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千里投奔（1/2）

咸淳九年的三月底的一天，“绿柳谷”的柳树新发的嫩芽在和煦春风的吹拂下散发出阵阵清香..26dd.Cn南方湿冷的天气已经过去，小鸟在随风飘荡的柳树林中飞来飞去，唧唧喳喳的叫个不停。

一大早，只见一骑从“绿柳谷”走了出来，在这春光明媚的天气里，骑在马上的人却是紧锁眉头，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此人正是张逸飞。

自上个月脱险后，秦于、吴远士、董平、何劲周等人由本帮派的人接应着，各自回去疗伤。张逸飞和高天护着孟珙、冉季、“顺水漂”等几十号人，跟着老爷子冯季坤，来到了“绿柳谷”。

在“绿柳谷”，张逸飞和高天等人一起埋葬了老爷爷谢祖德。孟珙、冉季、“顺水漂”的伤势都很重，为了救他们，张逸飞还专门到苏州去了一趟，把曾经救过自己命的八十二岁俞仲请到了“绿柳谷”。虽然俞仲竭尽全力，可只救下了冉季，而孟珙和“顺水漂”没有挺过，在十天后分别死去。

孟珙临死去，张逸飞守在他的床前，孟珙对道：“逸飞，你不恨我了吗？”

张逸飞大吃一惊，怎么老先生说这话，猛然又醒悟，老先生是在说没有救自己父亲的事。

张逸飞道：“是忽必烈要找我爹爹，是天门剑、米家、代家的人杀了我的父亲，怎么能怪你呢，再说是你教导我、指点我、又派亲表叔保护我，没有老先生你，没有老爷子和老爷爷，哪有我今天啊！”

孟珙一笑道：“不怪我就好！”

张逸飞和孟珙相处近四年，可从来没有见他笑过。看着脸色苍白的孟珙这一笑，张逸飞好不辛酸。

孟珙声音微弱的对张逸飞道：“你没有辜负大家，我很高兴。”

张逸飞眼泪就要忍不住了。

此时孟珙突然双眼发亮道：“英雄岂能死于床上。”然后用力叫道：“过河！过河！过河！”叫完后就断了气，但眼睛却依然睁开。

大宋明臣宗泽死的时候也是高叫三声：过河。

冉季等人不禁和张逸飞一起失声痛哭，而一边的冯季坤放声狂笑，笑完后提着酒葫芦往外一窜，飞似的冲了出去，边跑边长啸，声音之高亢激昂，好像所有的柳树都被震得满天飞舞。高天赶紧跟了过去，俩人一走，就杳无音讯。

老先生、老爷爷死了，阿伟叔死了，“顺水漂”叔也死了，而“亲表叔”也是伤痕累累躺在床上，阿斌叔又被抓了起来关在大都。所有这些人都是张逸飞最亲的人了，眼下却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叫张逸飞如何不伤感。大哥哥高天在时，两人还相互勉励。可大哥哥一走，张逸飞悲从心来，要不是记着母亲“男儿流血不流泪”的话，张逸飞都要放声痛哭起来。

除了悲痛自己最喜欢的人不死即伤外，在张逸飞内心中，还有一处大的伤痛，那就是为金巧的事。从“运河帮”出来后，张逸飞一路上都在设想着苏骏迎娶金巧的场景，想着苏骏他们就住在“运河帮”里，金源对苏长富亲口承诺的事，再加上苏长富又在“运河帮”危难的时候救过他们，张逸飞真是万念俱灰。在与伯颜对阵时，张逸飞四进敌阵，不惜性命的砍杀，其实内心里倒是希望干脆就在这一战中战死算了。

在“绿柳谷”，张逸飞照顾着“亲表叔”冉季和其他受伤的人，到了三十多天，冉季终于能起来走动了。本来前十几天冉季听说冯季坤长啸而去，就很是担心，要张逸飞不要管这里，去把老爷子找回来。张逸飞告诉“亲表叔”，说大哥哥已经跟着去了，冉季才放了心。

见到冉季能下床了，张逸飞又在“绿柳谷”呆了三天，看到“亲表叔”已无大碍，张逸飞安排好“绿柳谷”的事，告别了冉季，骑马出了“绿柳谷”，准备到北方去打探被抓的阿斌叔消息。同时也寻找老爷子和大哥哥。

张逸飞一路上心事重重，到中午时分，来到一个镇，看见路边有家小店，张逸飞感觉自己肚子饿了，就下马进了店。他点了些酒菜，闷头在里面吃了起来。还没有吃上了两口，就听有人叫道：“我的天——这不是张逸飞张大侠吗！”

