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云海玉弓(2/2)
魏伯阳看他意气风发,面对困境从不低头、气馁。欣慰地放下碗,他眼中燃着复杂的光芒,他说:“你既有这样的决心,就没有成不了的事。天地之大,但凡有解的毒就要不得命,能成的事就算不得难,有路的秘境就不是迷。我们就破一破天地之间的玄妙之迷,探一探超越世间的非人之境。”
“得令,道爷,咱们走起。”大白用吴越之地的方言唱起,心情极好得在地上打着转追尾巴。
“你们先把人弄醒吧,这么睡下去,非傻了不成。瞧她的表情,拧眉、颤抖、蹙眉、含笑、惊恐、绝望,看着就痛苦。”吴心在一旁看着虞古表情复杂,心啾啾然,像是经历了什么生死离别。
“女人就是麻烦,做个男人多好。道爷,你来刺激一下她。”大白学着人的样子挑眉毛,试了几下都没达到效果,于是眼神炯炯地看着魏伯阳。
魏伯阳挑眉不语。吴心眼睛一转,她爬过来问:“怎么刺激?”
“一看你就思想龌龊。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道爷之腹呢!”大白见魏伯阳不接话,顿觉无趣。
“嘿?你纯洁,小孩牙子,你来说说,怎么刺激?”吴心直立着身子,不死心地问。
“挠脚心呀,她最怕痒。”大白的狗爪子在虞古身上乱抓,但是他五个指头不分丫,还没得逞,就被魏伯阳不着痕迹的扯到一边。
“道爷护短,想亲自来。”大白在地下蹲着吼几声,起哄填乱。
魏伯阳回想起虞古面对大白极喜欢翻白眼,原来面对一个古灵精怪的熊孩子,是真的无能为力。他于是毫不吝啬地给他一个白眼,彼时,唯有眼神,比言语更能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好了,你们且转转去,让她清净一下。”他挥挥衣袖,把大白和吴心打发出去,声音彻底被阻隔在外。
魏伯阳坐在矮塌上,单腿曲起,握书的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四指托着手册,拇指轻轻一划,书页就翻上一页。另一只手握着青釉面的瓷杯,边看边抿一口茶。
匆匆地翻了几页,复又端起茶饮,才发觉杯中已空。他将书一合,置在桌几上,抬手按揉眉心,长而密的睫毛投下一个半圆弧,使得他深邃眼眸更加黑沉。
随着他的动作,室外的天气竟然也阴了起来。
湛蓝的被云笼罩,乌云遮蔽了太阳,天色暗沉下来,山风徐徐而起,枇耙树宽大的叶子摇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你,原也没有这般懒。”魏伯阳长嘘短叹,良久后低语:“这茶叶快吃完了,你却还不肯醒,不愿醒吗?”
回想起虞古谈论过去的话:“如果我能预见将来,我会选择一个全新的活法,过去的苛求、懒惰、气馁、畏惧,都让它变一个面孔。”
魏伯阳靠在榻上,宽肩窄腰,身材修长,此刻却有些颓然,平日淡定从容的面上平添了一丝惆怅,他昵着虞古的床榻,喃喃自语:“没茶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室内又是陷入静默。
虞古一直紧皱着眉头,神色忧伤。此时被梦魇纠缠,经历着困苦,一串泪水缓缓的流下。
魏伯阳神色一滞,忙走过来,用手指轻抚她的眉头,用丝绢蘸着水,替她擦去眼及脸上的泪痕。坐在一旁,拿起那把断了弦的批把,眼神复杂地轻轻地抚摸着,手指轻柔、颤抖,仿佛对待一件宝物,极其爱惜。
沙沙的雨声如泣声,吱吱、喳喳、啾啾……因这突如其来的细雨,窗前树上的鸟儿有低到高不安地叫着。上下翻滚,不停地拍打翅膀,一会儿向上钻入树叶下,一会儿向下沉到枝条上,却总被无孔不入的雨滴,淋得湿冷、难受。于是,它们一只跟着一只从这树飞到那树,又从那树跳回这树。期期艾艾,却也不愿舍了这些开满批把花的批把树。
凉风钻进原本温暖的屋内,昏迷多日的虞古打了一个冷战,被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吵得脸皱巴巴的。
她手指微动,睫毛煽动,眼皮艰难地挑起,又闭上,而后又张开,反复几次,终于醒了。
她盯着暗红的雕花床顶发了一会儿愣,床上摇曳的帷幔,青纱飘逸,居然和黑暗中的场景一般无二。她侧头看向熟悉的位置,惊得睁大了眼,瞬息之间坐立起身。
一般无二的身影,清眸皓海如宇宙,坐卧起居若清风,身如万斟之舟,驾于巨浪之中,摇而不动,不怒自威。眼含笑,眉俊秀,神气清灵,若仙人。
虞古心一颤,浑身酥麻无力,颓然地想:又回去了吗?
