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再回首(1/2)
“我能进去坐坐吗?”他手里提着水果篮,拎着几盒糕点,脸上的笑容尴尬中带着歉意和讨好,“我找了你们很久了,今天才找到这里。”
廖妈妈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让他进来了。“我记得你最爱吃绿豆糕,我正好瞧见了,顺便带了两盒。”她看着那个盒子,嘴角轻轻扬了扬,露出一丝无可无不可的浅笑。“阿国现在还好吧。”他问,“我听说他已经拿到硕士学位了。”
“他大学毕业就工作了,我没能力供他直接读硕士,是他自己后来读的在职硕士。”廖妈妈背对着他剥毛豆,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和一丝怨气,“他每天都忙到很晚,工作很辛苦,我这个做妈的,现在是一点都帮不上他的忙了。”
“这些年你们受苦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这都是我不好,当初我不该抛下你们。”廖妈妈也没吱声,悄悄抬起手,用手背试了试眼角。“我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也没回来看过你们母子,后来我听说你又结婚了,也觉得没必要再照顾你们。我知道我很自私,只顾自己的幸福,可现在。。。自私的人终究没有好结果的。”他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们,我希望能有机会能弥补我的过失。”
“算了吧,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胜国现在工作了,我的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我现在只想着他能早日结婚,有个安定的家,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倒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找我们呢?”
“我很久以前就离婚了,那个女人背着我跟别的男人有了外遇,还怀上了人家的孩子。可她居然还敢来问我要钱,说跟了我这么多年,要我给她‘青春损失费’,还说她是我老婆,我理所当然要分一半财产给她。”他拍了拍沙发扶手,“这个女人,真无耻!”
“那你真给她了?”她不禁也好奇起来,停下手,转过身望着他。
“这怎么可能呢。当初她说我已经有了儿子,说不想再生小孩了,我觉得这样也好,我想有一个儿子就行了,也没必要再生,可没想到她居然跟别人。。。说到底,这都是我活该,我自找的耻辱,都是我应有的下场!我请了一个著名的大律师,还找人收集了很多证据,跟她打了一年官司,总算把她打发走了。”
“你一点钱都没分给她吗?”
“我凭什么要给她钱,我没告她通奸就算不错了!我的钱是我自己赚来的,她不过就是我身上的一条寄生虫。我老早就对她说过了,我的钱可以给她花,她想怎么花都行,但我的财产我只留给我的儿子。几年前,我听说你也离婚了,就一直想去找你,我去了原先你的家里,可那里住的不是你们家的人,是个房客,向他打听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拨完毛豆,站起身去厨房。
“有一次你弟弟正好去我开的饭店吃饭,也正巧让我碰上了,我跟他聊了很久,是他告诉我的。”他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条鱼滑进油锅发出“嗤啦”一声爆响,“他还说你们装修房子还缺了点钱,你们家里没什么人能借给你。”
这时廖妈妈忽然僵住了不动了,她想起自己曾经问弟弟借过两万块钱,起先他还不情不愿地找借口回绝她,可突然有一天,他亲自带着钱到她家里来找她,说是银行正好有张定期存单到期了,拿出来借给她用的,还特地关照她不用急着还,等她手上富裕了再说,当时她就觉得纳闷呢,她弟弟在钱财上向来锱铢必较。此时,她恍然大悟,那钱根本不是她弟弟的钱。“我就觉得奇怪呢,他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大方了呢,原来她给我的不是他的钱。”
“你也别怪他,他在家里一切都听老婆的,你那个弟媳几时肯吃过亏。”
“可他不该瞒着我。”
“是我让他什么都别说的。这些年我亏欠你们太多,我想不管怎样,我能补偿你们多少就补偿你们多少,只要你和胜国能过得好一点,我才会感到心里安稳踏实一点。”
