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解读海贼王──汪直(2/2)
4、莫须有的汉奸之名
前几年,有两个南京的教师到安徽去砸汪直的墓,说汪直是勾结倭寇的汉奸(这两个教师史观如此狭隘,真是枉为人师表)。这实在是太看低了汪直。汪直徽州歙县人,是从事海上贸易的徽商群体中的一员。由于海禁,跟随同乡许栋走上武装走私道路。后取代许栋成为倭寇领,嘉靖三十年征服倭寇各部,拥众2o万,巨舰百余艘,成了无可置疑的的海上霸主、倭寇之王。且自号徽王,建王府,穿王服。汪直是造反之王,其部中之少数日本人不过是听命于他的雇佣军,汪直是王,日本人是兵,不是他为日本人服务,而是日本人为他的造反服务。因此说汪直是汉奸实在是太无稽了。
如果这段文字太牛了,有吹牛之嫌。那看看关于汪直小心懦弱的描写。请看这段记载:萧显者,广东人,书生也。多谋善战,为汪直所惮。江南之事,显实之。……萧显乃是一个寻常的小海贼而已,汪直也忌惮他,无论汪直强或弱,他都作为明朝倭酋的典型承担那个时代中所有的罪和过错。
大海贼汪直害怕萧显,当然也害怕陈东,害怕林碧川………你现类似汪直害怕的大海贼多如牛毛,原来汪直是被明朝当作典型抓了。由他承担那个时代中所有的罪和过错。你可以翻阅明史查一查戚家军打的倭寇是不是汪直?汪直死的时候戚家军八字还没有一撇!汪直临死时大呼冤枉:“吾何罪!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一言成谶,倭寇愈镇压愈多,是当时沿海耕海为生贫苦老百姓失去衣食被逼得纷纷造反的缘故。
汪直尽管他有着许许多多的身份和头衔:倭寇领、武装走私集团头领、海盗、净海王、徽王,我还是宁愿称他为一个商人——徽商。这些年,关于徽商的研究已经靡然成风,可是,不知是无知还是有意,很少有人对王直——这位最杰出的徽商,给予应有的关注。倒是在今天的浙江台州蛇蟠岛,有一尊王直的塑像,旁边是一副王直生前最欣赏的对联:“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徽州盐商出身的汪直,具有天才的商业头脑和经营手腕,他是当时国际贸易界最出色的中间商。可是,在明朝皇帝的眼中,这些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个个都是不安分守己的刁民,必先除之而后快。正是这种“逼商为寇”的海禁政策,使无数个汪直被逼上了“武装商人”的道路。不错,这是走私,可是,在明朝的海禁政策之下,除了规模小得可怜的朝贡勘合贸易,哪个国际贸易商不在“走私”?
汪直的势力最大时,在日本的平户建立根据地,称霸海上,屡败明朝官军。由于汪直的根据地在日本的平户,而其手下也有少数日本人,因此,汪直很长时间内背负着倭酋、汉奸的骂名。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和那些为日本人作帮凶的汉奸不同的是,汪直是当时海上当之无愧的老大,号称“净海王”、“徽王”,是日本人在为他卖命、被他呼来喝去、调来遣去。这与后来俯听命于日本侵略者的哈巴狗式的小人,岂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作为典型的徽商,汪直始终以一名儒生自许,以作为中国人而自豪。他日思夜想的,是借着自己“平定海上”倭寇的功绩,获得明朝政府的承认,归顺朝廷,并屡次请求:希望朝廷使海外贸易合法化。然而,傲慢的嘉靖皇帝永远只有一个答复——片板不许入海。中国在强势地位中主动融入全球化的历史机遇,又一次被明朝政府不屑一顾地拒之门外。
嘉靖三十五年徽州绩溪人胡宗宪接替张经任总督,以同乡身份招抚,诱降汪直。答应开放海禁,并将汪直的母亲和妻子从金华监狱中释放出来,“丰衣食,洁第宅,奉之以为饵”。古时讲究孝道,胡宗宪抓住人性弱点,以其亲人要挟汪直,汪直只能乖乖就范。于嘉靖三十五年十一月,孤身一人入胡宗宪府邸(凭这一点孝心,汪直的人格已足够完美了。如果你父母被政府挟作人氏,要你去换,将心比心,现代接受教育西化青年有几人能办得到?汉奸是数典忘宗的,这叫数典忘宗吗?)。胡宗宪本意确是想以抚代剿,开放海禁,但不合朝廷之意,且有人弹劾胡宗宪收受了汪直贿赂,争执三年,胡宗宪为洗刷自己,无奈低头,在明世宗和朝臣力主治汪直以死罪的情况下,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汪直被处极刑。
朝廷中并非没有明白人。当时就有许多清醒的大臣提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当时的名臣、同样出身于徽州的胡宗宪,他主编的《筹海图编》更是点燃了建立海上强国的希望。胡宗宪认为,如果朝廷可以利用汪直,并且宣布海外贸易合法化,不但可以使海盗不剿自平,而且,中国将开辟出海上丝绸之路。站在5oo年后的今天,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假如当时的明朝政府改弦易辙,开海拓疆,建立一个比陆上中国大上几倍的海上中国,绝对不是痴人说梦。可惜,自大和愚昧、卑鄙和懦弱,最终战胜了理智和远见。明朝政府打不过汪直,就抓了汪直在徽州的妻儿老母,并用虚假的承诺诱捕汪直。胡宗宪在朝中大臣弹劾他引狼入室、收受贿赂的险恶处境之下,被迫选择了明哲保身。据说,汪直在宁波港口临刑前大呼:“吾何罪!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汪直死后,原来商人色彩浓重的武装集团,被逼成了真正的“寇”,东南大乱。
