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交锋(下)(2/2)
审讯室外传来的轻轻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秋鲁的机要员小罗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仅探出个半个头,小心翼翼地对秋鲁解释说政宣组的李组长来了,要汇报与知青谈判的进展情况,并等待着他的最新指示。秋鲁点点头,示意小罗先退出审讯室后,一边整理桌上的案卷资料,一边饱含深意地对肇辄叮嘱道:
“待会我要让审讯人员一起进来开始正式审讯。利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说,做么做。胡乱说话或者和组织上硬对着干,你是会吃大亏的。”
秋鲁刚转身离开房间,肇辄就动作敏捷地蹑足冲向房门。
他现秋鲁将刚才俩人谈话时使用的案件卷宗遗忘在桌面上了,他想利用这难得的瞬息,将诬告自己父亲*的举报人查清楚,还得尽量熟悉一下自己案子的相关情况。但他刚将脸颊贴在房门上,打算偷听一下室外的动静再动手,门就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推开了。
“你要搞什么名堂?”
推门进来的小罗,见肇辄没有呆在刚才的座位上,而是在门扇旁背对墙壁站着,小罗脸上挂满警惕地怒斥着肇辄,还不放心地侧过脸瞅瞅桌上的卷宗夹。
“罗叔叔,我是被樊二柱诬告的,您能不能帮我做个证明人呀?”
肇辄颤抖的哀戚声和稚嫩的脸颊上挂着的委屈和恐惧,让小罗不太坚硬的心脏忍不住猛的抽搐了几下,但他提醒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不说去帮助他摆脱麻烦或减轻罪行,哪怕是出于同情这可怜少年的遭遇而稍有感情上的流露,秋主任也不会放过自己的,这样做就等于自毁前程。由秋鲁授意,他以自己的硬笔书法专长,模拟肇辄的笔迹撰写了诬陷他的反动信件,违背自己一向讲究的做人良心,当了一次秋鲁陷害人的帮凶,再想回头做好人去拯救肇辄就是奢望了。
于是他拉长脸冷冷地呵斥道:“我能为一个写反动信件的坏分子证明什么?”说完之后,不敢再与肇辄的哀怨目光接触,拿起桌上的卷宗夹转身出了屋。
肇辄无力地靠在重新紧闭的门扇上,虽然竭力要求自己要像个坚强和成熟的男人样不哭泣,但伤心和无助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胖子,咋地是政宣组的李组长负责和城里的娃娃们谈判呀?这事儿不是归人保组管嘛,咋没见王组长出面?”
“王组长不是到省城去了嘛,李组长也许是帮王组长的忙,代替他与知青谈判吧!”
审讯室门外传来俩看守民兵闲极无聊的对话声,肇辄担心看守民兵或者秋鲁进来看见自己伤心落泪的可怜像,就一边用衣袖擦拭着不停滑落的泪珠,一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监听外面的动静。他得在外人保持做人的基本尊严,决不能让他们小觑自己。
“王组长到省城耍?去了,俺咋地没听说过?”
