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蜡尸(2/2)
六十年代中期的水库已经有了防渗墙的概念,但那时的防渗墙无论是设计,还是技术都还不成熟。但小青峡水库建设指挥部本着对后代负责的思想,以及开拓进取的精神,还是准备在水库北岸修建一段简易的防渗墙。时间紧,任务重,又是做前人未有之事业,老卢所在的年青突击队自然变成了这项工程当仁不让的人选。
盛夏的中午,太阳好象非要证明自己的热烈一样,一出来就要把人烤熟,这样的太阳底下,谁要是敢不穿个衣就出来,半个小时就能被晒掉一层皮。可是北方的地下水偏又寒气极重,水沟已经挖了两米多深,地下水也渗了一尺多高,再毒的太阳却也只能晒热表面一层,不到十厘米的水表下,地下水凉的刺骨。
水沟里又是泥,又是水,人一站去一直能陷到大腿,用不多会身体再好的人也会腿脚冰凉,可头却偏偏热得简直要冒烟,用老卢的话说这是名副其实的冰火两重天。但就是这样青年突击队的头头们,竟然还主动提出要提前半个月完成任务。
这样的水里长了非常容易得风湿病,可那时的技术员不光要搞技术,自己也得干。可怜老卢虽然是个近三张的大男人,但身体连根麻杆都不如,这几天他总觉得腿脚不舒服,而且今天的水好象特别冷,吃过午饭,刚刚下水还不到十分钟老卢已经被冻得嘴唇发紫脸发青。
老卢拎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铁锹,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泥水。一铲泥水刚挖出来,更多的泥水马又涌过来,老卢觉得这简直就是站在大海里,刮海水呀,这哪是个头啊?
“***,王八蛋,老兔子,老子要不是听那卖屁股的东西主意,现在本该在大学当讲师,这会子正该是暑假,老子喝喝茶,看看,哪用受这罪?”老卢越想越气,狠狠一锹铲下去,没想到却直接听到“嘎嘣”一声。
老卢提起铁锹一看,新发的铁锹刃口竟然崩了个小半个巴掌大的口子,少不得又得挨队长一顿批,“这他娘的连老天爷都跟自己作对啊,老子不干了。”
老卢一把将铁锹扔到地,却溅了身前的小知青一身泥水。
“咋地啦,大哥,干累了,别急,你歇会,那点活,呆会我帮你干!”老卢身前是个来自东北的小知情,刚刚才初中毕业的小孩儿,嘴的胡子还没长齐,便响应党和国家号召来到了小青峡水库建设工地。
小知青还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但身体却壮得像头牛,老卢往他身前一站,跟小知青的第三条腿似的。小知青是个热心孩子,看卢技术员一个带眼镜大学生也和自己干一样的活,便经常给老卢搭把手,老卢也经常把自己吃不完的饭让给小知青,一来一往,两个人各取所需,便成了老搭档。
“哎呀,怎么把铁锹挖坏了,小心呐,别扎了脚,”小知青趴到沟底东摸西摸,大半个身子几乎都浸到了水里,没几下全身几乎湿了个透。
“哎呀妈呀!这是个啥玩意?”铁锹的破铁皮没摸到,小知青却被老卢脚下的东西吓的一屁股坐到泥水里,弄得浑身又是水又是泥,倒真跟个老黄牛差不多了。
“除了石头还能有什么?哎呦……”老卢前一摸也被吓了一跳,触手处像触电,又像被咬了一口。
半晌,老卢好象才活了过来,看了看手没伤口。老卢拾起铁锹,拿个铁锹柄往水里戳了戳“嘣嘣嘣”,好象不是个活东西,是石头吗?老卢不敢确定,也就不好妄动。
“大哥,别,别摸,那家伙咬人呐!”
