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严阁老的藏书(2/2)
青年说:“小姐,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家?你送我?天下有这么好的人吗?爷爷和父亲当政的时候或许有人会作。“你走你的路吧。”玉儿冷冷说。青年犹豫一会,便走开了,很慢的,像预备女孩子后悔可以叫他一样。玉儿心说,神呀,这个人竟然真的不是为了这图。在这个乱世,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呢?玉儿果然想叫他,但是终究没有。青年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子内时,玉儿忽然升起一种怅恨,淡淡的。要自杀的玉儿又开始迟疑。
那五个蒙面人就藏在林子里,现在又鬼魂一样闪出来了。但他们却没有发觉图在坟中。为防其余人再来搅扰,老大示意把玉儿带回去。来不及自杀的玉儿就作了他们的俘虏。此时的玉儿盼望见到那个人,但没有如愿。
灰衣青年骑着一匹黄色的骏马向京城去。看见前面一名女子走着走着,忽然跌倒了。那女子穿着绿色的绸衣,相貌极其出众。只要看一眼,便会永生不忘。他心灵简直是强烈地一震。毫无疑问,这个女子是达贵的千金。正常的时候,她只会坐在四人小轿中经过一切府外的路。或者是豪华的马车。现在,她身边居然连一个仆婢都没有。她的神色是极其紧张的,就像后面有虎狼在追一样。青年立时勒住马,离她三丈。青年幻想着扶她起来的情景。但她自己爬起来了。她显然逃了许多路,很是疲惫的样子。路人全都侧目而视。内中包含着同情惊艳幸灾乐祸和其他。
一名商贾正驾着马车经过,车内是他的妻女。这女子拦住车,哀求商人带走她。商人只看了她半眼,就答应了。商人扶她上去。灰衣的青年再望她一眼,就策马向前了。前面一阵汹汹的马蹄声已近。又有许多名百姓惨死在铁蹄下。灰衣青年的怒火一尺尺涨起。金贼,让你猖狂。他真想抽剑开杀,但他的理智说:不行。忘了师祖和父亲的叮嘱了吗?还有天大的事要作不知道吗?他于是早早避一边去,眼巴巴看着趾高气扬的金兵从眼前过去。这是我们的国家。这是我们的土地。你们凭什么?
这队金兵为首的是两个穿着胡装的大汉,骑着红马。他们几乎对每辆马车都拦,每个可疑之人都盘问。那绝丽的女孩子所坐的马车自然也逃不出。
青年见金兵把马车团团围住,内心的仇恨更盛。他转过身去看。那为首的大汉喝令车内的人统统出来。商人慌了,他用出惯例一招,摸了几只金元宝。当然屈身陪笑,把金子给大汉。大汉冷冷一笑,接过金子,嗖地击向车前的马,马惊叫着扬起前蹄,它的鼓鼓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元宝形的大洞,血匆匆逃了出来。马儿在痛苦地奔跳着。商人知道末日到了。既然这黄色的东西也失效。大汉纵身而起,把马车的车厢掀翻。里面三个女人缩在那儿,全颤抖着。她们的眼神表明见到了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女人本是最怕鬼的,虽然她们从来没有见过。
“哼哼,你怎么不逃得远一点呢?”大汉冷笑着用狼一般的手抓住女子就跃回马鞍。女子尖叫着,幻想有人能救她。但谁会这么笨呢?而且想救就能成功吗?谁敢得罪金人,连皇上都被他们抓去了。金兵准备回去了,纷纷掉转马头。商人用舌头来帮女孩子,他说:“将军,饶了她吧,一个女子又不会对上国构成威胁。”但他说得很轻,显然顾忌极多的。金国大汉瞟瞟他,同伴立时抽出佩刀,朝商人的脸上砍去,商人本能地一闪,刀子把他的肩膀咬了一口,很深的。商人根本来不及逃,这大汉的第二刀又下来了。商人在他妻女惊恐的目光中倒下去。金兵无不显出得意,向那些路外的闲人望去,意思说,谁不怕死的可以过来再试一次漠将军的宝刀,看看刀锋如何呀。
灰衣青年过来了,怀着和仇恨同样多的犹豫,为了这个女孩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崇高的或民族的情感?他从他的宝马上纵起来,踩着金兵的头盔到了大汉的眼前,全是那么一点儿的工夫。路人来不及惊叹。他的剑已出鞘,锋利的白刃向抢人的大汉头顶刺去。这大汉可以说是刚回过神来。但他的同伴,比他要胖一些的人,却已过来拦截。胖子是使刀的,厚重的刀身狠狠一格,青年的剑就偏了方向。那些金兵尚不慌乱,一个人,就一个人,我们五百骑也不是装饰品,他不是精神错乱来送死,还能得到什么回去?路外的百姓们都在暗暗祈祷,他们的目光全扫向这边。
