福的话,却是让他大为惊疑。
秦福语调缓慢的说道:“擅长不擅长不是你说的算,尽力而为吧。不过从今天起,太医院你就不要回去了。暂且留在宫中住几天。这几天的时间里,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下面的人说。听说你看病是需要许多辅助工具的。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赶制出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luàn也是有备无患。另外,老夫还会安排人教你一些宫廷内的简单礼仪。不要你学的有模有样,只是不希望你像是今天一样出丑罢了。”
什么!让我留在宫里?
赵越大吃一惊,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那意思,自己之前的猜测十有**要灵验了。而秦福既然这样说了,自己想出宫恐怕也是寸步难行。因此他也只好无奈的听命,但是说到可以准备一些必须的工具,赵越心中却是一动,忽然想到似乎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假公济sī”,把之前在沈甸村设想的一些现代的手术工具在这里补全!
话说宫廷出品必是精品,放着这么一座宝山,空手而归显然不符合赵越的个性。
想到这里,赵越也没有之前那么不开心了。
不过他还是试探着问道:“伯父,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秦福笑了笑,他多少也知道赵越用的东西都很精致,说这话是担心宫内的匠人满足不了他的需要。
这样一来,秦福顿时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子太过的小心,宫中的手艺人可不是民间的可比。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夫还不相信天下间是有什么宫中做不出来的!”
尽管赵越还是半信半疑,他可不相信明朝的工匠可以制造一台先进的电子检测仪器,又或者是发电机无影灯什么的。
不过他还是得寸进尺,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那个伯父,亲兄弟还明算账,要是我能够完成你们安排的任务,不知道那些东西,可否都作为报酬给我?”
秦福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就无比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赵越的鼻子笑道:“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竟贪图这些芝麻般大的小利,好,只要你一切按照老夫的安排去做,等大功告成,老夫把那些匠人都赏赐给你也无不可!”
听到这话赵越只感觉眼前一亮,似乎天也蓝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积郁也烟消云散,连两侧狭窄的高墙似乎也变得雄伟壮阔起来。
可是下一刻秦福脸sè却是一沉,忽然目光bī近他,沉声说道:“不过丑话咱们也说在前面!事情你要是办不好,到时候不要说什么赏赐,就是你的这条小命,也要赔进去!哪怕有了李方的保证,老夫也不敢保证你能否走出这太液池!”
赵越并没有为秦福的这句话所吓倒,他抬起头仰望着这座幽深好似看不到尽头的宫殿甬道,那未知的前途正像是预兆着他的未来。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做出什么一个决定。
少顷,赵越嘴角上扬,挂上一个平静的微笑,对秦福说道:“那就请伯父现在就找些手艺精湛的匠人过来,晚辈有些事情要麻烦他们来做。”
于是五天之后,也就是嘉靖二十三年chūn天的某一天,山东登州府士子,赵越赵子川,因剿灭倭寇有功,特为嘉靖皇帝下旨传召入皇宫西苑,也就是后世的中南海,面见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