张逸飞木讷的抬起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惊喜的看着自己。张逸飞眉头一皱，眼前这人不认识。旁边吃饭的人一听这人叫“张大侠”，一下就围了过来，都露出惊奇的目光看着张逸飞。

那人见张逸飞皱眉头，知道他不认得他，急忙对他行礼道：“张大侠，我是‘信陵派’的人，上个月你在襄樊城外和我们吴掌门四闯元军军营，我当时就在山坡上，你还记得我吗？！”

当时激战之中，除了熟悉的外，张逸飞也没有多注意山坡上其他的人。此时这人一提起，张逸飞似乎有些印象。张逸飞赶紧站起来回礼道：“失敬了，怪我眼拙，没有认出老兄你来，抱歉抱歉。”

那人还没有说话，旁边的人就嚷起来了：

“哎哟——你就是张逸飞张大侠啊！”

“张大侠，你好了不起！”

“大冷天的，你们九个人竟敢赤身直闯元军军阵，好英雄！”

“张大侠是四入敌阵啊！”

“在白鹤山杨家坪，人家张大侠为了为‘运河帮’伸冤，胸口上还被“苏和坊”的老板苏长富刺了一剑呢。”

“去年初冬，张大侠还刺杀过蒙古皇帝。”

“哎哟——这件事情都拿出来说，咱们大宋的人谁不知道啊！”

众人七嘴八舌，又是景仰又是赞赏，弄得张逸飞饭都没有吃好，急急忙忙从人群中脱身。

这一路走来，只要是走过有人烟的村镇，都会有人认出他来。一被认出来，马上就会为人群所围住，除了赞扬声外，有的要请喝酒、有的挽留吃饭、还有的要送东西给他，弄得张逸飞不好招架。无奈之中，张逸飞又想起了阿斌叔教给自己的化装术，沿途买了些化装用的东西，又把自己扮成个小老头。

张逸飞没有料到自己现在的名声这么大，又受到这么多普通老百姓的景仰，心情不禁为之一振，想庄子曾说过：烈士为天下见善也，未足以活身。老先生、老爷爷、阿伟叔还有“顺水漂”叔正是庄子说的烈士，其身若浮，其死若休。

想到这些，张逸飞觉得心情好多了。不过他还是不敢去想金巧，脑海里面只要有金巧的身影，就赶紧想别的事。可糟糕的是金巧似乎无时不在，想赶也赶不开，张逸飞很是烦恼。

这天下午，张逸飞正骑马走在一个林子里，突然听见前面有兵刃相撞的声音，看来有人正在相斗。

张逸飞打马快步向前，走出林子，在前面一个空旷的地方见有四个男与中间一个女子打斗，旁边还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骑在马上观看，显然这人和那四个男子是一伙的。

张逸飞看着这四个男子围着一个女子，又是以多欺少，不禁怒从心来，正要出言制止，正好那女子在拼杀中一抬头，张逸飞一见，大吃一惊。

原来中间那个女子居然是“小师姐”唐薇！

他怎么独身在这儿？他爹呢？还有唐山呢？这个小师姐可是唐山的心头肉，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出来？

张逸飞正在犯疑，对面那个男子注意到了张逸飞脸上惊讶的表情，只听他冷冷道：“怎么，这小娘子不错吧，你也看上了她？识相的就早点给我滚开，免得惹大爷我生气！”

张逸飞冷笑一声道：“四个男的斗一个女的，太丢丑了吧！”

张逸飞看场上，显然“小师姐”和他们已经斗了一阵了，眼前唐薇还能勉强应付这四人的围攻，但再过一会儿，唐薇就要快顶不住了。

“呵——没想到从地里还冒出过打报不平，你知道大爷我是谁！”那人斜着眼看着张逸飞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赶快叫这些人住手！”张逸飞道。

“住手，大爷我好不容易才遇见这么美的小娘子，就这样让给你，也不拿把秤来秤一秤，看刀！”说话间，那人亮出一把扑刀，眼一瞪，嘴一咧，打马向张逸飞疾驰而来。

张逸飞冷笑一声，待那人靠近挥刀砍自己时，张逸飞手一伸，顿时将那把扑刀抓住，那人使劲往回拉，却哪里拉得动。

那人满头大汗。面红耳赤，还在拼命拉刀时，张逸飞手一翻，顿时将那人拉了过来，一把抓着向那四个人摔去，就听“叭”的一声，那人撞到了四人中的一人，张逸飞打马上前，也不出兵刃，只挥手在那四人身上敲了四下，四人顿时被张逸飞点得不动弹了。

