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交锋(下)(1/2)
俩民兵逼着肇辄进了镇上的民兵营部大屋,让他靠墙边站好后,得意洋洋地与他们的头目表了功,说是拦截回的预备到省城告状上访的知青,然后就退出营部赶回了车站取东西。
城关镇派出所民警小肖正与营部的几个头目叼着烟圈在喝茶聊天,等待马棚这边天大亮后找便车捎带他回城关镇。小肖侧脸瞥了一眼被俩民兵撵进屋站在墙角的肇辄,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半刻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又见他没有被捆绑,估摸着应该是城关周围哪个村的知青,也没往跳车逃逸的肇辄身上联想,于是继续与同屋的人笑谈着。过来一会儿,大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一个民兵头目接下电话“喂,喂”两句,一听是找联络员小肖民警的,就将电话听筒转给了小肖民警。
电话是所长打过来通气的,所长告诉他秋主任早上已经回县里了,现在正召唤孙干事到他办公室去汇报工作。所长估摸着秋主任与孙干事谈完话后,还会去县医院探望小张和受伤的知青,自己和副所长等人得赶到医院陪伴领导和汇报情况,所里人手紧张,让小肖赶紧回所接班。所长提到民警小张时,小肖瞬间想起墙角站着的少年是谁了。所里的小张和孙干事那天在值班室审讯这少年,他路过少年身旁时好奇地瞥了一眼,对这个眉目清香但能写反动信件的少年的模样还有些残留的映象。
“嘿嘿……”
无意中抓获了逃逸的罪犯,看来自己运气够好又可立功受奖了!小肖想到这里禁不住傻笑起来。他放下所长的电话,转过脸去看那个自动送上门让自己立功受奖的少年时,恰巧现他正悄悄地往房门口溜,屋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行动。
“你给我站住!”
小肖面向肇辄的怒吼声惊动了屋内所有的人,马棚的民兵营长还谨记着县里的交待,对知青要客气些,于是不解地问小肖道:“肖干部,怎么回事呀?”
“哈哈,抓到肥羊了。”
“肥羊?在哪里啊。”
脸上兴奋得红光满面的小肖民警,用手指头指点着肇辄,哈哈大笑起来。
被押往县城农村工作组驻地的肇辄,因拒绝回答审讯人员提出的任何问题,始终紧抿着嘴不肯开口,身体上很是吃了些亏。几个脾气暴躁的民兵,先是将他的双臂向后反拧,向下使劲抻着他的头,让他呈批斗坏分子时最时髦的“喷气式”躬身站着,见这样的方式不能让肇辄屈服开口,然后,其中一个民兵又用脚使劲踢肇辄的腿弯,使得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跪,但手臂被架着又跪不下去。几个人折腾了半晌,见肇辄始终沉默着一声不吭,于是开始动拳头,挨打后的肇辄故意扯起嗓子痛苦地放声嚎叫,凄厉地惨叫扰得一屋子的人不得安生,终于有个神经受不了的民兵头目,皱着眉出面制止了几名施暴者的行为,并提醒他们说这是人保组那边缉捕的人犯,应该交由人保组处理。之后,民兵头目看肇辄小小年纪,长得白皮细肉眉清目秀,也不像穷凶恶极的坏分子模样,就好心地问了他需不需要通知家里什么人,肇辄这才有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肇辄告诉这个头目说他是秋主任的亲戚,只有见到秋主任到场才会回答问题,否则,他要是被严刑逼供后失去理智说出什么让大家吃不了兜着走的昏话,会让所有在场的人陪着他一起完蛋的。
听了肇辄威胁味道十足的回答,面面相觑的一干人中,终于有人想起秋主任的秘书小罗机要员确实很关心这件案子,多次向人保组各部门了解这件事的进展,并亲自督办案子的破获和处理,肇辄如果真是秋主任家的亲戚,即使他真是犯了罪,那这样虐待他玩笑也开大了。谁知秋主任会不会私下记恨呢!于是其中惶惶不安的某个人,赶紧向秋鲁的机要员小罗打电话汇报了这事。果然,电话打过去不久,秋鲁的机要员小罗就亲自赶来了。面对大屋子里或忐忑不安或尴尬无比的一众人,小罗没有命令他们立即放人,也没有出言责备,只是很严肃地吩咐他们马上将人犯单独关押,任何人不准私下接触,过一会秋主任处理完公务会亲自前过来提审案犯……
秋鲁是在县农村工作组那间窗户上钉了铁条,用来临时收押犯人并作为审讯室的办公室见到肇辄的。秋鲁进屋时,肇辄还在用衣袖擦着额头上伤口渗出的血丝,面色粗粗看去还算平静,但眼睛中偶尔掠过的紧张和期盼,还是被秋鲁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
“坐下吧,年青人。”
秋鲁找个位子坐下,示意肇辄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慢慢浏览起小罗交给他的案件卷宗。待肇辄坐下后,用他那清澈的眼光安安静静地观望着自己时,秋鲁皱起眉,放下卷宗轻叹着问道:“为什么要写这封信?”说着从卷宗中抽出那份被定性为散布领袖**、污蔑领袖道德的信件,在肇辄面前扬了扬。
“你让我很为难。放你走吧,这会让我丧失一个党员的基本立场,违背我的组织原则;不放你吧,你小小年纪,还有大好的前途,父亲可能还在家中望眼欲穿的期盼你回去,如果你为此坐上几年牢,毕生的前途毁了不说,还会给家庭带来难以弥补的创痛。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没有写那封信!那是樊二柱诬陷我,给我故意栽的赃!”