汪直之死朝廷信誉尽失,矛盾再度激化,江南倭寇之患再度严重。直到嘉靖死,隆庆接位,高拱、张居正主政,放宽海禁,有了海上贸易之途之利,倭寇渐消。
当时最有能力的名臣中,戚继光忙于解决明朝昏君“逼商为寇”惹出的大麻烦,而另一名有头脑、有担当、有能力的胡宗宪,尽管向皇帝献了两次祥瑞白鹿,并命他的幕僚徐文长写下了轰动一时的〈献白鹿表〉,但这位能征善战的名将,最终还是在明朝登峰造极的黑暗政治厮杀中败下阵来,惨死于狱中。
所有清醒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只有一个选择:面对政治**黑暗,目睹无数同胞们被诬陷为贼;像徐文长一样有良心的明朝读书人,先是作一番探索之后,觉无法解决问题,然后愤世疾俗,对这个倒行逆施的王朝最终以自杀表示失望。
应该说,在明朝当时,虽然朝廷为海禁政策辩护,地方或为推卸责任,或为争功,有故意夸大倭人的作用的倾向,但朝廷上下实际上还是清楚的:“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盗”,“海滨人人皆贼”。倭寇的头是中国的商人,倭寇的众是中国沿海的平民,倭寇不是日本的海盗。倭寇的性质是中国人自己的官逼民反,本质上和农民起义并无差别。同样是平民造反,农民起义被捧上了天,倭寇却被背上了最恶劣的历史的罪名,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也许是从甲午战争到日本全面侵华,中国民众普遍的对日本的仇视心理,现在应该到了还其本来面目的时候了。
5、中国历史上的最大冤案──倭寇
明朝的倭寇之乱是中国历史上的重大事件之一。“倭寇:明时骚扰中国沿海一带的日本海盗”,《中国历史大辞典》“倭寇”条目代表了中国历史对倭寇的传统评述。于是倭寇是“攻城掠寨,杀人放火,奸*掳掠,无恶不作”的日本海盗,于是就有了几乎可比岳飞、文天祥的爱国英雄戚继光。
但是稍为想一下就会有疑问:海盗在世界历史上是很普通、很普遍的,但海盗是在海上抢劫,未闻有海盗上岸并长驻岸上的。道理很简单:岸上有正规军,乌合之众的海盗不可能是对手。即使海盗上岸,那也是抢了就走,绝不会与官军正面作战,因为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财物,没有必要来拼性命,因此也不会劳朝廷兴师动众。但实际上倭寇却是专门跟朝廷过不去,在几十年里,打得明朝一批批正规军望风披靡,最后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名将戚继光,才算平息了下来,那样的倭寇很难想象是只为了抢劫的海盗。
还有一点:记得以前看书,从历史教科书到到各种描写戚继光平倭的故事书,看了以后总觉有一点不满:作为对立面的倭寇没有一个具体的人物,具体的领,似乎都是乌合之众。故事需要具体的人,没有一个对立的人物,故事没有看头。这种出于对故事性不足而产生的不满只是一种直感,但这直感正表示那是不合正常道理的:对付仅仅是乌合之众的海盗不需要英雄,是造就不出戚继光来的。
因此倭寇当然不是简单的海盗,它应该是有组织、有纲领,有政治目的的,当然也有领的。那么为什么我们的历史书、故事书上如此把它简单化了呢?原来大家想不到的,被有意无意的回避了的真相是:这些倭寇的领都是中国人,前后几十年,各个部分的倭寇的领都是中国人,事实上不仅仅是领,所有的倭寇基本上都是中国人。更而且其先后三个领袖许栋、汪直、徐海都是徽州人。徽州离海远得很,怎么跑到海上当强盗来了?徽州人以经商而闻名,到这里也许我们就能隐隐约约的猜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了:倭寇者徽商也。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把“申禁人民无得出海与外国互市”定为国策。朝廷则实行一种非常可笑的朝贡贸易的形式:中国是“中央之国”,周边各国都是藩属,藩属国要接受中国皇帝的承认与册封,要派遣使节到中国觐见皇帝,呈献贡品,并且接受皇帝的赏赐(回赐)。名为朝贡与回赐,其实就是贸易,因此叫朝贡贸易。当然在朝贡中也附带进行一些商人间的贸易,但规模很小,仅局限在市舶司,而且朝贡毕竟不是经常性的。而即使是如此小规模的贸易,到嘉靖二年也被禁止了。由于日本人内部为了争夺朝贡贸易的特权,在宁波港生械斗。明朝政府以此为借口,关闭市舶司,中止了所有朝贡贸易。但贸易是客观存在的需求,禁是禁不了的,于是国家海禁,民间必然走私。