唐薇先吃了一惊，待醒悟过来，手中长剑迅速使出，就听“嗖嗖嗖嗖嗖”五声，已将这五人刺翻。张逸飞本想叫这五人走开就是了，不想唐薇这么快，连制止她都来不及。

“唉，你杀他们干吗，让他们滚开就是了。”张逸飞看着这五个鲜血直流的人叹息一声道。

“我就要杀，我就要他们的命，杀了他们管你屁事！”说着唐薇突然往后一跳，手持长剑护着身怒目圆睁对张逸飞道：“你是谁？！想要干吗？”

张逸飞跳下马来，唐薇赶紧又向后跳了一下。从刚才这人的手法中唐薇知道他的功夫比自己可高得多，心中不免有些恐慌。

“唐薇，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爹和你小叔呢，还有你那个大奸似忠的爷爷呢？”张逸飞冷冷对唐薇道。

唐薇吃了一惊，她不知道对面这个小老头如何认得自己，因为张逸飞化了装，唐薇一下没有认出来。

“你是谁？我的事你别管！”唐薇喝道。

“是啊——你的事还真不好办。”张逸飞看着唐薇。

唐薇持着剑道：“你走开，你走开。”突然，唐薇一丢剑，叫了声“小师弟”，一下就向张逸飞扑了过来。原来唐薇听出了张逸飞的口音，再仔细看时，从张逸飞的眼睛上认出了他。

张逸飞吃了一惊，他不知道唐薇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唐薇紧紧抱住他哭泣时，倒弄的张逸飞手脚无措，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长这么大，张逸飞还从来没有与女性这么紧密接触的，尽管他并不是十分在乎“男女授授无亲”的戒律，可也从来没有想倒小师姐会给他来这么一招，搞得张逸飞心跳不已，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张逸飞就这么木讷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唐薇终于停止了哭泣，突然，她好像也感觉到不妥，猛的一下推开张逸飞，怒目道：“你欺负我！”

唐薇一离开张逸飞，张逸飞顿感轻松，刚吐了口气，不料唐薇又大发脾气。张逸飞心一紧，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装糊涂！”唐薇喝道。

张逸飞眉头一皱，心想：我怎么装糊涂了，算了，这个小师姐霸道得很，还是顺着别跟她搅和。

张逸飞正要拔腿而去，可心里又很想知道唐薇怎么会在这儿。按理说她现在也应该知道她爷爷的真相了，她肯定也知道南边的江湖受唐山之害大了，都恨不得马上要他们唐家人的命。如此，她应该在北方呆着。一个人在南方不是找死吗。

“你怎么会在这儿？”张逸飞问。

本来还柳眉倒竖的唐薇听到张逸飞这一问，脸色一变，又哭泣起来。张逸飞一见唐薇掉眼泪，心中乱得很，可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半天，见唐薇还在凄惨得哭泣，张逸飞搓着手道：“你别哭啊，有什么你给我说嘛。”

听到这话，唐薇止住了哭泣，她拿眼瞪着张逸飞道：“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出来？”

张逸飞一愣，心想：我到哪儿去关你甚事，倒是你到这儿来却是十分蹊跷。想着唐山和他的儿子还有罗启霖做的事，张逸飞对唐薇冷冷道：“小师姐，那个大名鼎鼎的‘吾图撒合里’教主是你的爷爷，被围困五年的襄樊城在他老人家的暗自操作下也已经破了，他可是帮了蒙古皇帝的大忙了，我在太原城时就亲耳听忽必烈说要封他为武林盟主，你爷爷好不威风。你不在北方享福，跑到南边来干吗？”

听到张逸飞这么说，唐薇睁大双眼，满脸委屈的看着张逸飞道：“你……你……你怎么这样说啊，我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跑了出来。我到处找你，还遇到了这些色鬼，差点把命都丢了，没想到你却这样说，好伤心，呜呜——”唐薇又痛哭起来。

找我——听唐薇说这话，张逸飞头顿时就大了起来。

自第一次见到唐薇后，张逸飞就唯恐对他避之不及，虽然在太原时，唐薇曾帮助过他，但张逸飞还是觉得这个小师姐难缠。以前和她还有些同门之谊，眼下这样，她这么远还来找自己，这个麻烦就大了，到底是敌是友都还不清楚。

张逸飞本想一走了之，可看见唐薇哭得这么伤痛，又不忍心，只好耐着性子道“小师姐，你别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唐薇止住了哭泣，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坐在一个旁边的一个石头上，脸对着一边道：“我一天没吃东西了，你有没有吃的啊？”

