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卑鄙之人（1/2）

七百年前的一天，一艘巨大的战舰忽然坠落在东边。

它半翼全毁，支架残破不堪。

人类在起初的震惊之后，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于是科学家们开始进行严密的勘测，考察与研究。

终于在某一个夏天，他们兴奋着打开了舱门。

几只怪物从里面走了出来。

……

它们的身躯庞大，嘴尖而长，两根尖牙自下颚骨突，长长地裸露在外，粗壮的手臂和羽翼连为一体。

它们会笑，有智慧，能控制自己的食欲。

它们比赛，将人高高地抛起，没接住就拔掉一只手或脚……

它们累了，就将他们用树枝串在一起，不直接吃掉，生了火烤着。

……

而那只是噩梦的开始。

……

之后的几年里，地球上多了一种叫容器的女人，和一个叫培养室的地方。

容器接受不断地怀孕，生子，婴儿被送到培养室，不知来处地生长到一定的年龄，再不知去处地被送走。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最终的命运是，大脑被机器活生生地从身体中抽出后，再除去内脏，成为怪物餐桌上肉质鲜美的食物。

……

原始气息弥漫的森林，在没有人类打扰的岁月里肆意生长。

参天的，密密麻麻的大树，清新如洗的空气，数只野生动物隐没其间。

人类的末日，其实与地球无关。

就像曾经恐龙的灭绝，于它而言，既无关紧要，也微不可言。

江晏仰着头，望向蓝天。

拷着银链的双手举起，衣领耸动，露出因为年幼而显得十分纤细的脖颈。

这里，连血管都格外鲜嫩脆弱。

他在沉思——

研究所的博士好像提过，

掐断自己脖子的可能性是多少来着？

忽然，一道银光刺了他一下。

江晏微微一愣，湛蓝的瞳孔里映着绵延的天空，稚嫩的手指，还有一枚小小的，甚至有些普通的，

戒指。

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却莫名刺着他的眼睛。

刹那间他有一种错觉，让他回到那日大雪，他倒在冰冷的瓷地上，血都快冷了。

他以为周刻掉下来的那枚戒指，也会很冷。

可握在手里，却好像是暖的。

那一刻，他没有任何求救的，阻止生命流逝的欲望，却无意识地，蹭了蹭手上那枚戒指。

无名指一勾，就戴上了。

——因为很合适。

——因为就是我的。

他好像只有那个念头。

如果说那只是他二十九岁末、将死之前的一个可笑错觉。

那现在对于十二岁的他来说，

却依然很合适。

他确确实实地看到，那枚戒指就完美地贴合在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指上，有一层淡蓝色的花纹。

「淡蓝色」

「是我想象中，你从未哭过时眼睛的颜色」

——不用想象，现在就是。

「利未安，不要跟我顶嘴」

「我说的哭，在心里哭也算」

晴朗的天空下，江晏突然浑身颤栗，细嫩的皮肤里，连骨骼缝儿都仿佛在抖着。

他差点忘了一件事。

因为实在是太久了，也没人提起。

方想，周刻……大家都好像忘了。

他差点就跟着忘了。

江晏双手摁在胸口，那里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咚咚，咚咚，咚……

此时此刻，他终于从这震颤中剥离出一丝一缕的惊喜。

他还活着。

他才十一岁。

那么——

那个人也还活着，

一定。

江晏手指极其缓慢地，转动那枚戒指，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动不动。

呼吸也开始缓慢下来。

似乎他已经平静了。

直到阳光透过戒指，从某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映射下来。

他看到那缕光渗透出深蓝色的阴影，点缀着玫瑰金的斑点，

有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斑点形成了一个字——

域。

江晏的心被烫了一下。

林域。

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他在一群沉沉的面孔中，忽然扬起了笑容。

几个人看向他。

他笑起来真好看。

哪怕他的双手拷着链子，他的家园落魄不堪。

可他浑不害怕，将脸埋在手臂里，轻嗅着空气里的馨香。

他好像一下子，就对活着这件事充满了期待。

可是凭什么呢？

明明就在刚才，他还和她们一样，都是一块腐肉。

徒劳的反抗罢了，

她们想。

江晏沉沉地睡去了。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难听的拖曳声。

像是木板和玻璃碰在一起的声音，尖锐刺耳。

江晏睁开眼睛，黑暗中，一个女人的脸赫然出现在自己的上方。

她离的很近，黑眼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江晏轻声喊:

“……母亲。”

漆黑的记忆早就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他却仍然为接下来这一巴掌感到有些酸涩。

因为很重，很疼。

因为迫不得已。

也因为……恨。

她恨我。

女人用这一双辛劳结了厚厚的狠厉的双手，将他毫不费力地从床上提起来，扔在地上。

长长的铁撬“铿”地一声，砸在他的脸旁。

女人挪动着铁撬，将尖锐的那端对着他的眼睛，倏地俯下身来，死死盯着自己，

“你，想死吗？”

她的声音像一堆生不起火的枯柴，又冷又干:

“你，想要我死，想要你养父死吗？”

“畜生。”

江晏在黑暗中仔细地瞧着这个多年未见的女人。

他们并不相像。

他没有她的黑眼睛，黑头发，也没有她难听的声音，粗粝的双手。

她怀上他时，还是一个容器。

他上辈子并不能理解，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样。

她作为容器时，有位好心人放走了她，才让她得以遇见自己的养父。

他们结婚，她有了家。

过上了十二年的好日子。

而他作为她的儿子，

憎恶着把她变成容器的那群恶魔。

也心存善念，想要像她的恩人那样，帮助更多的容器重获新生。

可他勇敢地这么做了，她却用着那般狠毒，那般难听的话控诉他。

你以为你是谁？

你能救谁？

你害了我还不够，你还要祸害你的养父。

你就是个畜生，

没心没肺的畜生。

那时江晏感到委屈，怨她。

她怎么能这样？

一个人为什么能这样冷漠无情？

“忘恩负义的人分明是你，”

“你苟且偷生地活着，”

“永不作为，永远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