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友尽(2/2)
夏云升斜睨望了眼八风不动的孙寅,继续道:“孙家孙茂彦,也就是你孙寅的‘爷爷’早年因为自身资质不佳,却又不甘此生平平淡淡娶妻生子,过上因为柴米油盐而苦恼的生活。生怕自己老了之后两腿一蹬,这辈子就这样窝窝囊囊的去见阎王爷。”
“所以他就加入了魔门六派……差点忘了,当时还没有魔门六派中,总而言之他就是结识了孙玉佛,并得其引荐混入无上门并得神功传承,修为一路高歌猛进,只差没干掉那时的无上门门主走上人生巅峰。”
“不过他后来过得其实也没差,从王李两家这地头蛇嘴里生生抢来一块肥肉,颍川郡里可谓是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任谁碰上他都得恭敬尊称一声孙爷。”
“只是吧。”夏云升故意瞟了瞟表情大是淡定的很的孙玉佛,语气唏嘘道,“任你何等盖世人物,也抵不过时间荏苒,终有英雄迟暮,美人白头的一天。这人老了之后,心态总会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孙茂彦自然也不列外,所以他为了避免鸟尽弓藏,或是自己后辈不再受无上门驱使,便决意反抗无上门。”
“这也正是孙茂彦跟孙兆舟不知道自家还与无上门勾结的原因。”
“不过后来的结果两位也是清楚的,颍川赫赫有名的孙爷孙茂彦拼命搏杀无上门九魇堂堂主后,自己也油尽灯枯,不久便溘然长逝。”
说着,夏云升笑眯眯地看向孙玉佛:“不知佛爷我此番推论可符合事实。”
孙玉佛只做未闻,夏云升也没在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去,他讲这话本就是耀武扬威兼嘲弄用,没指望孙玉佛他会回答。
“想当然的孙茂彦也留下了许多后手,不过看他情形,多半是没机会用上的。只不过他倒是把自己最小的女儿给嫁到了远在千里的汴都去,假若她嫁的人是什么阿猫阿狗也就算了,可孙茂彦偏偏把她嫁给了汴都温家;温家那时的家主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年轻俊彦,最重要的他还是巨鹿书院的学生。”
夏云升说得口干舌燥,斜睨朝孙寅挥了挥手,浑然把眼前这位当作店小二来使唤。
他笑眯眯也不以为意,从善如流地位夏某人倒了一杯茶,这厮啜饮润润嗓子,再道:
“孙茂彦久呆无上门,自然明白一己之力难以与你们抗衡,所以必须得找个投靠对象,而这下家又不能是太玄宫,神霄殿这样的正道大宗,否则说不准前脚才告诉,人家后脚就以‘邪魔外道人人得以诛之’为由把你利索解决掉,当然,兴许会大发慈悲地给你留个全尸的。”
“而巨鹿书院无疑是个相当适合的选择对象,一是那时李院长还未飞升多久,还没发生迁移永安这一档子事,仍有三位武相坐镇。二是巨鹿书院理念极为超然,只要你坦白从宽戴罪立功,别的不说,庇护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夏某人放下茶碗,平静道:“我只能说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孙茂彦才逝世没几年光阴,巨鹿书院就因为跟永安赵氏撕破脸无暇顾及此等小事,而温守仁他爹他娘则被你们如法炮制弄死了,真是手法熟练老道啊!”