“你知道个啥??王组长是去抓坏份子的,听说是去省歌舞团……”
肇辄无声滑落的泪水瞬间停止了,他骇然地直觉到民兵们所说的王组长抓人的事儿,应该与父亲肇飞或牛凤有关。
“歌舞团?那里是不是都是漂亮的城里姑娘啊?俺要是能去就美了!”门外的叹息声充满了憧憬与向往。
“美的你!王组长不是去抓姑娘,是去抓一个*女知青的外逃犯。”
这岂非就是说的爸爸肇飞嘛!肇辄听到这话顿时面如土色。
秋鲁刚才还在以此为条件与自己交换周宇的藏身秘密,没想到抓捕父亲的人都派出去了。秋鲁这个阴险无耻的骗子和混账,估计没有对自己说一句真话,如果自己刚才真的相信了他所开出的交换条件,救不出爸爸不说,还白白出卖和毁了周宇,自己或许还会被秋鲁嘲讽为傻子。现在看来自己和爸爸,肯定都会被秋鲁视为周宇与他父亲私下交往的知情者,即使没有目前的劫难,秋鲁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外面看守民兵的聊天还在继续,但肇辄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嘈杂声响。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回忆与秋鲁交往的每一点一滴,因为他的直觉认定自己家庭最近所遭遇的一切,应该都和秋鲁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他想通过细节的分析,找出其中的关窍和疑点。
通过对几分钟前与秋鲁对话电影回放似地快记忆搜索,他马上分析出了秋鲁的第一个疑点,那就是尽管秋鲁自己声称周宇所犯下的事与他父亲秋司令无关,但秋鲁那么急欲和自己达成交换条件从而抓捕到周宇,显然还是害怕周宇与他已逝去的父亲有勾结的消息外传。肇辄估计周宇是起义事情泄露后才连夜跑到自己家躲避和销毁相关证物的,秋司令的死也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那么,秋司令很可能是担忧自己参与或同情周宇所在小团体谋划的事情,并因起事失败害怕名誉受损而自杀;要么就是被周宇的同志们灭口所杀。秋鲁放任别人陷害自己父子,甚至对自己与父亲的冤案落井下石,显然正是他心虚的表现。他想把与周宇以及秋司令能联系起来的一切线索统统抹去。
“哼!你秋鲁害怕周宇的事情泄密会影响父亲的声誉或自己的前程,那我就要将此作为武器和你斗一斗,看谁怕谁!”
想清楚了第一个关窍和应变措施,他马上开始回忆上次与秋鲁见面的细节,很快他又搜索出秋鲁的第二个破绽。自己与樊二柱的见面和一起吃饭,事实上是秋鲁促成的,当时自己是很不情愿地接受了,那么很可能这就是一个阴谋。樊二柱显然早就做好了诬陷自己的一切准备工作,那天樊二柱到县城里来,却并不知道自己当天恰巧也在县城,而秋鲁故意提供给樊二柱一个和自己见面并能陷害自己的机会,估摸着秋鲁是预先知道了樊二柱的打算,并假手樊二柱来对付自己。想通了这一点,肇辄为秋鲁的阴狠和思维的机巧倒吸了一口凉气。
由于经常受到爸爸和爸爸那帮文艺圈内的朋友们,包括身边吕继红和蓝蓝、胡勇等人的过度赞誉和吹捧,肇辄总以为自己已经很聪明很成熟了,思维能力与成人并无多大的差别,但如今看来,在秋鲁这样玩政治的阴谋家面前,自己简直无知得像个三岁的幼童,人家想怎么骗就怎么骗,想如何拿捏就能如何拿捏。
肇辄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心情哀痛地了一会愣气,他在心底怒骂了自己一番还不解气,又拿手掌狠狠扇了自己几嘴巴,此后,他还想打起精神清理紊乱思绪,继续找出秋鲁的第三个破绽,或者说是自己犯下的第三个过错,但审讯室的房门被推开,秋鲁和城关派出所的孙干事,以及另外一个带眼镜穿中山装自己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夹着厚厚一叠案件卷宗一同进来了。
“年青人,考虑好了吗?”
三个审讯者坐下后,秋鲁语气轻飘飘地率先开口询问道。但肇辄此刻已能听出他言语中流露出的小觑和傲慢。
“考虑好了!”肇辄脸色很凝重,语气很镇定地回答道。
“老李,这案子事关伟大领袖的崇高威望,我们不能当做一般案件交给派出所处理,就委屈你负责记录吧。小孙负责这里的安全保卫工作,既对屋内,也包括屋外。”
李进只是客气地轻点头颅表示应允,孙干事却谄媚地欠起屁股,恭谨地对秋鲁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扇旁抱起膀子做起了门神。
照例对受审者的身份核实盘诘完毕后,秋鲁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肇辄,你承认那封污蔑伟大领袖的信是你写的吗?”
“不是!是小樊村的樊二柱写的,我只是帮他携带而已。你们应该把他当主犯抓起来审问。”肇辄坚决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
老李和孙干事只是对肇辄的回答爽快有些诧异,而秋鲁的眉头却拧到了一堆。他已经预计到下面的审讯应该不会那么顺利了。
老李正要记录肇辄的回答,秋鲁伸手拦住了他的举动。“老李,先别忙着记录,我建议让这少年再思考片刻,咱们给他个纠错的机会吧。”对老李吩咐完毕,秋鲁又转过身,阴沉着脸提醒肇辄道:“你要考虑清楚再做回答,诬陷别人是会加重你的罪行的。懂了吗?”
