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镜中花(上)(2/2)
他再瞥了她一眼,曲膝坐在她的身旁,狭窄的地方并未允许两人间又太大的距离,于是独属于她的梅香淡淡飘了过来,也带来了难得的安静和祥和。他眨了下眼,随她一起看向那飘渺的远方,就听到她又开了口。
“谢谢。”她说。
他摇头道:“我也是奉旨而已。”
“是吗?”她淡淡一笑,对现实背后的真相了然于胸。
“也是因为……”他低了头,从袖袋中取出那封一直随身携带的密函,递到她的面前,“也是因为这个。”
悬月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再伸手接过,取出那张纸细细的阅读。
“密函是夹在圣旨里的,而圣旨是父皇让老三转交的。”他偏头看着她猛然睁大的眼,沉声道:“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
圣旨一向是由龙帝身边的近侍高全宣授的,此番却交由了濯雨,意图稍想即可明白——有人想毁掉悬月,龙帝也并不打算阻止,只是身为一个帝王,他的身份不允许他旁观预言之女的生死,所以他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由他来决定悬月的生死。
能让龙帝顿起杀心,若不是她知道了龙帝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就是她已对前方的道路做出了选择,而这个方向,并不合龙帝的愿,也或者,两者都有。
无论哪种,结局都将是她正式站上了棋盘,参与这场诡秘的棋局。
“为什么?”他嗓音嘶哑,几乎要撕扯出泪。
为什么?
当初正是因为她不愿为棋子,所以他选择退出了她的世界,成全她的幸福。那么今时今日,她为何又愿意成为他人手上的棋子?
究竟是时事不再允人逃避,还是因为他,不能成为她走出那个世界的理由?
“没有为什么。”她起身扬臂,那封不被允许现世的密函飘落入湖,冰冷的湖水化开了上头的每一个墨字,却化不开里头的所有的谋划。“我只是不想再失去罢了。”
不想再失去一个她至亲至爱的人,也不想失去她自己。
其实重楼是和她一样的人。她在世间被父母遗弃,在生与死的夹缝中寻求着希望,而他,在红墙琉璃瓦里,被父兄遗弃,在失望与期待中寻找着生存的理由。
重楼就是另一个悬月。
而重楼又不是悬月,他不及悬月的坚强,在他冷漠的躯壳里还住着一个爱哭又长不大的孩子,那本该是真正的重楼,却被迫住在了他心灵的深处。这样的重楼,太容易失去,而她,不想失去他。
“我懂了。”尉辰起了身,走至她的背后,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见到他眼里瞬间落下的泪。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在她心底的从来不是他。只因如此,他便不是她的理由。那么最初呢?她究竟是带着什么理由,站在了远处静静地凝望着他?
无论如何,终究都结束了。
“只希望,日后,我不需要亲手将你埋葬。”他沉声说完,甩开了朝服前襟,大步走出水榭。而他,落了那把伞,留在远处,被时而经过的风吹地直打转转。
尉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黑耀宫的,只是跨进门的一刻,天已经全黑了,雨也停了,而他的朝服却还湿着。他背抵着合上的门扉缓缓下滑,直至坐上了冰凉的地面,头无力地靠上了屈起的膝头。
“会着凉的。”一只温暖的手拿着干爽的毛巾擦拭着他发上的水珠。
“罢月?”他抬了头,在满屋的黑暗中看见了已躲离他数日的罢月,而此时的罢月却站在了他的面前,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握着毛巾,轻轻地擦着他满脸的雨水,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在等我?”
“我在等你。”罢月温柔一笑,“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他顿生一股害怕,下意识地,心中兴起一股抵抗聆听的意念,并不想去聆听她将要说出的只字片语。
“请你休妻。”寂静的房中,缓缓响起她冰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