“他娘的,与其受死,还不如被咬死!”老卢初时还有些害怕,听小知青这么一说,心倒横下了。这次老卢有了心理准备,他咬牙往水底一摸,触手处冰凉冰凉的,好象是块冰,“这鬼地方怎么可能有冰?”老卢沿着“大冰块”往下摸是个椭圆形的大石头,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冰凉冰凉的。
“卢技术员,挖到什么宝贝了,拿出来让哥几个瞧瞧。”几个青年抱着膀子开老卢玩笑,老卢狠劲给了他们个白眼。
“大哥,你没事?”小知青关心地问。
“……”老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众人见他神色凝重,渐渐的围了过来。
“你们围在一起这是干傻子东西?”队长说话自己也围了过来。
“报告队长,是块大石头,把我的铁锹崩坏了。”老卢心想得赶紧把这事说清楚。
“你呀,你们这些知识份子,干活不行毁坏东西倒快,都愣着干啥子,都来帮把手,你,你,你都过来,把石头给厄抬去。”
老卢和众人喊着号子将大石头从沟底抬到沟,一块总有近两米长,半米宽的大石头,乌漆马黑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异。
众人见不过是块普通石头,就准备装车拉走他,老卢却总觉得这石头实在太不对劲,他刚刚抬石头的时候,这尸体甚至凉的都拿不手,这是怎么回事?
老卢走前拿手在石头一抹,泥灰底下好象有一道亮晶晶的反光晃得眼疼,但只一瞬间就被污水又重新盖住了。
“这,这,拿,拿桶水来,拿桶干净的水来。”老卢颤巍巍地摸着大石头,手抖得不行。
“要水干啥,还不去做活?小卢,要不是我说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知识份子……”队长突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这小资产阶级知识份子得让他知道现在是咱工农兵当家了。
“给老子拿桶水来!”老卢突然像只豹子,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冲队长一声大吼,队长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水水水,赶紧给小卢拿桶水。”
一桶水浇下去,大石头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光芒,老卢拿袖子使劲抹了抹,整块大石头便露出一片像水一样晶莹剔透所在,“水晶,是水晶!”
“工地挖到大水晶了!”消息传到水库建设指挥部时,总指挥正在厕所,这家伙一听说工地挖到块大水晶,连屁股都没擦就带人来了。总指挥领人来到工地,水晶没看到,却见所以人都围成圈发呆,“水晶在哪,你们都围在一起不要干活吗?”
总指挥穿过人群,就见众人面前一“女身着轻纱,纤腰微曲,玉臂轻揽,”“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最奇怪的莫如一双眼睛,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水晶中的女人都好象看着你一样,除了表面裹了一层好象玻璃的透明介质,简直就是个大活人。这哪是什么水晶女尸,分明就是现时把一个活灵活现的大美人,生生封在了玻璃中。
总指挥也看傻了,只可惜这家伙就像他自己常自我标榜的一样,是个的的确确的大老粗,刚刚那些优美的词汇他当时一个也没想到,这家伙当时就想说,“这娘们,真他妈骚!”
女尸“惯束罗衫半露胸”,身仅着抹胸,外披纱罗衫,肌肤隐隐显露,脖子、胸、手臂大部分都露在外面,泛着好象洁白的瓷瓶一样的光泽。按照今人的眼光,那女尸最多只能算个前卫末等,但那时的人几乎青一色的军装,那见过这等春光。
“咕咚!”东北小知青狠狠咽了一大口口水,其他人要好不到哪里去,来到工地的人多是些血气正旺的青年和中年人,到工地后就没再见过女人了,现在见了个穿着暴露,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个个眼睛红的像兔子。
咕咚,咕咚的吞咽口水声,呼呼,呼呼的粗重呼吸声此起彼伏。总指挥一看这情形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指挥是十多岁起就参军,奋斗了四十年的老革命,眼看水库大坝建设到关键时期,他哪容得这邪魔歪道给他捣乱。
众人看得入神,谁也没留意总指挥拎了个大锤来,直到这家伙举起大锤大喝一声,“这害人的东西,留着她作甚?”
总指挥抡起大锤,“砰砰”对着女尸就是几大锤,众人心中跟着咯嘣一下揪心的疼,几个胆小的甚至倒头就晕了过去。可也倒怪了,平时连石头都能砸得稀巴烂的铁锤,竟然只将这水晶似的尸体表面砸出几道裂纹。
总指挥还要再砸,众人那容得他再动手,尤其一人哭天抢地地扑到水晶女尸大呼,“要砸她,先砸我!”
