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迟到的王位(上)(2/2)
魏夫人心神不定地说:“夫君,我看书上说,凡天下之物,都有天人感应,草木亦是通人性的。据说周公廟前的桧树,乱世则萎,治世则繁,如此繁萎了好几次呢。你说咱家这株枯树发芽,会不会是什么事情的征兆?”
赵章安慰夫人说:“夫人,枯树发芽也是常有之事,算不上什么征兆。”赵章虽然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心中也是颇为担心,暗暗对天祈祷:“苍天啊,我们夫妇这些年来提心吊胆,总算熬到了现在,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啊。”
两人正说着话,老仆来报,说:“乔吴庄的乔爷和吴爷来看望您了。”
赵章一听是乔守正和吴祐来了,高兴地说:“快请两位在客厅里坐下,我们夫妇马上就去。”
乔守正和吴祐果然对赵章忠心耿耿,这二十几年来,他俩一直住在中牟城西门外的一所大庄园中,暗中保护赵章,这个庄园就取两人的姓氏叫做“乔吴庄”。乔守正和吴祐定期来探望赵章,他俩化妆成下人,从后门悄悄进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俩,也没人知道西门外乔吴庄的人是赵章秘密的地下卫队。
乔守正和吴祐要给赵章夫妇行礼,赵章急忙扶起两人说:“两位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
魏夫人也说:“我们多亏两位的暗中保护,才能平安地过日子。不然的话,连叫化子都要欺负我们了。”魏夫人的话说得不错,有几个地痞,见赵章失势破落,就想到他家来敲诈钱财,幸亏乔守正和吴祐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地痞一顿,他们才不敢再打赵章的主意。
乔守正和吴祐客气地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报答主公对我们的恩德。”
赵章叫老仆拿来酒,魏夫人亲自做了几个菜,几个人就边喝边聊起来。魏夫人说到枯死多年的柏树忽然发芽之事,乔守正高兴地说:“这一定是苍天开眼,主公就要复辟王位的征兆。”
赵章笑着摆手道:“快别说什么复辟王位了。我现在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那敢奢想复辟之事。”
吴祐说:“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说不定主公否极泰来,也未可知。我们已经在乔吴庄召集了百余会武功的庄客,一旦主公召唤,我们就立即为您效死力。”
赵章感激地望着乔、吴两人,高兴地说:“两位已经召集到这么多人,那我就更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我结识了你们两位义士,真乃三生有幸啊。”
第二天吃完早饭,赵章和往常一样,在空无一人的大院子里一面散步,一面欣赏他们夫妇两人精心培植的树木花草。已经是初春季节,黄色的迎春花已经盛开,粉红色的桃花开始开放,海棠树的嫩枝上也出现了许多蓓蕾。当赵章走到大门附近时,忽听到外面传来慌乱的人马嘈杂声,他从门缝里往外看,只见跟随赵武侯出猎的那支禁军队伍,又匆匆回来了。不过这次赵武侯的队伍不是整齐地列队而行,而是杂乱地奔跑,一个个好像张皇失措。赵章的心抽紧起来,心想大概是出事了,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道:“陛下晏驾了。”
这喊声让赵章大惊失色,浑身也随之颤抖了一下,他赶紧把耳朵贴在门缝上继续听,却再没有听到“陛下晏驾”的声音。赵武侯的队伍走远了,街上又回复了原有的平静,然而赵章还是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一动不动地呆站在那里,他不敢相信,难道赵武侯真的死了?
午后乔守正和吴祐满头大汗地赶来,告诉赵章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赵武侯上山打猎时,山路上的冰雪尚未完全融化,赵武侯骑的马踩到冰碴子上滑倒,马失前蹄坠落山谷之中,赵武侯也跟着马一起坠入山谷,当场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赵章惊呆了,魏夫人却兴奋地叫了起来,说:“我昨天看到枯死多年的柏树重新发芽,就知道这会是一个上好的吉兆。夫君,赵武侯一死,你就可以重新登基赵王之位了。”
乔守正和吴祐也说:“是啊,赵武侯以前不是发誓说,他只是暂时摄政王位,将来要把王位归还给您吗?现在赵武侯死了,赵王之位就该轮到您了。”
赵章并没有这么乐观,神色凝重地说:“事情并不这么简单。武侯虽死,可他还有个儿子赵朝啊。赵朝今年二十二,已经过了二十岁成人的年龄,有资格继承王位了。虽说武侯没有正式册立赵朝为太子,但现在满朝文武都恭称赵朝为‘太子’,他们会不会拥立赵朝继承赵王之位呢?”
