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三点五点映山雨(1/2)
老者接过那绾色衣衫的先生搁下的杯子,重新烫杯洗盏,递给了他第二杯茶。一杯之后,再试一杯;释躁平矜,怡情悦性,方始知味。那位先生半闭着眼睛,徐徐咀嚼、体贴茶韵,觉清香扑鼻、舌有余甘。没有人知道这位被老者呼为「商丘老弟」的先生究竟的来历,熟他的人,也只知道他在京城的东四牌楼南边路西有一大间铺子,经营的是雀鸟生意。
京城里的八旗子弟同汉人的纨绔子弟不同,玩鸟时不重看鸟羽、却爱听那鸟鸣。闲时整日介爱把玩些虫鸟古玩,若真能寻得鸣声动人的雀鸟养来,也是个得道的买卖。因常日养着鸟,后来那间铺子便题作「归林居」,是取那「倦鸟归林」的意思。旗人不识得多汉字,向来只管着商铺名称连着掌柜一块招呼,不知是哪日里哪个开的头,唤他作「商归林」,后来便都唤他作「商归林」了。
日子久长,便是京城日与他甚为相熟的,也只记得这「归林居」的掌柜是「商归林」,究竟他名甚行几,绝无有人知道。生意渐渐做大,成了六间两层的店面,踏入门还有几进,平日里门口竹帘子挡着,根本看不到堂后。见到过「商归林」真容的主顾,都是些初开张时便去捧场的旧交。再后来,连他们都习惯了只要遣人进店铺在例循的空笼子里放上银钱,翌日来时,便有了所侯着的那种鸟在笼子里,自取即好。
这几年,听闻是商掌柜见古玩的生意好做,更在横东二条新租了间转角铺面,就在大栅栏的西边。上下两层的铺子,还外搭一间亭子;就连门堂上的过街楼也吃了下来,净空置着,为图个清净。因那雀鸟铺子的旧时交结,八旗子弟欠玩乐时都愿意来此照顾,生意倒也兴旺。
那间铺子代为掌柜的,便是今日立在商掌柜身后的这青灰色衣衫的年青人。平日京城里人称一声「赵三爷」的便是。或也有直将这年青掌柜呼作「赵三掌柜」的,都是些八旗的老主顾,这么称呼只是照着汉人的习惯,猜他家中自是行三,因是外乡来的,自然见不着家人。
这间古玩店原是照着饭铺改的,横梁上并不题匾额,只拿浅红琉璃吹了盏古灯模样的玩具当作招幌。琉璃灯吹得细巧,颇有几分剔透得味道,但本身不大,若不是店口寻得好,是很难寻见的。待得雨天或是晴日夜里的前半夜,那琉璃灯倒还真能隐隐出写光亮,不曾点得蜡烛,也没人摸索得出是什么名堂。故耳相传,倒也常有人惹了好奇心特地去看。
但从今日这老者口中,这「商归林」在归林居里非但养雀鸟,更豢着「二十四鸟官」。有云「五鸟者,凤鸟、玄鸟、伯赵、青鸟、丹鸟」,伯赵第三;或才是「赵三掌柜」称呼的真正来历。而老掌柜的「商归林」也一下子听起来变得有名有姓,至少自老者所言听来,有几分似姓商名丘。
这位「商丘」先生正将掌中方才品完的茶盏递到略远处,借着灯轻抚微转着把玩。是一盅白瓷的小盏,上面镌的是宋时苏辙「和子瞻煎茶」中的那句「君不见,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特特为笑着答,「岂敢岂敢。倒是小弟眼拙,一时未能觉察定常兄这茶盏子的奥妙。」他顿了顿,见老者笑中不带揶揄,似受了鼓励,更略大声的道,「『不如仙山一啜好,冷然便欲乘风飞』,小弟得茶忘形,竟手持福建德化窑旧物而不自知。」
老者似料着他能答着,甫一言毕便赞道,「好眼力。一别十五载,确实长进了许多。看来老哥哥几年前得了桩精巧玩意儿,今日里少不得拿来一现。」言罢倚桌起身,拿一手掀起座后的帘子,慢慢步入里间。这一起身,原本不起眼的墨色袍子这会儿倒一眼望得出好来。匀匀妥妥的合着身子,将早已松衰的躯干俱掩饰了去,倒还见得虎体猿臂,想来年青时必当是英武模样。
帘子掀起的时候,可以看到帘子反面的花样,同正面是一模一样的青地曲水缠枝白莲纹。薄得带几分轻盈,却不通透,是福州特有的改机料作,又唤作「双层锦」。但这帘子旧了,不复簇新时的光亮。在这城里,日积月久的风沙,把它磨的生脆,薄得让人忧心,但它还是严实的,透过帘子,依旧看不到里间的半分格局。
老者进了里间,隔着双层锦的帘子,全然不见影绰。只闻得一声闷而脆的木料相擦声,传音处不深、颇高,又不闻得里间的回声更加空旷。那被称为「伯赵」的青年人闻声而动,身子贴靠在了改机帘子上,但又轻巧安静的像整个人都溶入了帘子里一样,甚至让人很难觉察到,他方才还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商丘」先生身后的。
青年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他回味着方才那记声响,声闷是因为木料厚重、必不会是带着南地雕花的窗棂;略带着脆声,可见不是北边的木材,在此地搁置了些年岁,有些过干了。隔着帘子,声流静滞、并没有街上那种萧瑟开阔的气息,所以老者打开的不该是门户。倒有些像是一老木的橱柜。
又时而显出些翻弄的动响。很轻、若不是故意不教人听见,便是物品贵重、老者十分的小心。然后是很利落的略归置了一下台面的声音,声源比一般桌子要高,差不多快气胸的样子,应是桌柜。接着就有金属搁置上桌柜的轻响,有连续着有金属搁置到金属上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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