肇辄只是轻蔑地撇一撇嘴不再开口,室内瞬间处于一片沉寂中。
李进是第一次参与案件的审讯,由于暂时没有供词可以记录,于是饶有兴致地翻看起肇辄案件的卷宗来。肇辄的目光随着老李翻阅卷宗纸张的手移动着,他现老李抽出了那张所谓的反动信件,正与自己在派出所写下的事件经过陈述进行着笔迹的对照,嘴里还喃喃着:“这就是一个人写下的嘛!”刹那间肇辄如醍醐灌顶般又想通了一个一直疑惑不解问题。
樊二柱陷害自己是确定无疑的,但肇辄一直想不通的是,樊二柱从哪里弄到了自己的笔迹?为此自己还责怪蓝蓝,认定是她无意中将自己的笔迹泄露给老是纠缠着她的樊二柱的。自己的主观臆断,让蓝蓝委屈得不行,但又没法证明不是她的过错,还因此伤心无奈地洒落了几滴女儿家如珍珠般宝贝的泪珠。
是秋鲁干的!一定是他找人干的。他不是在办公室让自己抄写过领袖的诗词吗?那肯定就是为预谋诬陷自己而*自己的笔迹,而且只有他才有能力和渠道找到模仿笔迹的专家。肇辄想通这个问题后,抑制不住的怒火已经喷薄欲了,他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思想准备,借这个有外人在场秋鲁不敢下手杀人灭口的机会,要将秋鲁的所有邪恶阴毒的勾当,包括他父亲所干的事儿,全部抖弄出来并传扬出去,让他和他的家庭与自己一起毁灭掉。管他父亲是否无辜,管他什么一个伟大两个忠诚,能生出这样刻毒邪恶后代的,应该也不是个好东西,就让他逝去的父亲在地狱中也为此永世不得安宁吧!
“樊二柱是谁?你的同伙吗?”
李进翻阅了一阵子案卷,忘记了他不是审讯者而仅仅是个记录员,抬起头来兴致盎然地问肇辄。
“你可以记录了。樊二柱是我的同伙,但他也是个小人,而且还是个极端愚蠢的蠢货,经常被人撺掇着干些阴人的坏事。那封反动信件就是他让我帮忙传递的,他是主犯我只是帮凶。”肇辄咬牙切齿地冷笑道。
“樊二柱还有其他具体的罪行吗?”
“多得很。比如说装成一副清高正直的摸样,以此骗取别人的笔迹,然后再模仿伪造别人的笔迹,写一些诬陷领袖的反动言论栽赃别人。再比如说,今天和你勾肩搭背,装得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明天就趁你不备,背后使劲捅你一刀,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你的存在影响到他的前程,或者是他家人的狗屁声誉。”
“你给我住嘴!”
秋鲁已经完全明白肇辄打算干什么了,他撕下了自己脸上一贯高傲优雅和镇定自若的伪装,冲上前去狠命地抽了肇辄一耳光,并借此打断了肇辄的交待。
秋鲁野蛮的行为让李进和孙干事都诧异得懵呆傻了。血统极端高贵,满腹诗书文质彬彬的秋主任犯毛病啦?老李蠕蠕地想问些什么,但面对秋鲁阴沉似水的冷脸,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愣着干什么,拿一块臭抹布堵上他的嘴!你还想让他将污蔑伟大领袖,编写和传播反动言论的故事继续编派下去吗?”
秋鲁朝傻愣着手足无措的孙干事大声怒吼着,直到孙干事按照他的吩咐干完了他让做的一切,并低垂着头惶恐地束手站在一旁,等候着他更进一步的命令时,秋鲁才算勉强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把这个不可宽恕的反动分子押往县看守所单独关押,不得让他和任何人接触。等我们处理完其他重要的工作,挖出了他的同伙后再来收拾他。”
秋鲁下完命令,又撕碎了老李抄写的几行供词,也懒得再去瞧肇辄那张因刻骨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孔、瞳仁布满血丝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背着双手转身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