青年已被胖子拦下,同他杀起来。抢人的略瘦的人却赶紧驱马离开,让三哥对付他好了,我先回去复命。五百骑兵分出一半随着他。青年开初用一种并不十分厉害的剑法,反倒被胖子杀得差一点带血。于是立时改变了招术。只见他的身子纵上高高的半空,剑向下,忽然发出令人目眩的光彩来,简直难以辨别剑锋在何处。胖子立时被一种不安缠绕,这剑法居然像是传说中的鬼怪剑法,天呀,难道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是宋国武林怪宿鬼怪子的传人?他知道宋武林最厉害的是被称为“江湖三怪”的三个老东西,一个叫魔蝶真人,是作过道士的隐居者,五十年前就曾被辽国称为是中原第一武士,他成名的自创武功就是魔蝶奇功;一个是邪夫子,四十年前曾与到京城大闹的天山魔君大战六百回合,而且小胜,让天山魔君从此不敢踏入中原一步。他自创的成名武功是大雷神功;第三个就是这鬼怪子,早年和魔蝶真人是师兄弟,传闻得到了明教的一本武林秘笈的几页,而创了这套鬼怪剑法,打遍天下无敌。
胖子心一慌,手脚更不如常了,勉强避过六剑,第七剑时,青年向他的前胸刺来,胖子一格,没有用了,剑依旧插在他身上,不过位置稍微偏了一点,没有在要害上。青年飞身向瘦子追去。他落回黄马,马儿扬起四蹄闪电一般向前冲。马儿和他的主人一样出众。路人把内心充足的兴奋和崇敬献给他。那些金兵除了替上司包扎,只有几个举弓发箭,但箭没有赶上目标。他们不追表面的理由可以是保护将军,实质的原因是不想枉送性命。但瘦子身后的士兵却纷纷取弓搭矢,这些飞羽都让青年用剑轻松地格落了。马儿依旧逼近瘦子。
那倾城倾国的女孩子生出一种希望。神呀,你让我逃出金营,也要让我平安呀。你要安排一个救星呀。神呀,我从来不曾做过什么恶事,也不曾恶待过仆婢,您是知道的。救您救救我,我真的好怕呀,神,求求您了。
青年追瘦子像追一个抢了梦中情人的妖怪一般;青年追瘦子像追一个抢了院中美物的恶吏一般;青年追瘦子像追一个毁坏了庄稼的野兽一般。情感、梦幻、道义、国恨……也许一切相干的和不相干的都涌上他的心头。他能说其中纯粹为了什么或不为了什么?
那瘦子见三哥居然不敌,内里也生出微微的不安,三哥的刀法在我们四兄弟中是最好的,现在我一个人,如何对付?逼得太近,而箭又不管用,那些士兵就挥枪来杀。青年的剑眨眼之间让几名金兵坠马,当时没死,却被其同伴的铁蹄踩中了。对付这些金兵,简直用不了睁眼。他又纵身而去,越过金兵,径直向瘦子的后背刺去。瘦子大惊,一只手还抱着个人,刚才香气扑鼻很有些飘飘然,现在真是累赘了。他没有抽刀回挡,来不及了,而是翻身滚下马去。就这么笨拙的动作,竟然避过凶险的一招。青年再刺时,那些士兵拦了他一下,瘦子已跃起,要用美女来作一下挡箭牌。美女的作用真是很多。
金兵见同伴成十成十地仆倒,再也不敢硬冲了,他们围在四周只有虎视眈眈或者说惊恐万状。瘦子的刀横在女孩子的白颈间,用他半生不熟的中原话说:“你不要逼我杀死她。”美女的目光中包含一种期待,一种惊异。青年当时依旧是蒙着那块又小又脏的灰巾的。她或许希望从他的眼神中看清他的灵魂他的用意。但是她还没有这种功力。“放开她。”青年只吐出三个字。他的口音是江南吴地的,那种腔调女孩子不清楚,瘦子不能分辨,但路外逃难的人可以断定。他的声音不高,但众人分明感觉得到威严。声音的后台就是这柄剑。瘦子想,不妨用另一种解决方式。他说:“请教阁下尊姓大名?”“让你放开她。”“阁下敢报上名来,我或可考虑。”“叫你放开她!”青年第三次重复。他的眼神可以表明他现在的心情。他其实一直在犹豫,如果不必经过血腥的残杀就能达到目的,为什么不用呢?我来中原不是为了救这些人,也不是来杀那些人。
瘦子鼓动唇舌说着大金如何如何好,宋朝如何如何坏的话,以及人生应当如何如何寻找荣华富贵,扬名千秋,归顺大金,必有什么什么享受,而阁下救这个人虽然从什么什么的角度看是英雄之举,实质上非常不值得之类了。如果凑效,不是很合算吗?不然,拖延时间,等接应的大军来,再捉住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他的三哥带着那些人也围过来。他瞟瞟三哥,是不是再尝试一下硬杀呢?三哥的目光说,不行。三哥就发言了:“这位壮士,你可知这个女子是何许人?他是我们将军的小妾,由她的父亲同意给了我们将军的,她却三心二意,跟别人苟合,将军发现了,很生气,杀了那个奸奴,她怕将军也照样对她,所以清晨就逃了出来。这位壮士,这等私事你管什么呢?”瘦子心内在鼓掌,精彩,真是精彩,三哥比我狡猾多了。现在,青年进则有性命之忧,得则有名誉之失,还会缠住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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