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单身女镇长(2/2)
“唉呀呀,那太久了吧?我都等来不及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梅香,今天请我们打高尔夫球?”
“还赛马哪!乌龟壳上能有高尔夫?”
“倪镇长,今天有啥好节目?”
“哥儿们,你再这样见外,等一下叫你下海喂鲨鱼,统统像以前一样,叫梅香!”
“好好好,叫梅香亲咧!梅香妹子,三级的五级的,可别保留哦!”
“三级的五级的绝对没有,老姐我不敢毒害青少年,不过今天会让你们惊喜!”
十二座的丰田车刚刚好,我们十个人,加上倪梅香和司机。
南山镇在东浦县最南端,车行五十分钟,直达刚刚竣工一年的镇政府大楼,我晓得倪梅香是要显耀她的政绩,我们确实也应该助人为乐。
政府大楼张灯结彩,横幅巨标:“热烈欢迎县电视台领导光临指导!”门口两队小学生举着彩旗敲着腰鼓,我躲在车里都不敢往下跳,扯过倪梅香责怪道:
“你咋搞这名堂?”
“你又咋啦?我整日整日地欢迎别人,就不能欢迎一回哥儿们啦?嗯?”
“这没必要嘛!”
“啥必要不必要?说必要就必要不必要也必要,说不必要就不必要必要也不必要!”
我苦笑一声,摇了一下头,说道:
“影响不好嘛!”
“什么影响不好?今天是周末,干部放假,学生没上课,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就是让哥儿们乐一乐,文人嘛,一辈子不受欢迎,今天让大家见见世面,体验体验生活,以后写出来的文章才不会太苍白太没劲。告诉你,今天你不能扫哥儿们的兴头,你在这里不是头儿了,这是我的地盘,一年半前我就是镇长代书记,我倪梅香是寡人,是朕,我说了算!”
这个倪梅香!
我毛宏还能说啥呢?
倪梅香带着大家参观她到任后兴建的巍峨壮观的九层大楼,参观她明亮豪华的可以翩跹起舞的大办公室,参观满墙奖状的党建室和纤尘不染的食堂。她收获丰硕,在众人衷心的辞藻华丽的赞美声中飘飘然,神色飞舞,妙趣横生,从我们编辑部出去的人都有很强烈的虚荣心,她也概不能外。
“梅香,什么时候当县委书记,让哥儿们都捞个部长局长干干?”
“好说,好说好说!”
“嗳呀我可不会当官,我给你提包包。”
“岂敢岂敢!当接待处长会吧,请客吃饭,抽烟喝酒,总会吧?”
“哥儿们,你不当我当!我行,茅台一瓶,中华一包!”
“我不会烟酒,我当个什么吧?旅游局长行不,我喜欢寄情山水。”
“行!就这么定了,旅游局长!”倪梅香击掌拍扳。
“他不行!”有人反对。“旅游局长少不了陪同泡妞什么的,他见到女人就红脸低头,行吗?”
“他不行你行?”倪梅香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们乌龟岛夜总会正缺一名善于运筹帷幄又能在女人丛中游刃有余的老总,到时你来吧,编制不动,还挂在编辑部。这样也好,你们和你们的哥儿们谁想来乌龟岛逍遥逍遥,就方便多了。”
“太好了!只要编制不变,我一定来。”
“怎样,毛总?”
“这,这恐怕不行。”
“什么不行?省了一份县财政人头工资。”
“上面会同意吗?”
“你这个人,唉!啥事不是人办的?”倪梅香转头对准老总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说道:“哥儿们,这事,到时我来办!”
我发现今日最频繁使用的词语是“哥儿们”,让人家听到了还以为我们是个黑社会组织哩。但我很清楚,今天我的话不起作用,人家宁肯听倪梅香的,她真的是寡人,是朕。
丰田车在海边澳头村停下来。
正是上午**点钟光景,碧波万倾,浮光耀金,海风轻拂,心旌摇撼。
倪梅香敞开运动衣,迎面而来的海风把下摆猎猎掀起,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点大海给我们讲解,这个剪影飒爽威武,颇似电视镜头里站在山头上指挥若定的花木兰。官位真是个看不见的魔,能把人变圆变方变高变胖变得你想象不出来。三年前的倪梅香,你能看出她堪当大任乎?说得好听点,官位确实是一种施展个人魅力的平台,没准让我毛宏上去,也能变成另外一种人哩!