“闪开!叫我砸了这骚娘们。”
“不行,这是文物,是宝贝,你不能砸。”
“屁的宝贝,拉开他,给老子拉开他!”总指挥一边厢大喝,一边拉人。
可这会子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跟老卢一条了心,且瘦的干棒一根的老卢一向又有变身贞子的传统,一番折腾下来,当了几十年兵,壮得牛似的总指挥竟然没飙过老卢。
“呼呼呼……”总指挥喘得像个抽风箱,他也看出来了,这些家伙没一个真心帮自己,而且还有老卢这个大麻烦拦着,自己又不能真把他和女尸一块砸了。
“老子这就回去拿炸药炸了它!”总指挥将大锤一抛,撂下一句话,就气冲冲地走了,看那恶狠狠的样,还真是要去拿炸药。
老卢纯把总指挥的说的当放屁,自己到时候抱着女尸,他还能把自己跟女尸一块炸了?老卢兴冲冲地跑回水晶女尸旁,可就这一转脸的功夫,他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这女尸的脸色似乎有点发灰,完全没了刚才那种白里透红的感觉。老卢初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可时候一久,女尸连眼珠子都憋了,没小半天时间,原本一个娇俏万端的美人儿干瘪的连个老太婆都不如。
老卢傻呆呆地回到宿舍,不但一连三天没吃饭,而且大病了一场。等老卢病好了之后,文化大革命的炙炎已经燃烧到了水库,老卢每天白天挨批斗,晚掏粪坑,连去挖水沟都成了一种奢望。至于那女尸最后是如何处理的,老卢就更不得而知了。
按照老卢的经验,蜡尸一旦被破坏后,会以比一般的尸体更快的速度腐坏。
“土壳子掉下去的时候肯定砸坏了不少蜡尸,这个坑要马抢救性发掘,”老卢嘴里这么说,其实谁都知道他心里肯定在想,“这个实在是太丰富了,男女老少、官商富贫、贩夫走卒……应有尽有,老子干了一辈子的考古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坑,不行,老子得赶紧挖,莫让别人抢了到手的买卖!”
“啧啧,看看这玉佩,这就是早期的扬州琢玉!还有这戒指,啧啧……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老卢这几天十足走火入魔了,吃个饭都要看着这恶心的万人坑才能吃得下去,清理到高兴时不但要唱两句,就连晚也恨不得抱具尸体睡觉,“啧啧啧,看看这脸盘,这是标准的唐朝美人啊!”
“这老家伙真不是东西!”
“这老头子整个就是个变态!”几个小伙子在老卢背后大骂。
“卢老!卢老!您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大惊小怪,这里除了尸体还能有什么?咦,这是什么东西?”老卢嘟嘟囔囔走到众人面前,看到眼前的东西也是一呆。
老卢觉得自己面前这东西好象是个人身,为什么说好象?因为这个人半身还能面前看出五官、脖子、肩膀和举起的右手,至于下半身,这是腿吗?怎么好象粘成了一块,中间连个缝都没有。尸体的下半身好象半融化的蜡像,遇冷又重新混凝成一团,但要说融化,却为什么又没有灼烧的痕迹。
“难道挖了这么多天,挖的全是蜡人,不是裹着尸蜡的尸体?”老卢拿带着胶皮手套的手指戳了戳尸体软的。老卢稍稍放心,又拿起身边的铲子在这具半融化的尸体划了道伤口,青灰色的血管、洁白的脂肪、粉红色的肌肉,血筋肉脂纹理分明,又不像蜡人。
老卢不过挖坟挖的久了些,当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老卢却知道,别人都在看着自己,自己现在就是众人的主心骨,要是自己退却了,别人哪还敢继续发掘下去,那这到手的鸭子岂不是就飞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具生前就畸形的尸体而已,不用管他,继续挖!”老卢一声令下,众人只好更加忐忑不安地继续埋头挖尸体,只是但凡脑子正常的谁也不相信老卢那,这些鬼东西只是畸形尸体的鬼话。