正好张逸飞身边带得有个饼子，就赶紧递了过去，唐薇一手接了过来，猛咬了几口，因为太急，有些哽住，张逸飞身上没有带水，四处看了下，也没有可以喝的，只得看着唐薇艰难的将饼咽下。接着就见两行眼泪从唐薇的眼里流了出来。

看着这个从小就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唐薇这样，张逸飞也觉得有几分伤感。等吃完饼后，唐薇转身过来看着张逸飞，轻轻的一咧嘴，笑了。唐薇笑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泪水，看着让人觉得分外动人。张逸飞心道：唉——这个小师姐，就是脾气不好，其实人真是很好看的呢。

原来唐薇确实不知到自己的爷爷就是“吾图撒合里”教的教主。

在唐薇的心中，唐山不仅是个慈祥可亲的祖父，而且是个大英雄。几十年前唐山和贺喜、孟珙、冯季坤、谢祖德勇抗元军的事江湖上人人都知，所以唐薇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亲的爷爷会成为忽必烈的奸细。而唐山一方面觉得唐薇还小，不会理解这种事，另一方面又怕她快人快语，泄露了自己的机密，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唐薇。

上次在太原张逸飞遇见唐远林唐远声带着唐薇到北方，就是因为唐山感觉到自己的事可能掩盖不了多久了，所以才有意把唐薇从“飞云阁”转移到北方。在太原的时候，唐薇依然不知道唐山的真实面目，本来有好几次唐山要唐远林和唐远声先给唐薇透透风，好教她知道真相后不要觉得太突然，但二唐每次打定主意要告诉唐薇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实在不知该怎样对唐薇解释他们的事，所以就一直拖着。直到在苏州白鹤山杨家坪，张逸飞当着江湖上的人揭穿了唐山的阴谋后，唐薇才知道自己的爷爷原来就是“吾图撒合里”教的教主，而爹爹和小叔一个是“河间使”，一个是“江安使”，那次在栖霞山庄的事真的就是自己爹爹和小叔干的。

本来以为自己一家是忠烈豪杰却突然变成了奸诈之人，在南边使了这么多的阴谋，害了这么多的人，唐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在大都奶奶姚扬的娘家里突然不发一言，原来整天唧唧喳喳的唐薇谁也不理，急坏了唐家所有的人。

唐山命家人对唐薇严加看管，以防意外。终于有一天，唐薇借着唐山和二唐出去办事，奶奶姚扬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溜了出来，跑出大都，向南方而来。

出来的时候，唐薇就打定主意——去找小师弟张逸飞。唐薇觉得只有找到张逸飞，自己心中才会安定。

可一进入大宋的后，唐薇就连遭两次危险。这两次都是有人认出她是“吾图撒合里”教主的孙女，就要杀她，多亏出来时骑的是一匹好马，要不然人早就没了。

今天下午时，唐薇刚走到这个山冈，就遇见这五个人，他们见这么一个俊俏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山冈上，就起了坏心眼。

先前这五个人都不把唐薇放在眼里，可一交手，才知道这个女孩不仅人长得好看，功夫也不差。斗到最后时，四个人都同时上前围攻，唐薇才有些吃不消，就在这些人要得手时，正好张逸飞赶到。

唐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讲完了自己的经历，让张逸飞感动。想想她一个娇里娇气的大小姐，从大都一路单身南下，一两千里的路程，受了这么多磨难，还差点把命弄丢，真是太不容易了。

“好了，小师姐，我都知道了。你现在想怎样办呢？”张逸飞听完唐薇的倾诉问道。

唐薇摇摇头叹口气道：“我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是啊，‘飞云阁’你是回不去了，大宋这边的人知道唐山是你爷爷，一定会杀死你的……”

张逸飞话还没有说完，唐薇就抢道：“我又不是我爷爷，我又没有投敌卖国，我又不做汉奸，干吗给我过不去！”

“是啊——是啊——你是好样。可别人不知道啊，再说你爷爷在这边干了这么多坏事，他们会把仇恨发泄在你身上。别的我就不说，光‘运河帮’的人就不会放过你呀。”张逸飞解释道。

“张逸飞，你说，我爷爷，还有我爹，我小叔，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唐薇问道。

“是啊，我也觉得好奇怪。要说在咱们大宋，你爷爷那么响的名头，再说他又不缺银子，说他投靠忽必烈是为名为钱，好像又不是，可他为什么要去背这个千古骂名呢？”张逸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