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吹草动(2)(1/2)
薄雾缓慢地流动着,跟袅娜舒展的炊烟扭在一起,笼罩了刚刚睡醒的瑞昌大院。越过层层叠叠的屋檐,穿过被风霜剥去光鲜的大墙,繁杂的院落被掩映成了一方偌大的棋盘。
捻子是不可能这个时候攻寨的。这是张寨的寨主、瑞昌家的当家人张瑞祺说的。此时的张瑞祺非常悠闲,将身立得好似一柄古剑,孤立院中,寂然不动,感受着天地的气息。喘了几口气,微微仰起瘦削的老脸,眯缝着眼睛开始感受太阳升起。老头子缓和从容,除了颌下胡须微微有点抖动外,整个人肃穆端庄,形同雕塑。
太阳使劲搬了搬云块,勉强给大地打上了一点暖色。张瑞祺舒展筋骨,缓缓摆了个心意拳“熊出洞”的势子,沉肩坠肘,三曲三顶,借着复苏万物的生机,努力让自己进入神意佳境。
三息之后,张瑞祺嗤鼻叹气,阳光没有冲破阴云,而大院里马粪混杂草料的怪味却顶得人心浮气躁。老头子草草收了功,理了理泛白的鬓角,又长吐了两口气,走向北墙根的桌案。
按着桌沿又压了压肩膀,大口吐了两口气,这才抓起茶壶对上了壶嘴。猛嘬一口,鼓着腮帮子狠漱了几个来回,又一俯身猛喷了出去。
“哎。”做完这一套动作,张瑞祺定了定神,又抄起毛巾在额角颈后按了按,最后才端起黑缎小帽,稳稳戴在了头上。
戴上帽子,张瑞祺使劲瘪着嘴,将虎口岔开,合着中指、拇指压住太阳穴跟玉枕穴,缓缓地地按揉起来。
看着平整空荡的院落,老头子耳内猛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报号——“要问神拳张太保,十三块板半扇门——”那声儿直冲云霄,张瑞祺浑身一振,感觉房檐下的尘土都簌簌地往下掉。
张瑞祺的眼睛骤然一亮,可惜只是闪了一道流星,很快又黯淡下来。老头子苦笑了一下,当年的风光,也只有在臆想之中回味一下了。
张瑞祺继承的是祖业,但传到他爹那一代,就已经显出了衰败之相。其父张致远是个善于变通的人,就走了一步险棋,利用张家的威信与武艺,改当铺的物品买卖为人情买卖。私底下甚至做着性命交易。这让张家瞬间扭转了局面,而张致远也极其谨慎,缓过气后也坚决停掉了业务。
青年时的张瑞祺不负父望,以家传的好武艺打出了英雄气概,仗着厚实的家业,出手大方,豪气干云,各路朋友都愿意与他结交,自此顺利地完成了主营行当的转变。而后他又借着人格魅力扩大经营,整合了铺庄专攻银号,短短几年就把家底给填补充实了。而后破了祖宗规矩,以次子的身份接掌了世袭堂号。
那时的张瑞祺可是得意,腰板挺直,笑声爽朗,见商客坐轿,会武友骑马,脑门都放着金光。感觉自己虎步一开,条河两岸就踩在了脚下,商路码头也攥在了手中,下巴都撅到了云彩里头。
人生就是这样,走路不看道儿,就容易栽跟头。十年前,太平军闹得正凶,张瑞祺拧着父亲的反对组建了一支人马。张瑞祺本意是保护乡邻捍卫道统,万没想到,被小人使了个绊子,弄了个“暗通叛党”的罪过,抓进审案局险些丧命。老父亲张致远多方奔走,虽然不断地托人使银子,可上下的官员都像是受了更要紧的托付,收了银子也不办事,一直把张家的几个买卖都拖垮了。张家本来有不交官府的族规,受过几次侮辱之后,张致远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张瑞祺在狱中这段时间,家里也遭了连日的冰雹。先是镖局总号遭了袭击,然后西北的几处分号遭了洗劫,总号的留守镖师损伤了十之七八,驻外的人员,只有领东大掌柜拖回了伤残的身子。
即便是参天大树,一旦动摇了根基,也就离着死亡不远了。哪怕看上去枝繁叶茂,只须一阵小风,就会枯萎颓败,折断根须。
出事后,合伙的相与纷纷撤资,敌对的字号设局挤兑,费了十年心血开拓的十二处银号,一日里就全部倒闭了。
好在经过一年的周旋,张瑞祺算是放回来了。出来后他就散了队伍,连带下属的镖局也独立了出去,也不再关心其他堂号是否超过了老号,只是将自己封闭在了大院里,一连数年称病不出。偶尔露面,那身子都勾成了虾米,走路也拖沓起来,活生生一条嶙峋老狗,那名号也就再没人提了。
可既便是这样,那霉运却像这湿寒的阴雾一样,依然纠缠着大院不散。末了,支撑门面的三儿子张铤芳又遭了暗害,惨死荒林。支撑重要收入的陆路镖也就停运了,排除勉强维持的水路镖,张家又回到了靠着几个作坊创家业的时候。
好在祖宗还留下了大片的田产与这牢固的宅院,张瑞祺在当地的地位还没有丢尽。只是他也再没翻过身来,彻彻底底成了垂危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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