“年青人,敢做就要敢当。既然犯了罪,就要向组织上主动坦白,积极争取组织的原谅和从轻落。虽然你的罪行很严重,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交代了指使你写信的人,组织上应该会从轻处理你的。”
“您的意思我懂了,看来您今天到这里并没打算救我出去。我想问您一句,您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因为您的党性原则而不准备救我出去呢?”肇辄紧盯着秋鲁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他那公事公办的面孔下的真实的想法。
“不要意气用事。我了解樊二柱,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好同志,我认为他是绝不会干这样的事的。”秋鲁笑着摇了摇头,意示确实是不信他的话。
“那封信是从樊二柱交给我的包袱中找到的。我和樊二柱见面并一起吃饭,是您办公室的小罗叔叔安排的。吃完饭分手时樊二柱才将包袱交给我,说让我帮忙带回村。”
“你的意思是说小罗可以为你证明?”
肇辄无奈地摇摇头。当时小罗已经离开,从情理上来说他不适合为自己作证,也估计不会同意替自己作证。但肇辄随即眼睛一亮,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秋鲁说:“我进您办公室的时候手里没有带包袱,您应该可以为我证明吧!”
“你说你进过我办公室,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呢?再说樊二柱那憨头憨脑顶多初中水平的农村兵,有那个水平写这样的反动信吗?”秋鲁轻轻撇嘴哂笑了一声
“你……!”
秋鲁的说法让肇辄感觉头晕目眩。秋鲁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官员,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不愿意替自己出面作证他可以理解,案后也有过这个心理预期,但秋鲁假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这让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而且听秋鲁话中的意思,似乎他已经认定是自己而不是樊二柱写了那封反动信件,更让他心理颇为失落,也顿感手足无措。
肇辄在事后的冷静和无畏,与其说是出于少年人对世事的无知,还不如说是他一直对身居高位,手握全县老百姓生杀予夺大权,在他心底形象伟岸的秋鲁的庇护能力充满了信心。初被逮捕时他隐瞒了和秋鲁的关系,为的是保护周宇,而保护了周宇就等同间接保护了秋家的声誉。他不说对秋鲁有恩,起码是维护了他父子的尊严和**,从这一点来说,秋鲁欠下了他的情分。而现在秋鲁竟然抹脸不认账,拒绝还他的情,这让他始料未及无法应对了。
“难道为了掩饰周宇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您居然连见过我的事实都不敢承认吗!我要不是为了给您送那封信,会没事跑到县城,会冤枉被人陷害吗?”肇辄带着哭腔委屈地大叫道。
秋鲁听见肇辄带着哭腔委屈地大声嚷嚷,一瞬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良好的心理素质让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和威严。
“也许你确实到过我的办公室,但或许我当时不在办公室,要么就是你记错了,我这样说你是否能接受?”秋鲁也有些担心此刻太逼急了,肇辄会不管不顾地当着外人乱说一气,所以将语气变得婉转一些。
“您的记忆力不至于衰老到连周宇都不认识吧?”肇辄眼角挂泪地嘲弄道
“我今天来见你,还正想问问你,我那个老熟人周宇此刻在哪里呢!我可是多年没有他的音讯了,既然你知道,可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
肇辄这才真正见识到官场人物的无耻和厚黑。他觉得秋鲁以及类似的政治明星,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彻底垮塌了,他也不屑再对他使用敬语,而是态度很不恭谨地反问道。
“你不是没见过我吗?那你从哪里知道我认识周宇?又凭什么要通过我打听周宇的下落呢?”
