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玄妙观东(1/2)
灰哥儿搓了搓半裸在外的手臂,挺了挺身子,这样能暂时忘记这鬼天气,一日日在朝凉里跑。他侧过脸盯牢圆妙观看着,夕阳便洒在这一半的脸上,平添几分暖意。观前依旧热闹着,要一直热闹到日头落的时候,又忙不迭的收拾摊头了。
终究是个小孩子,灰哥儿的注意还是轻易被街上的那几个人吸引过去。他见到他们不是一两年了,三年、四年?可是三、四年前,自己真正年纪大到能够上街了么。灰哥儿想不出来,但总隐隐觉得那是透着古怪的。他找不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地方,不过小孩的直觉都精准得骇人。
观门偏西的地方有一个测字算命的摊子。观算命的先生不知道几岁,但脸膛还是绷紧的,没有丝毫瘦削落魄的样子。他一身熨体的长衫,看起来齐整,样貌亦周正。太齐整了,却不似要在街边摆摊的样子,仿佛合得有间房屋来给他坐堂慢慢把算,怎能寄人檐下。
他常年闭着双眼,又不像是个真瞎子。他的眼皮是饱满的,神气闲定、胡须精致,很有几分出世神仙的味道。这是在假寐罢,世上又哪来这么端正结实的瞎子。
他算卦时亦不开眼,每一卦只要价十文,多给不要,更不像别的卜课人爱限着每日几卦。生意反而落的不好不坏;再欠的日子也都有两、三客人,庙会时起了蓬头,一个时辰能照应三十四个。每一卦就抵灰哥儿过一个月的生活。
观对面有一个兑碎银的铺子,掌柜是个麻脸。他瘦到周身衣服在身上都松,成天界的瘪着个嘴,有种愁苦的神情在里头。这般的相貌,是不招徕生意的,好在他买卖公道。
听九爷说,整个姑苏最公道的兑碎银铺子,便是这家。他银子兑钱时给的是官价,一文量制一钱二分;但若是拿铜钱换碎银的话,却是行价,反要七钱**分才抵一文。向来是银贵铜钱贱,真正需花销的买卖都只收劈子。这是个很挣钱的买卖,但麻皮不够精明。
那张瘦脸不多和气,亦非一面孔笨相。他习惯闲时一枚枚的点着铜钱,一边儿望着穿梭的人流出神。有时候会因而耽搁住生意,也从来不去计较。大概这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罢。
观前有块空地,是常年有人在表演各种把式。有一对兄弟功夫不坏,有位北地的流客曾这般评价道,「这杵门子真是地道。」其中一个是光着头的大胡子汉子,腰圆膀粗看起来多少有似些庙里钟馗,也是城里厢唯一蓄着大胡子的;另一个是个黄脸皮的汉子,左手缺了截小指拇头,看人时眼珠子木楞楞的,不怎么精神。
兄弟俩一个耍拳,一个弄枪。黄脸皮的汉子每天来来往往打的是同一套拳,动作单调,打起来慢腾腾,力气也出得不够的样子。倒是那大胡子每每把枪舞得风生水起,枪挽完花转起来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的立满了人的叫好,投铜钱的倒不是很多。灰哥儿记得那位爷拢着袖白看完还不忘评断,「可惜是光练不说的傻把式。」
这对兄弟有个出了名的把戏,唤作「喉口抵枪尖」。待得大胡子把枪滴转转的舞完,一个抱拳,便眼也不看背手抖起枪花一记刺向扎好马步侯着的黄脸汉子的喉咙口。一枪正中。曾听个懂行的看客道,这叫作「回马枪」,正是「说唐」里冷面寒枪俏罗成私藏下不肯教给秦琼秦叔宝的那一枪。
灰哥儿爬上屋顶偷看过几次,那枪确像真枪,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那黄脸汉子怎么没有被生生捅出个窟窿来。每次待枪抵得弯成个拱桥的样子,大胡子就大喝一声撒枪走了,灰哥儿瞪大眼看着黄脸汉子的喉口处褶成一团的皮慢慢松散开来,连个红印子都不曾留下。
原本这对兄弟还带来过个嫂嫂,依稀记得个子高高,不似江南女人的模样。会在这个时候托一个锡器盆子出来唱喊上两句来讨钱,嗓子呱脆,也不知道是兄弟俩哪个的媳妇。本来她这么一喊,生意便起了「蓬头」,围看的人真正不少。但不知道为何,这嫂嫂只来过三、四天的,便不再来了。想来也是,苏州城里富贵家极有,这般样的媳妇哪肯屈将,且随这虬髯贼秃、或这黄脸靡汉走跑一辈子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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