众人听了赵章的话,兴奋的心情又冷却了一半。当前赵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特格局:当朝的赵王死了,却留下两个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太子,一个是先王赵烈侯的儿子,烈侯太子赵章;另一个是当朝王赵武侯的儿子,武侯太子赵朝,两个太子应当由谁继位王位呢?
赵章见大家沉默不语,就接着说:“常言道‘天无二日,人无二君’,武侯死了留下我们两个太子争位,我们两人就必须有一个人死了,剩下的那个人继位。”
大家听赵章这么说,屋中的空气愈发紧张起来,让人感到血液凝固的感觉。乔守正忽然一咬牙,击掌说:“既然这样,主公,那我就拼死潜入武侯太子府里,把赵朝杀了,这样就没有人与主公争王位了。”
赵章却摇头说:“乔义士的忠义敝人感激不尽。只是武侯太子的府邸是由禁军守卫的,戒备十分森严,乔义士要想潜入进去,那是非常困难的。反过来看,我这里却没有任何卫兵,我倒是担心赵朝会派人到这里来杀我。”
乔守正和吴祐一听都说:“是啊,要是赵朝派人来暗算主公,那就麻烦了。我们赶快把乔吴庄的人马都叫到主公府里,来保护主公吧。”
赵章点头说:“对,请你们赶快把人马都带过来吧。现在是非常时刻,敝人的安全,就仰仗两位义士了。”
吴祐立即回乔吴庄去,把百余会武功的庄客全部叫到赵章府里来了。乔守正和吴祐布置庄客在赵章府里各处把守好,他们两人则在赵章和魏夫人的房间外面亲自把守,赵章和魏夫人这才稍稍安心下来。魏夫人问:“夫君,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啊?”
赵章想了想说:“我也没办法,现在我们只能是静观其变,以后根据事态的发展来想对策吧。”
就在烈侯太子赵章紧急商议对策的时候,武侯太子赵朝府上,也处于异常紧张的气氛之中。赵朝也有不少门客,其中一个名叫曲仲礼的老者,学问相当好,赵朝非常佩服他,什么大事都要与曲仲礼商量;还有一个名叫费亭的门客,武功十分高强,赵朝也对他非常倚重;另外赵朝的侍卫长蒯乐盛精明强干,也是赵朝的亲信人物。赵朝得知父亲打猎时意外身亡,悲痛万分,一时都哭倒了。曲仲礼和费亭急忙把赵朝扶进寝殿,让他在床上躺下安静休息。赵朝却不肯,一定要去灵堂里跪在父亲的灵位之前,为父亲守灵。曲仲礼劝赵朝说:“殿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现在您要做的最重要事情,不是为先王守灵,而是赶紧想办法把继承王位之事敲定了。”
赵朝一面抹眼泪,一面不以为然地说:“父王晏驾,我是长子,自然是我继位了,还有什么需要敲定的。”
曲仲礼提醒赵朝说:“殿下,您忘了,中牟城里还住着一位烈侯太子赵章呢。”
赵武侯取代烈侯太子赵章当上赵王的时候,赵朝还没有出生呢。由于赵章深居简出,赵朝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位堂兄的面,他身边的人也从不提起赵章的名字,所以赵朝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赵章这么一个人。赵朝不解地问:“烈侯太子赵章?他是谁?”
曲仲礼这才想起来赵朝尚不知道烈侯太子赵章,于是就把赵武侯取代赵章摄政赵王之事一五一十对赵朝说了一遍。赵朝第一次听到这事,震惊不已,又气又急地说:“据你这么说,莫非父王的王位是篡位得来的?”
