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子殿下(1/2)
太子殿下很着急。
东宫虽然也是宫,但明眼人都知道,东宫这低矮的宫墙与真正的皇宫,差得太多。当然了,宫墙的高矮之分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不过这背后的政治寓意很是明确。
尚未登基的太子,和坐在黄色椅子上的皇帝,是云泥之别。
太子虽说是东宫储君,未来天子,无比尊贵,可在皇帝面前依旧还是个儿子,真要罢黜你,也不过是皇帝老子找个借口,一道圣旨的事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先是皇帝的臣,再是皇帝的儿子。
有种古老的说法,天下有三种人,父母、子女、皇帝。家人间的温情、原谅与宽容,往往会被那把黄色的椅子,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所阻隔。平常人家最信任的便是自己的儿子,不过对于皇帝而言,最需要警惕防范的人,也是自己的儿子。
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悲哀。
每个皇帝看着自己日渐长大的儿子,总会带着混蛋般的怀疑看着这个帝国未来的储君——朕还没死,你小子不会盼着朕早日驾崩吧?或者说,你图谋让朕驾崩?
纵观历史,被自己的皇帝老子折磨得七荤八素半身不遂的太子比比皆是,玄武门这类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戏码也并不少见。前者的比例略高于后者一些,毕竟不论君臣之节还是父子大义,皇帝老子既是皇帝,又是老子,占的便宜更多一些。
皇帝老子虽然混账,可要说所有太子都是默默受气的小媳妇,那也是扯淡。既然皇帝老子不仁在前,那历史上的诸多太子不义在后也是理所当然——好啊,既然陛下疑我造反,那我就真得逼您驾崩得了。
说到底,就是那把黄色的椅子和它背后的权利之毒深入骨髓,导致这类父子反目的大戏在历史上频频上演。对于这至高无上权利的渴望,是人心底最深处的本能。
比如如今的西商太子周顺逸,他很着急。
他已经做了三十六年的太子。自从十二岁出阁读书被册立为太子之后,他便在这座东宫之中住了整整三十六年,自己也从稚气未脱的孩童变成了鬓角花白的中年男子。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个太子。
“岂有待位三十六年之太子乎?”
这便是他时常和成卯日抱怨的话。面对这大不敬的话语,这个权倾朝野的宰相也只是微微一笑,劝他稍安勿躁。
“天下终究是殿下的,朝臣的心也在殿下身上,殿下且宽心。”这便是成卯日在这八年里经常宽慰太子的话语。
可如今成卯日倒了,这个自己最忠实的支持者,手握西商天下大权的盟友,终于倒了。一个更强大的权臣萧泽凭借自己的实力,取代了成卯日在朝上的位置,更可怕的是,萧泽还手握军权。
太子殿下当然不傻,见到成卯日垮台如此之迅速,立马就认识到了萧泽的可怕。他没有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解救狱中的成卯日,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挨了三十棍,被流放到雍州。
他明白,成卯日已经废了,一个失去权利,流放边境的宰相,不值得自己去为之求情,从而得罪自己的父皇与新的权臣萧泽。太子殿下像是个老成持重的政治家,礼物一车一车地送到镇岳侯府,也亲自去侯府拜会过萧泽。
他也已经四十八岁了,不再是那个刚刚住进东宫,嘴里喊打喊杀的毛头小子了。东宫的寒风早已磨砺了他的棱角,足足压制了他三十八年。这三十八年的岁月中,他早就成了一个老谋深算,颇有城府的政客。
即便是镇岳侯府把所有礼物都退了回来,即便是他尊为太子吃了侯门的闭门羹,即便是自己派出的家丁被萧泽无情赶回,他都没有发作。
因为他知道,以萧泽当前的权势与名望,自己惹不起,也不应该惹。相反,自己若是想做成那件大事,需要得到萧泽这第一权臣的支持——至少不是反对。
可萧泽毕竟是萧泽,并没有像成卯日一样投诚于自己。
……
“难道他真的想效忠于我那已经垂垂老矣的父皇吗?”