她颤抖地倒下,紧闭双眼,身体绷紧。她手臂搭在额头上,一手捂着胸口,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谁把馒头放她怀里了。
她在自已的身上摸呀摸,起身,重新躺下再摸,怎么还是肿的?
“我怎么回事?”虞古一开口顿时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小巧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一个鸡蛋,眼睛滴溜溜的圆。
她真的变成女儿家了吗?
再看周围的环境,这个房间很熟悉,或许因为头晕沉,感觉周围的东西微微地在飘摇。
她看着那个俊美男子发了一会儿呆。
“你总算醒了。”魏伯阳好笑地看着虞古来回折腾,终于好心得放下手中的书,背着光轻飘飘地走了过来。
虞古看着他翩翩而来,如日华满天东升之日,刺悬人目,如秋日明月倒悬的水镜,光辉皎洁,她呆滞且犹疑地问:“你是谁?”
低低的笑声传来,清贵低沉。
“睡太多,傻了?哎,本来就呆,这下又傻了,可怎办是好?”魏伯阳满眼忧愁,手掌贴着虞古的额头。他清朗如泉的声音带着关切,敲击在虞古恍惚的心田上。
她抱着头,向后一缩。将脸埋在被子里,凄凉地说:“你别过来。”
魏伯阳动作一停,缓缓地背过身,看着矮榻旁的批把,眼神复杂,他唉声叹气地说:“哎!连师父都不认识了。”声音莫名的委屈、痛心。
虞古抬起头,就看到魏伯阳的背影,她神情一滞——这背影与折屏上落寞的人竟出奇的相似。她谔谔地问:“师父?”
她终于找回了恍惚得一塌糊涂的神智,昏迷时听到的对话原来是真的。她突然惊诧地问:“你是!你怎得又变俊了?”
心中唏嘘:原来魏伯阳没死,这还是那个“老叟”吗?明明俊美的让人心惊、心慌。
“怎得哭了。”他修长的手指欲将她的眼泪擦干,终究又收了回来。
虞古抬起袖子在眼前擦了一把,被眼泪浸湿的眼睛,将面前的俊脸变得异常清晰,真切。
魏伯阳含笑,温柔地眨眨眼,突然委屈地说:“古儿呀,我的茶快没了。你即醒了,再给我采些来吧,没茶的日子真不好过呀!”
虞古气结,双拳握紧,心想:哪有刚醒来,就使唤人做事的。这人就是魏伯阳无疑了。
“不好过?就自已想法儿。”她低着头,气鼓鼓地说。
魏伯阳含笑看着她,温柔的目光带着欣喜。
虞古低叹一声,沉默片刻,突然落寞地问:“你用金丹试验,何尝不是在考验我?若我不吃那金丹,我们是不是就缘尽如此了?”
魏伯阳先是一滞,眼中有淡淡的忧伤,而后平静地说:“彼时已成云烟,当立足此时。诸事皆有因果,个中自有联系。缘起且珍惜,缘尽毋贪恋。”
他的笑很缥缈。
天空放晴,外面被雨水洗礼的批把树焕然一新,鸟儿欢快的梳理着打湿的羽翼,抖抖精神,继续自由地飞翔在空中。
“师父吗?那就师父好了。”虞古呻吟。
由于太久没起榻,猛然起身,腿一软,身子一个踉跄,她忙稳住。而后在魏伯阳探究的目光下,面色尴尬的走了出去,脊背挺得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