“说起来,我来颍川途中见到的那位温守仁应当不是你假冒的吧?”夏云升说,“我还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
孙寅点头,轻声解释道:“温守仁直到来颍川时我才痛下杀手,以他的身份潜伏在孙府。”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倒是深谙此理啊。”夏云升啧啧说道,“只是你杀害孙明远与孙兆舟仍是让我甚是不解。”
孙寅有些好笑道:“孙兆舟也就罢了,孙明远何时变成我杀害的了。”
“怎么跟你无关,反正照你的计划,孙明远迟早都得死,我反倒还帮你一把,不感激就罢了,居然还推诿起来了。”夏云升满脸理直气壮道。
“毕竟楼轩与孙家可是你谋划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关键。”
“夏兄何出此言?”孙寅笑意微淡,目光平静,透着难以揣摩的深邃幽暗。
夏云升头一歪,骂骂咧咧道:“你可真是揣着明白跟我装糊涂啊,刚开始我还不清楚楼轩在这场搭起的戏里扮演个怎样的角色,直到他临死前跟我‘促膝长谈’一番后,才彻底明白了你的目的。”
孙寅叹了口气,说:“我潜伏巡检司五年之久,难免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小楼循着这些线索进而对我生出猜忌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楼轩私自追你到颍川来,目睹你被‘杀害’,从而撇清与无上门的关系,不也正是你一手计划。”夏云升说,“你莫非真当姓楼的这货是傻蛋不成?”
“小楼他当然不是傻瓜,可夏兄你不知世上总会一些人倾家荡产,舍生忘死,只为兄弟两肋插刀。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生龌蹉去猜疑自己的朋友,小楼他自是不例外。”孙寅语气很是平淡。
“你为了这样的朋友倒是舍得在他两肋上插刀啊。”夏云升冷言讥诮。
“可他间歇性的脑残伤春悲秋后,总会从‘尸体’上发现你动过的手脚。”
“所以他才会冒充我混入孙府中。”孙寅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发现我的身份是迟早的,无非是早一些,晚一些,结果并无不同。”
“于是你就将计就计,从而让他替你背锅,好让他变成真正的孙寅,无上门的孙寅,而非六扇门巡检司的‘冬韵刀’楼轩。”
“好一出毒计啊!”
即便夏某人怎样激将嘲弄,孙寅仍是神色自若,微笑道:“天地下从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身份被发现也早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我没料想这一天竟会来的如此之快。”
“引楼轩来颍川实非我所愿,可既然被他察觉了,我也唯有顺水推舟把一些事推到他头上去。”
夏云升眉头一挑,道:“譬如?”
“孙家孙寅为求道兵‘杀生刃’出世;同王阳朔等人勾结,布下大阵,血祭颍川、龙门,汴梁三郡百姓……不知这个回答夏兄可否满意。”孙寅负手低吟道。
夏云升一愣,而后突地捧腹大笑起来,活像个愚笨呆傻的地主家傻儿子。
“满意,哈……怎么不满意。”他抹去眼角泪水,犹带几分笑意道,“只是可否问下你要怎么把这一屎盆子扣在大臻,九脉剑宗花间派这样的武道大宗脑袋上?”
“这就不劳夏兄费心了,孙某自有解决办法。”
夏云升稍一思忖,摸了摸下巴,道:“怎么说孙兆舟临死前的那一封绝命书,也是你栽赃陷害的重要一节,只是单单以凌天却放走楼轩为由,似乎不够充分啊。”
碎碎念到了一半,他蓦地一拍脑门,咕哝道:“倒是犯糊涂了,你亲手伪造的这‘绝命书’除了让凌天却知道楼轩的身份把他放走外,还有着让他关键时刻决定胜败的用途。”
若是没这一因素,孙玉佛适才的偷袭根本无法得手,试想孙寅这孙家大少处心积虑算计他们,与孙玉佛这孙家说一不二的“佛爷”难道脱得了干系?