曲仲礼急忙说:“不敢,老臣岂敢说这样的话。只是武侯陛下当初曾经说暂时摄政王位,将来把王位归还赵章,所以我怕会有人拿出陛下当年这句话,抬出烈侯太子与殿下争王位。”
赵朝想了想说:“要是父王真的说过这话,那我就把王位让给赵章吧,只要还让我过现在的尊贵荣华日子就行。”赵朝本性喜爱文学音乐,对政治不太感兴趣,只要能让他保持现在的尊贵荣华生活,他倒真是不要国王的王位也行。
曲仲礼轻轻摇头,叹息赵朝的天真,说:“殿下,您要是想保住现在的尊贵荣华,只有争得王位才行。您知道在西大街临街的地方,有一个荒芜破败的大宅院么?烈侯太子赵章就住在那个破败的院子里啊。”
赵朝早知道那个荒芜破败的大宅院,却不知道里面住的居然就是烈侯太子赵章,不禁惊呆了。
曲仲礼继续说:“赵章二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出过那个院子的大门。你看赵章宅院破败凄凉的样子,就可以想象他的生活如何了。赵章的生活别说是尊贵荣华,就连一般的百姓也不一定比得上。据说他二十几年来没置过一件新衣服,就连吃饭也是十几天才有一次鱼肉。赵章现在才四十多岁,已是老态龙钟,满头白发,七分像人、三分像鬼的模样。殿下要是把王位让出去,那您必定就是赵章第二了。”
赵朝听曲仲礼这样说,才真正地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急着问:“曲老,那我该怎么办啊?”
曲仲礼说:“殿下也不必着急。现在满朝文武,大多是武侯陛下提拔重用的,深受武侯陛下的洪恩,所以他们出于感恩戴德,也会拥戴殿下继位的。依我看,虽会有人提出烈侯太子继位的倡议,但大部分朝臣还是会拥戴殿下继位的。”
赵朝听到这里,又放心下来,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必担心王位之事了,赶紧准备给父王操办丧事吧。”
曲仲礼摇头说:“虽是这么说,我们却也不可大意,万一出现什么对殿下不利的意外情况,必须事先提防才行。”
赵朝问:“我们如何提防才好?”
曲仲礼压低声音说:“殿下,您乘现在赵章还没有防备,派人去赵章府上杀了他,就不会再有人跟您争夺王位,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费亭也说:“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我马上去给您把赵章的人头取来。”
赵朝听曲仲礼和费亭的话,心中顿然一凛,摇头说:“这不好,做这种事也太不仁义了。我父王摄政了烈侯太子的王位,本来就对不起赵章了,我再去杀他,那我们岂不成了禽兽不如的无耻小人了?再说了,从亲戚关系上讲,他也是我的堂兄,我怎能派人去杀自己的兄长呢?”
曲仲礼和费亭见赵朝过于天真,心急如焚地说:“殿下,您对赵章讲仁义,他可不一定对您讲仁义。这可是生死攸关之事,您一定要三思再三思啊。”
赵朝还是不理会曲仲礼和费亭的话,执拗地说:“我要是干出如此卑鄙龌龊之事,必遭天谴天罚。我相信满朝文武大臣会拥戴我,相信苍天会保佑我登基王位的。”
曲仲礼和费亭都无可奈何,曲仲礼仰天长吁说:“年轻人啊,难道非要等到栽了跟头之后,才会明白当初应该听老人的话吗?”
第二天早朝,文武众臣都赶来天宸殿,大家鸦雀无声,望着赵武侯空空的王位,不知如何是好。“三公”、“两相”、“四将”和“六卿”,这十五位二品以上的决策大臣,除了骁勇将军邓泰出征中山国缺席外,全都到场了。
在没有国王的朝廷中,众臣都感到无所适从。大家沉默着,谁也不愿意挑头先说话,都把眼睛看着太师钟皋。太师在“三公”中又是地位最高的,所以太师钟皋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出头不行,于是就站出来,咳嗽一声,说:“陛下不幸晏驾,吾等朝臣和国内军民,皆是万分悲痛,哀伤不已……”
说到这里,钟皋掏出手帕,在眼角上擦了擦,似乎是在擦眼泪的样子。众臣看见钟皋擦眼泪,也纷纷掏出手帕,在眼睛上下乱擦,有人还呜咽哭出声来。
钟皋等大家装模做样地哭泣了一番之后,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众位,诸位哀悼先王,伤心痛哭固然是人之常情,不过现在老夫要请诸位节哀,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众臣听到钟皋的话,纷纷把手帕收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钟皋说话。钟皋说:“国家一日不可无君,我们先要拥立了新君之后,才能为先王举办葬礼。至于这位新君么……”钟皋说到这里,有意卖个关子不说下去,想让别人先说出来。
