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物各有主(1/2)
灰哥儿吃过两回小笼。头一回,是在一年前的冬天。那天子自己实在看得熬不住,在卖小笼的老头子掀起笼盖的霎那间,拎起一只小笼就跑。小笼捏在手里只有一个面皮皱起的点儿,灰哥儿用两手指头提牢,心里很有些紧张。手里厢的东西柔弱而颤抖,像煞手指一个不稳当便要离他而去。
还好灰哥儿的手是稳当的。他跑出几步就慌忙将小笼整个的塞进嘴里,唯恐有个闪失。小笼在嘴巴里还是颤抖的,像似只活物。温润而馥郁,满嘴的香气。
灰哥儿一边跑,牙齿一边用了点力道。小笼一分为二的霎时,却是舌头、口唇、连着喉咙、甚至是牙齿,都一阵麻痛,痛的灰哥儿张开嘴喘气,却差点把肉馅卡在喉咙里。那种滚滚的热油溢满口腔的感觉,灰哥儿已经记不得是是烫还是冻了。那感觉很像渴急的时候拿雪块在嘴巴里嚼的滋味,又津津想到地狱里有一层是专门拔舌头还不知是浇热油的,自己东偷西拿,等死了不知道该下哪一个层、受哪一个罚。
等一切小笼带来的感官骤然消停下来,灰哥儿看到自己已经奔到宫巷了。其实也快。湿湿黏黏的东西从嘴角流出来,已经结在了脸上。肉馅子还在嘴里含着,却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任凭灰哥儿是多用心的把它重新吐出来,凑在鼻子底下使劲的嗅着,还是闻不出那好闻的香气来。
「肉馅子可能是真正没啥味道的。」灰哥儿靠在宫巷的转角里,开始慢慢的想着。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吃小笼的时候,有一个口诀,叫作「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但他不怎么信到含在嘴里这样香气的东西,咬开来会介骇人。摊上的每个人不都吃得好好的么?
灰哥儿誓自己达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还是要吃趟小笼。他要端端正正的的坐在小笼的摊位上,出钱买来吃;不但自己要吃介大一蒸笼,还要请睡棚子里的每一个弟兄吃,至少每人一只吧。
灰哥儿很快就有钱了,他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一个人想煞有钱的时候,钱总归来得很快。所以他也很快吃到了小笼,尽管堂正正的端坐着品味时候,味道总不能胜过梦里。那是一大笔横财。弄到钱的经历,在灰哥儿脑海里还是鲜活的,彷如昨天。
「九月雨后秋,寂寞青楼,风触绣帘菊花瘦,佳人待茶授。」夜深时,留莺阁里总断续续有琵琶声传来,姑娘在高楼吟唱的小曲落到风里头似有还无。灰哥儿听不懂这种曲子,调头欢快,听来哀伤。他只懂得用眼来看。
留莺阁里走出来的,个个都是肥羊。今天这几头尤其肥。因为才深夜,他们就醉醺醺的出来了。这些人应该是第一次进堂子,熟客都得天快亮时才走。肥羊的年纪不大,看打扮都是书生。灰哥儿挨个仔细的查勘,有一个特别兴奋的少年吸引了他。那时的他尚分辨不清衣料的奢简,所以不觉察少年身上的衣饰也是简朴,只觉得一身干净到底的棉布大衫簇新、脚上那双绣着青云长靴底白面黑的显着功名,便该是贵家。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脸不谙世事的痴样,脸通红有些泛光,在街上手舞足蹈的。灰哥儿记得九爷说过,这副模样的叫作青头,差不多就是最易得手的肥羊的意思。灰哥儿缩在墙角落的暗影里,默不作声的等待少年转身时,高楼的光亮照到他钱袋上。
那是鼓的。非但鼓,还有些模糊的棱角,绝不是铜钱塞进去能显出来的形状。怕是,银子。灰哥儿吞了吞口水,松开不自主攥紧的拳头。指甲,已经嵌到肉里生疼了。嘴里默念了几遍九爷常说的那句「物各有主」,也说不清是安抚还是祈求。成了,他便能有钱请客小笼。
灰哥儿刚想着动手,突然看见那少年的胸口也是塞着东西的。他吸着鼻头仔细的想着,微微露出的一角跟那块小姐的白手帕很像。手帕里头,或是有点心的。灰哥儿眯起眼睛,那点心不很胖实,似也不能成一个整形。
「似一只被吃过几口的麻饼子,」灰哥儿按照自己的经验下了结论。半个麻饼也够吸引他了,里头该是糖稀还是葱油?他决心先撞一下那个少年,然后从,少年左边的肥羊站得有些远,就从左边擦过,只要能拐进小巷子里,就能够万事大吉。
人不能贪,灰哥儿明白这道理。所以,他只从少年身上摸走了两样东西,他要的两样。钱袋里果是银子。足足有七锭足纹银,那得二十余两。少年怀里的果然是手帕,手帕里包的却不是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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