沙滩外面,一条条用白塑料球串起来的浮标,把近海划分成一块块两亩见方的“水田”。倪梅香说那里头有的养鱼虾养花蛤有的养海带和紫菜。右边最远处那一大片,是她们南山镇干部以老人协会的名义刚刚开发出来的,每一股份二万元。她说今天带大家来看看,是想帮助哥儿们发点财,明年这个时候,保准把股份金赚回来,后年就有两万元赚头了,比稿费收入不知高多少倍。
倪梅香的话还没说完,我这些穷困潦倒的弟兄们饿狼似的眼睛就通红起来了,有人居然要一投十万元。
“那不行,这二十万元股份是我利用职权裁下来的自由地。哥儿们,把钱攒起来,别去找小姐,我倪梅香再给你们找其他项目吧!”
十个人刚好二十万元,这就是说她倪梅香未经我同意就把我毛宏老上级纳入进去了,我要是退出来,我就完了,立马应了那句可以和绝对真理相媲美的歇后语:聋子的耳朵——摆设。
是祸是福是赚是亏尚且不知道,显然她会给我头上招来一朵乌云。
可是翌年的这个时候,倪梅香真的把本钱送回来了,第三年,两万元崭新的大票子在大家手里高唱它的巨大威力,而我的光环没有多少减弱也只有在他们眼里才稍微暗淡一点,在外头还是照样闪闪烁烁的,因为事关众卿卿生命,保密程度空前未有。这是后话。
再说那日大家坐着机帆船出发,又叫又喊又唱的,半个多钟头就到了乌龟岛。公司一位副总带领一队花枝招展的小姐在码头上等候多时了,他告诉倪梅香,说潘董事长昨夜来了,知道倪镇长要来很高兴,打发他组织美眉队伍迎接。
倪梅香说那就先会会潘董事长。她春光满脸,走在头里,步伐轻快,精神抖擞,如同洞房里走来的新娘子。
乌龟岛是一座小山坡。沿山势盖了十几座四层红色楼房,有鳞次栉比的壮观。绿化也成规模了,石砌大道两旁已经种上梧桐与刺桐,正在建造盆景假山和花圃。
潘董事长在南山太平洋娱乐城的金牌子下和我们照了一张合影,中午请我们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席上,潘董事长很感谢南山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也希望文化界影视界同仁大力支持,他表示南山太平洋娱乐城赚的钱是不会带出境外的,都会投入到家乡的建设中去,尤其是文化与教育事业,这是南山的境外乡亲的一点心意。
大家听了很感动。
酒酣饭足聊到兴头上,倪梅香说道:
“潘董事长,广播电视和我们娱乐城关系最大,他们一宣传,男女老少,家喻户晓,来的人就多了,人气旺还怕不发财?”
“对对,请各位多多支持,多多友持!”
“潘董事长,我有一个建议你看看合适不合适,这一回咱们娱乐城不是要给县里捐献五辆小轿车吗,是不是一辆给广播电视,电视台已经有两部了,这一辆就给编辑部,我的娘家嘛,你看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就按倪镇长说的办!”
“交车的时候,请潘董事长记得明确指出来,要不到县里就轮不到他们了。”
“那是那是!”
“那咱们就说定了。”
“说定了说定了。”
我正在考虑合适不合适,他们已经拍板了。有车子坐我倒是挺欢迎,我和大家热烈鼓掌感谢潘董事长支持。
当官真好呀!
哪怕小小的!
你瞧,人家说说笑笑中一辆轿车来了,编辑部就是到**也申请不来一辆轿车呀!
也许从这个时候起,我滋生了当官的念头。
今天收获真不少,而且都是意料之外的,这个倪梅香!
看来编辑部要走好运了!
午餐后大家都安静不下来,立马玩开了。先是足浴、泰式按摩、
桑拿浴,而后是康乐球、保龄球,然后是歌厅、舞厅、咖啡厅……
大家越玩越有劲,倪梅香成了大家心中的女皇。以前出外我是大家的中心,感觉挺好,我愈来愈喜欢这种感觉,但不认输不行,毛宏总编辑就是拜齐天大圣老孙为师,这一辈子也没有人家倪梅香这种能耐了。
爬上乌龟岛上的嘹望塔,金门岛依稀可见。
梅香有意落到后面等我下来。她是想听我的赞扬吧,须知最有机会坐那一辆小车的当然是我毛宏总编辑。
我助人为乐。
“不简单哪你!”