海禁与走私是对立面,海禁要用武力,走私就要武力保护,对立必然导致军事的对抗,到了一定程度就会爆成大规模大范围的动乱,甚至是造反,于是就有了倭寇之乱。刑部主事唐枢写给浙闽总督胡宗宪的信中说:“商道不通,商人失其生理,于是转而为盗”。领导戚继光、俞大猷主持浙江抗倭的谭纶说:“诸货皆一切禁罢,则有无何所于通,衣食何所从出?如之何不相率而勾引为盗也”,明确的道出了倭寇之因。
而谢杰(右副都御史)在《虔台倭纂》中则说得更为透彻:所谓倭寇“皆潮人、漳人、宁绍人主之也……漳潮以番舶为利,宁绍及浙沿海以市商灶户为利,初皆不为盗……抚设而盗愈不已,何也?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愈严而寇愈盛……于是海滨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
如此说来所谓倭寇之乱其实也是官逼民反,其性质和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并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它是中国的内部动乱问题。虽然其中有少数日本人,但那是被中国人雇佣的,与日本侵略或者日本海盗是搭不上边的。其实当时人对此是清楚的:“官兵利于斩倭而得重赏,明知中国人,而称倭夷,以讹传讹,皆曰倭夷,而不知实中国人也”。即使是官方的《明史─日本传》也说倭寇中日本人只占十之三,而当时人的著作中的说法是“倭奴直十分之二或十分之一”,而实际可能更少。汪直等人是作海上贸易的,与日本联系密切,于是从日本雇佣了,其实也可以说是骗了一些人来当兵,“华人狡,善骗夷”,日本人在倭寇中的地位其实很低。而地方政府和官兵为推卸败之责,夸大胜之功,“明知中国人,而称倭夷”。在当时是掩耳盗铃,到后来就成了“以讹传讹”,于是明明是中国人自己的动乱造反就成了“倭寇”,就座实成为日本海盗了。
作为造反者,倭寇之扰民当然也是事实,但倭寇本是当地之贫民,劫官府、富户有之,扰民并不烈。从当时的一些记载来看,不少镇压倭寇的官兵扰民更甚,而倭寇在沿海地区的普通老百姓中却拥有广泛的支持。万表(都督同知)《海寇议》等记述:当地百姓“明知海贼,任其堆货,且为之打点护送,如铜钱用以铸铳,铅以为弹,硝以为火药,铁以制刀枪,皮以制甲,及布帛、丝棉、油麻等物,大船装送,关津略不盘讯,明送资贼,继以酒米”;“近地人民或馈时鲜,或馈酒米,或献子女,络绎不绝”;“滨海顽民每见官兵动静则星火徒报,官府密令哨探则推避不从。宁杀可爱之身而不忍背不可附之贼。”;“兵入其地,询贼情形,问找道路,悉为所误”。
这可几乎是要“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了,和我们想像中烧杀抢掠的倭寇印象可差得太远了。倭寇之本意在通商,倭寇领王直的口号是:“要挟官府,开港通市”,他在给朝廷的《自明疏》说:“窃臣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反罹籍没家产,臣心实有不甘”。通商之利巨,而通商需要稳定的环境,即使为了自己的利益,倭寇也不可能如流寇那样劫掠无忌。
而且应该说倭寇还是一次有进步意义的历史事件。虽然动乱总会带来破坏,但倭寇是对海禁的反抗,是闭关自守的中国为争取开放,争取走向商业社会,走向海洋,走向世界的少有的一次抗争,是中国资本主义萌芽自的一次表现,其积极意义绝非一般的农民起义可比。
那是一个屠杀“天才”的时代。天才的商人和经营家汪直被逼得“转商为寇”、人头落地,天才的战将戚继光在郁郁不得志中死去,天才的海洋战略家胡宗宪在狱中惨死,天才的改革家张居正死后被抄家灭门。然而,最凄凉的还是天才的绍兴文人徐文长,这个曾被胡宗宪独具慧眼看中的胡府幕僚,虽曾“自负才略,好奇计,谈兵多中,视一世士无可当意者”。徐文长后来疯了,袁宏道的〈徐文长传〉称,晚年的徐文长有时用斧子砍破自己的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有时用“利锥锥其双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在麻木和懦弱一手遮天的年代里,所有清醒和理智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像王直、胡宗宪、张居正一样知其不可而为之,最终被同胞们陷害;要么像徐文长一样先是佯狂愤世,最终疯狂自毁。
然而,在汪直被杀、胡宗宪惨死狱中约一百年后,中国商人在世界贸易中的地位,仍然举足轻重。那些太平洋、印度洋上的岛屿之间,依然可以频繁地见到中国商人的舰船出没海上。历史仍然为中国留下了最后一次机会,是自命清流的明朝主流读书人把资本主义经济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士大夫误国的铁律继续显灵,明王朝最终与现代文明失之交臂,错过壮大国力的契机,竟被胡虏所灭,留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