立新君这么大的事情,谁也不愿意轻易出来表态,大家又沉默下来。钟皋见大家不说话,只得自己继续说:“诸位,先王在世的时候,并没有正式册立太子。老夫记得武侯陛下当年登基的时候,曾有诺言说,他只是暂时摄政王位,将来要把王位交还给烈侯太子。现在烈侯太子还健在,所以老夫以为应该尊重先王的诺言,让烈侯太子重新登基。”
钟皋的话音刚落,朝廷中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大家吵吵嚷嚷地议论起来。这时太傅乐宸站出来,对钟皋拱手说:“钟太师,恕老夫不能同意太师之见。老夫以为,武侯陛下已有子嗣,按照赵室的礼法规矩,王位的继承原则是子继父位,所以应该由武侯陛下的太子继承王位。当然啦,当年武侯陛下继承王位时,略有些不符合礼法原则。不过礼法规矩的错误只有一次就够了,我们不能再继续错下去,所以这次我们要严格按礼法章程办,由武侯太子继位。”
乐宸的话在朝廷中又引起一阵震荡,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应该由哪位太子继承王位,支持赵章的人和支持赵朝的人争吵不已。钟皋见大家议论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就大声咳嗽几声,朗声说:“诸位,诸位,请听老夫说几句。”
钟皋的话使众人闭嘴安静下来。钟皋看着诸位大臣,说:“各位,诸位有人支持烈侯太子,有人支持武侯太子,虽说大家各有高见,但大家的意见互不相让,这般乱哄哄地七嘴八舌争论下去,一年也得不出结论来。老夫的愚见是:朝廷以三公,两相,四将和六卿为首班,所以这次太子继位之事,就由三公,两相,四将和六卿这十五位大臣来决定,众位以为老夫的愚见如何?”
众大臣都赞同钟皋的意见,于是钟皋接着说:“官职的高低不同,每人意见的分量也不同,所以老夫想出一个以计点数来表决的法子。三公是正一品官,每人的意见为四点;两相是从一品官,每人的意见为三点;四将是正二品官,每人的意见为两点;六卿是从二品官,每人的意见为一点;我们就按照这个法子来计算每位太子的拥戴点数,得点多者就拥立为赵王。”
众大臣齐声称赞钟皋这个计点数表决的法子最为公平,钟皋继续说:“既然诸位都认为老夫的愚见可行,那我就挨个听听诸位首班大臣的意见。”说完钟皋看着太保庄瑾廷,说:“乐太傅的意见老夫已经知道了,庄太保的意见是……”
太保庄瑾廷说:“我的意见是尊重先王的诺言,立烈侯太子为赵王。”
钟皋听了点点头,又问右丞相贝筠的意见,贝筠说:“下官也以为应该尊重先王的诺言,立烈侯太子为赵王。”
钟皋见支持赵章的人多,心中暗暗高兴,又问左丞相谷千浩,谷千浩却说:“下官赞成乐太傅的意见,以为这次应该按照礼法规矩办,立武侯太子为赵王。”
钟皋又问四将,其中的骁勇将军邓泰缺席,其他三位将军中,雄勇将军马胜和神勇将军司徒耕勤主张拥戴烈侯太子赵章,威勇将军李毅岷则主张拥戴武侯太子赵朝。钟皋再问六卿,除了吏部卿支持拥戴烈侯太子赵章,其他五卿都支持拥戴武侯太子赵朝。
钟皋开始计算点数,支持拥立烈侯太子赵章的,有三公中的两公,右丞相,四将中的两将,六卿中的一卿,共得十六点;支持拥立武侯太子赵朝的,有三公中的一公,左丞相,四将中的一将,六卿中的五卿,共得十四点;但此时远征在外的骁勇将军邓泰的态度尚不知道。
钟皋看了表决结果之后,说:“现在烈侯太子得十六点,武侯太子得十四点,最后就看缺席的邓将军的意见了。昨天老夫已经派人以快马去通知邓将军,告诉他先王去世的噩耗,并征询他立新君的意见,让他用快马立即把意见传回来。这样最迟明天,我们就能知道邓将军的意见了。”
众大臣都没想到支持赵章和支持赵朝的势力打了一个平手,今天还无法决定新君。最后钟皋说:“各位,我们的议论今天到此为止,明天请诸位再来天宸殿早朝,那时就知道邓将军的态度了。如果邓将军支持烈侯太子,烈侯太子得十八点,那我们就当即拥立烈侯太子继位;如果邓将军支持武侯太子的话,烈侯太子和武侯太子都得十六点,那我们就再继续征求六卿之下的六位亚卿的意见,重新表决一次。”
众大臣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同意钟皋的意见,散朝各自回家,明天再来朝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