“这没什么!”
“连潘董事长都听你的话,还没什么?”
“哦?你是这样认为?”
“不是吗?”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怎么说?”
“其实呀,他恨不得你提出来哪!”
“哦?这又怎么说?”
“他给我一辆车,我得还他十辆!”
“你有车还他?”
“他才不要车哩!”
我吓了一跳.,不要车要什么?要人?
“你别担心。”
“还能不担心吗?”
她大抵很满意很满意我的担心,笑了,夹了我一个眉眼。
“他要的是项目!项目,懂吗?”
我一时无语,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书呆子,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承认这就是我毛宏与她倪梅香的差别。但是,这句话要不是倪梅香说的,我一定会代表全国书生强烈抗议。她就没有想想,当年学写文章的时候是怎么把我当祖师爷崇拜的?后来又是我怎么把她这个女镇长吹得全国人民都知道的?这个女人,让人害怕,也让人喜欢,还是害怕好,害怕心里就会安静,宁静才能致远,才能出好文章。
但是,女人是男人的最好的老师,从乌龟岛回来,大家再也安静不下来了,都说自己是井底之蛙,在编辑部里夜郎自大,人模狗样的,还不如到乡镇来当一个小小办事员哩,想来玩就来玩,想发财有财发,想泡妞就泡妞。特别是黑光闪烁的桑塔纳轿车开来那一天,大家纷纷要求:“头儿,咱们想**都没地方**,那就从这辆车开始吧,谁家若有急事呀,也用一用得了!”我不敢反对,只能让自己的眼光里闪烁一种默契。
平静的编辑部从此有一种不安分的东西在荡漾。
一年后。我的祖坟冒烟了,一个局长的乌纱帽居然自己掉落到我毛宏头上,而且,短时间里不会有人想来抢走。因为还没有一个人能在发出的稿子上写着“只要能刊登不要稿费”的豪言壮语。
倪香梅比谁都关注我毛宏,居然能在香港中国银行大楼七十八层上的榕树下,第一个给我打来电话祝贺,说当官最容易了,如果连官也不会当,世界上就没有一项工作做得了啦。最后,她放低声音说道:
“头儿,香港特好玩,我真希望这个时候你在我身旁!”
这个小娘儿,又吓我一跳。
可不幸还是应了倪梅香那一句话:“头儿,你不懂得当官!”
为名誉来当官,千万别来。我才当两年广电局长,就想去“悠然见南山”了。名誉到底是一种光环,一个幻象,一种知识人重建现代化文化心态时仍然不想放弃的价值观念。你要是走上官场,你就得走出这一片守了一辈子的光影,而走进另一片阴影里,可是我不能,这就很头疼很糟糕很不得人心。我终日里看见的脸,都笑得很商品化,我看到的目光,都飘忽不定无法捉摸,这一切都让你守不住自己。我想,我再耗下去,纵使别人不把我打倒,我也会把自己打倒。我当了几年电视台总编,使许多人成了借助我们灯光发亮的明星,但我自己当官即使能当到最后,不虚此行的恐怕就只有一张县长签名的委任状而已。
一千七百万小金库,已经增加到三千三百万了。倪梅香说我守着金山银山讨饭吃,三百多名干部职工的脸都绷紧了,能弹奏出高频率的声响。好在我那一位在监牢里的前任帮了我很大的忙,他的教训好几次让我的下属绷紧的脸暂时地松软下来。也都怪我那在天上的母亲,早不早迟不迟,我是她在闪电打雷的时候生下来的,从小就吓破了胆。
有时候,独自站在阳台上,仰望黝黑的天际那几颗寒冷孤单的星星,我会觉得心里很空旷,空旷得别人的脚步都会引起回音;有时候行走在街道旁,我甚至会无来由地很恐惧,恐惧得蓦然回首,仿佛人群里有个谁盯着我。
我想我确实不是当官的料,有句很难听的话,说当官一要厚脸皮,二要黑心肝。我都五十岁的人了,就是请长假专门来学习来培训,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唯一的努力,就是保持晚节了。
可是,我还有晚节吗?
周云虹一出现,我就没有晚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