可凌天却关键时刻吼出的“楼轩”,则给了那群先天高手胡思乱想的空间,再加上孙玉佛的苦肉计与一番“义正言辞”以及近来道听途说了那么多孙寅的事,他们很难不就此浮想联翩,例如孙寅早已被凌天却口中的“楼轩”给掉包了。
而喊出了这幕后主谋名字的凌天却跟孙玉佛就成了他们的重点戒备对象,虽说不至于因此犯傻到自相残杀,可一同出手时总会暗自提防,有几分生涩脱离之感,于是乎逐一击破,最后孙玉佛关键出手,奠定战局便在情理之中。
须知生死搏斗,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一点看似微乎其微的因素都能改变最终结果。
“这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就算他们为此而警惕提防佛爷,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对,既然你连那般的小细节都注意到了,怎会没留有其它后手。”夏云升先是假模假样夸赞几句,而后又道,“只是你要怎样才能抹去无上门的痕迹,要清楚孙明远跟孙兆舟都是因为你们无上门而亡的,若不解决这点,你所有的布局谋划可都成了一个笑谈。”
“我自有办法。”
闻言,夏云升稍作斟酌,说道:“我说你该不会自始至终就没打算掩盖无上门的行踪吧。”
“夏兄何出此言。”
孙寅轻笑一派坦然,单从其面上神态实在琢磨不出什么玩意儿,夏云升于是作罢,带着几分随意旁敲侧击道:“虽说照我得来的信息,你十有八九就是无上门的没差,可假若我臆想错的话,你与无上门没有半点联系,那之前的一些不合理之处就能得到诠释了。”
“你来到颍川不过几月,便布下了这乍看不出啥漏洞的局,本不该忽略这事,除非你……”
话语顷刻一顿,夏云升跟孙寅大眼瞪小眼相互盯了好半会儿,而后这两人皆是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不惨半点虚伪造作。
笑声止后,夏某人冷不丁道:“无上天魔来颍川了。”
“没有。”孙寅斩钉截铁应道。
“听你这话果真是来了。”夏云升摸着下巴暗暗念道。
孙寅略微有些哭笑不得,奇道:“夏兄你到底是怎样得出这一结论的。”
夏云升眼皮朝上翻了翻,说道:“难不成你还会跟我讲实话?你小子若是矢口否认,这无上天魔定是来这颍川了。”
“那我要说真话呢?”
闻言,夏云升不禁冲他投来个“关爱二傻子”眼神,“咱两都是聪明人,在这大局已定的情形下你根本犯不着对我胡诌,所以无上天魔肯定是来了呗。”
听夏云升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蛮不讲理,喜怒不形于色如孙寅也不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照他这意思甭管自己怎样回答他都能扯出个狗屁不通的理由出来。
“你费尽心思玩了这么一出栽赃陷害,把自己从中撇清,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大臻六扇门与那些武道大宗头上,虽说从逻辑上尚能自圆其说,可要是有一知情人逃脱生天,你这番大费周折岂不是尽数付诸东流?”
说到这一茬,他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虚眼道:“要是这样的话,除却那些已经被你弄死的先天,我似乎也是洞悉了你阴谋的人之一。”
“我现在反悔,加入无上门,还不算太晚吧。”
如此厚颜无耻,就连负手立在一旁的孙玉佛都暗暗惊叹这夏云升的脸皮估摸着可以抵御武相宗师的倾力一击。
“自然不晚,以夏兄的聪慧本事,我无上门自然也不愿扼杀这等少年英才。”
夏云升心颤了颤,问道:“冒昧问下,假若我恪守原则,不与你们同流合污呢?”
孙寅笑脸不改,理所当然回道,“自然是杀人灭口以绝后患了。”
这话一开口,他反而一扫方才的奴颜婢膝,两只手揣进袖中,懒散道:“我这人闲散惯了,不愿受宗门桎梏,孙兄的好意夏某心领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战终究是避不开的。”
甭看他满脸大义凛然义正言辞,可孙寅岂能看不出夏某人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要加入无上门,心下虽是惋惜,却无半点要留手放他一马的打算。
正当他要指示孙玉佛出手杜绝后患,青萝宫蓦地走进来一位男子,灰袍仆仆,眉目俊秀文气,腰上挎有一柄精美得甚至有些华而不实的长刀。
如镜般的狭长刀身映出一张肃穆脸庞,来人抽刀出鞘,挽了几朵刀花,刀尖遥遥指向面上古井无波的孙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