秋鲁面对肇辄咄咄逼人的连声质问,他觉得这少年比他想象的更聪明和睿智,缺少的不过是社会历练和对人性的认知,与他绕着弯说话,将他当做懵懂无知的小孩哄骗,估计难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不如直接进行利诱和威逼,于是秋鲁很干脆地点头说:“好吧,你可以对审讯人员说你是我的亲戚,我也不会对此进行否认。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周宇躲藏的地方吧?”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那你准备怎样?”秋鲁冷下了脸
“在你没有开出令我满意的交换条件前,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地告诉你?”
“行,就按你说的办。”
秋鲁思考了片刻后,慢慢地从桌上的卷宗夹子里掏出一封贴着四分邮票,缄口开敞的信件,敲点着信封背面四分邮票下方自己的批示字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这是一封人民来信,举报你父亲肇飞强暴了一名姓吕的女知青,我正准备派人处理。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交代出周宇的下落,我可以扣下这封举报信,就当从来没有生这件事。我还可以要求人保部门对你写反动信件污蔑伟大领袖的案子,尽量按照未成年人的标准,以年幼无知、受人蛊惑等理由从轻落。你觉得我这个交换条件如何?”
爸爸也被同时陷害了?肇辄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腮帮子上的肌肉颤抖着,眼珠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秋鲁。许久后,肇辄侧过脸死死地紧盯着那封举报信上粘贴的四分邮票,似乎要将那邮票上的女农民肖像牢牢地镌刻在心底。其实他是在紧张地通过分析信封上秋鲁的批示字迹,判断出秋鲁话语的真伪,既然秋鲁将爸爸的处理问题作为交换条件提出来,他就必须先弄清事实。直到秋鲁等得有些不耐烦,重重地用手敲敲桌面提示后,肇辄这才重新抬起头,以极为不屑的口气对秋鲁说:“你急什么?你又不是要见老朋友,而是准备将周宇叔叔抓起来交给你的组织领赏吧?”
“你考虑的时间够长了。你是不是怀疑这封检举信是假的?”秋鲁讥讽到
“一个连自己的朋友和父亲的秘书都信不过,还准备出卖他来保全自己名誉的人,你认为我能轻易就信任他的话吗?”
肇辄已经判断出这件事情确实是真的了。秋鲁能知道爸爸与吕继红的地下私情,看来的确是有人举报了。
“年青人,你不懂就不要胡乱猜疑,我与周宇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我要找到他是因为他背叛了党组织,背叛了祖国和领袖,参与了阶级敌人举行的*活动。他参与的那些罪恶活动,与我的父亲扯不上任何关系,我找他正是为了洗刷清他强加给我父亲,一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身上的污泥。”
秋鲁说着这些话,顺手又从卷宗内掏出一张印刷着讣告黑框的报纸,将报纸递给肇辄,语气沉痛地说道:“看看吧,我父亲已经过世了,周宇让你转交的那封信,是永远也不可能送达到我父亲那里的。周宇信中写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完全都是污蔑。一个被党中央和老人家誉为伟大的**战士,忠诚党和人民、忠诚领袖的老革命军人,为国家和人民奋斗了一辈子,他会干出周宇信中所说的那些事吗?”
肇辄趁秋鲁说话的机会,将报纸第一版上的讣告快浏览了一遍,特别是对秋鲁用红笔标注的几行评语很认真地看完,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接受了周宇的观点。他点点头问秋鲁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告诉你周宇的下落,你就可以帮我和爸爸洗清不白之冤?”
“年青人,我不是为自己粉饰,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秋鲁作为组织上的一员,先要按照组织的意图、党和国家的需要去办事。至于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该做,都是由组织决定的,不是我秋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是否犯罪那必须由组织作出判断和处理,你能听懂我话中的意思吗?”
秋鲁语重心长的教诲肇辄根本就不往心里去,他依然语气坚执地说:
“我和我爸爸都是冤枉的!我才不去管你的什么组织原则,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坐牢,否则,我不会告诉你周宇的下落。”
“肇辄,你很会得寸进尺呀,我那样承诺过你吗?”秋鲁有些羞恼地训斥道。
“你要不答应,休想让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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