仍然嵌在坑壁里的尸体众人不去管他,小半天的时间,在老卢的命令下,众人便抢救性地清理完部的尸体。可随着越挖越深事情就越发奇了,像刚才那样半融化的尸体越来越多,有些尸体甚至融化成个疙瘩,只留下狰狞的五官和痉挛的手指还勉强看得出这曾经是个人。但好象劣质的橡皮娃娃一样的尸体,划开道伤口来看时候,却具具血肉分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挖到的具具尸体皆好象融化的蜡尸一般,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吐得就不了场了,几个文物局的老人也开始托病不来。
“完了?”老卢就算再功利心强,也知道事情严重了,这家伙知道这回自己不但成不了名,说不准还会被禁口。
自从发现万人坑后,学校便又将西南角圈了起来不准学生进入,学生能活动的地方又少了一块,但却学生们却没有因此变得更闷,反而多找到了些乐子。
万人坑附近全是些盖好,没盖好的六层楼,在一个四周几乎全是六层建筑的校园里,要用一圈不到三米高的铁皮墙,封闭一片百平方米的平地,就好象把一名裸女放进澡盆,防止一群壮汉围观一样困难。别的不说,范子川首先就想看看这名裸女……不,是这个万人坑地下到底是什么。
由于还不知道万人坑到底有多大,万人坑附近的几幢楼都停建了。范子川偷偷溜到一幢还未建好的宿舍楼楼顶发现,如往常一样他又来晚了,有利位置已经被拿着DV机的同学抢占一净,其次的位置被拿着望远镜的学生占据着。
“有钱就是好啊!”范子川羡慕地看了一眼同学手中的DV机,真想抢过来摔了它。
只是,为什么有这么多男生还往北看,范子川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北看去,就对面楼宇几乎全空,只在六楼阳台有一女生在晒什么东西,女生身材不高,头发也好象染黄了,还好长得不算胖。
就在范子川要赞一下这女生身材不错时,就见那女生猛一转身,范子川吓了一个大跳,原来这女生的头发不是染的,而是天生就黄,不但黄而且还卷,活像只公狮子,不但如此此女生还一只眼睛大一直眼睛小,但这还不是最狠的,更变态的是正在向北看的男生们,好象一点也没受此影响,范子川除了写个服字,什么话也说不出。
范子川赶忙逃回南边,凭着身强力壮,很快便“找”了个还算能看得见“实况”的位置,这时老卢他们已经在挖融尸了。范子川眯着眼睛,皱起了眉头,这家伙最近视力猛涨,眯起眼睛几乎相当于一对劣质望远镜,“这些东西是人吗……”范子川思索半天忽然就像,“真该把新校区这群男生全变成这鬼模样,这么丑的女人也有人看!严重拉低男人的审美观,还有这群女生,也该拉去做人肉叉烧包,尽跑出来吓人。”
可是怎么样才能把人变成那幅人肉模样呢,用火烤吗?范子川脑子里忍不住出现了一幅铁板大烤活人的场面,人肉冒着青烟,流着金黄色的油,其中一个还是个戴眼镜的秃头,越看越像发现京观那天给自己讲美学课的,那个拉了闺女到国外去卖的教授老头,范子川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使劲烤了那王八蛋,哈哈哈……”
“有病啊,无缘无故的对着空气傻笑!”
“他好嚣张啊!”
“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看看看,又是那天那个对着废墟看半天的神经病!”看来范子川已经出名了,只是出的不是好名。
“哈哈,咳咳咳!”范子川的笑声戛然而止。
“快走,下雨了,要收衣服了!”也不知道谁喊了句收衣服,众人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得阴云密布,浓浓的云层好象随时都会滴下水来一样。
众人几乎都没带伞,一呼噜就往宿舍跑,只有个女生带了把原本用于遮阳的伞不着急,一边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徐州还真不亏是‘穷山恶水,悍妇刁民’,这变态天气,也只有徐州才有!”
要不是来了矿大学,范子川怎么也不知道徐州还有个“穷山恶水,悍妇刁民”的“御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