太子周顺逸每每在东宫的后花园中散步时,都会问自己的正妃柳氏这么一个问题。
柳氏是秦国公柳震的孙女,当今东阁大学士柳闻道的女儿,双名唤作一心。柳家世代出了六名公侯将相,如今虽比不上柳震时那般手握兵权,可也还是地地道道的名门大家,门生故吏遍布西商朝野,无人敢小觑柳家的实力。
说来也怪,一般这种名门与皇室的联姻,都是赤裸裸的政治买卖,可太子殿下与柳一心却是跳出了这个怪圈,二人是真心相爱。即便如今的太子殿下已经四十八,柳一心也近不惑之年,太子却从未纳妾,连侧妃都未曾有过,这也成了川京百姓口中的一段佳话。这西商中的大户若是想纳妾,也不免被自己的正房太太损几句:“人太子殿下都不纳妾,你……”此番下来,太子在京中妇女口中名声极好,倒是被一些大户隐隐记恨。
太子妃柳一心虽说是女人,可从小由她的祖父秦国公柳震带大的,一直把她当男娃娃培养。嫁到东宫后,柳一心依旧没有学会绣花抚琴,可军务政事、权谋心术可是越发的老辣起来。柳一心借助东宫这一平台,培养了许多忠于太子的文人官吏、门客死士,可以说如今太子在朝野之中实力强盛,这个奇女子居功至伟。
“太子殿下,萧泽此人看似忠于陛下,实则成骑墙之势,两不得罪。”柳一心款款一礼,回道:“萧泽者,能臣也,大将也,而在政治上也是圆滑得紧。殿下细想,若是那萧泽真是陛下的忠犬,为何在赶走成卯日后,并没有清洗他留下来的门生故吏?成卯日的这些门生故吏,绝大多数也是殿下的得力干将。”
“你的意思是,萧泽这是在对我东宫示好?”
“他这是坐山观虎斗,等殿下与陛下哪头赢了,他便会率领自己的势力投奔那胜利的一方。他也知道陛下老了,如今这么做,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保持中立之势,虽不会像成卯日那般支持殿下,也绝不会干涉殿下所谋之事。”
“你又为何如此之肯定?”
柳一心双手轻轻挽住太子殿下的胳膊,将头靠在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的肩膀上,柔声说道:“如果他真的想参合此事,此事也不会一直驻守在凉城,不肯回京了。顺逸,你若是真想谋大事,不必在意萧泽的干涉。”
太子的手轻轻地触碰着柳一心的脸颊,那张数十年前圆润光滑的脸蛋,如今已经稍显皱纹。他喟然叹道:“只是无法争取到萧泽,颇有些可惜。不过,你在我身边,我也算是心中安稳。这么多年来,想来也是多亏了你。”
这对已是中年的太子与正妃像是普通百姓家的老夫老妻一般,互相依偎着,坐在屋檐之下,惬意地享受着太阳的恩泽。
“顺逸,过几日陛下便要前往楚山封禅,作为太子你自然会留在川京监国,楚山那边的事宜我会安排好,只是这京都之事,你得多留心注意。”
“我明白……一心,谋成大事,你必为六宫之主。”
“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之类的事,并非妾身之愿。只是殿下可别忘了当初许下的愿景。”
“这是自然。”太子捋了捋鬓间的头发,对着太阳眯着眼睛,口气在柔和之中带着些许坚定:“有些事,不仅是你我的理想,更是这天下百姓的心中梦想。”
“既然殿下已定此意,大可放心谋事。”柳一心的口吻渐渐变了,称呼也从亲昵的名字换成了庄重的“殿下”二字。
“你放心。”
说到理想之时,两双眼睛都发出了年轻时的光芒,就像黑夜中的星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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