他走了。廖妈妈没有留他吃饭,饭菜已经端上餐桌,每天她都会等儿子一起回来才开饭,除非他说不回来吃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天色越来越暗,她坐在他刚才做过的沙发上,周身被笼罩在渐渐降临的黑暗里。她想起那段和他婚姻,已是恍如隔世了,假如不是他自己出现在她的家门口,她已经记不得起当初离婚时自己内心所受的煎熬,差点忘了自己曾经深深的恨过他,甚至有点忘了儿子的亲爸爸就是这个人,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有他们的儿子,作为一个现实的存在和她对生活的全部信念、希望,占满了她所有的人生。我是为儿子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当她感到要被生活压垮的时候,她就这么对自己说,为了儿子,她吞下了所有生活的幸与不幸。他突然出现了,勾起那些行将就木的回忆,他临走时说,以后还想过来看她,还在茶几上放了一个信封,她猜那里面装的一定是钱。当初离婚时,她在心里暗暗发下狠心,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一辈子都不会让他再见到儿子,她也想过,将来总有一天要报复,这一幕曾在她脑海中演绎过千百遍,那时她想,无论如何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她都会坚决地将他拒之门外,她要让他滚,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她要将她所受的一切痛苦和折磨都恶狠狠地还给他,就算死,她也不会再原谅他。可是当他站在门前的那瞬间,她忽然觉得所有的爱爱恨恨似乎都变得那么遥远轻飘不值一提,连同自己所走过的所有崎岖、坎坷和艰辛,都只变成嘴角微微扬起的一抹不屑一顾的浅笑。她没有拒绝他的钱,也没有阻止他以后再登门,她觉得现在他来也好,不来也好,是想忏悔也好,是想赎罪也罢,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拒绝,那是因为觉得这些人、这些事或这些钱物很重要,收下觉得太沉重,揽在身上觉得是负担,要是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收或不收,那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愿意给就给吧,他想来就让他来吧,随他去好了,她想。等他走后,她拿起信封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一叠钱,她没有数,直接将它锁进了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廖胜国回到家,开门进去发现客厅里是黑的,妈妈一个人独坐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他一时间吓坏了,以为她病了。“妈,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等你吃饭,差点快睡着了。”廖妈妈回过神来,“快把灯打开吧。”
“你没事吧?”他打开灯,看看妈妈的脸色,“是不是老胃病又犯了?”
“没什么,我挺好的。快吃饭吧,我炖了排骨汤。”
“今天谁来过了?”廖胜国看着桌上的水果篮和绿豆糕。
“我们先吃饭吧。”她坐在餐桌前,想着该怎么跟儿子说,“刚才是你爸来过了。”
“他来做什么?”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嘴唇突然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你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他只是来看看我们,他说他想弥补我们过去的损失。”
“弥补?怎么弥补?当初他抛下我们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留给你一点东西?那时候他怎么没想到要弥补我们损失,现在再想到还有什么用?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现在他又跑来做什么?说什么弥补不弥补,他给了我一个没有父亲的童年,他用什么来偿还我一个幸福的童年呢?!”
“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亲爸爸。这些年他也生活得不幸福,他知道他错了,所以才想要悔改,想要让我们生活得好一些。”
“可我现在不需要爸爸!既然他可以抛弃了我们,我们就应该抛弃他!”他放下碗和筷子进房去了,廖妈妈看着他的背影,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就只好让他去。这个夜晚,他们母子两都没睡好觉。
“阿汤啊,你的生意还真不错,就是地方小了点。”吴姐趴在美容床上,美容师萌萌正用力给她做“肩颈保养”。
“平时倒还好,就是这过年过节的人实在多。”阿汤回答,她在给旁边的一张美容床上的王姐做“卵巢保养”。
“我看你人手也不够,”王姐仰面躺着,脸上还敷着软膜,“眼下快过年了,做头的做头,美容的美容,该来的都来了,前两天我来瞧了一眼,这几张床上都躺了人,萌萌直跟我摇头,说没人了。我就又回去了。”
“王姐,真不好意思,让你这么来回跑。不过,你也瞧见了,我楼上楼下真是一点儿地方都没了,你看这床挨着床的,美容师连转个身都不太方便。”阿汤赶忙解释。
“我就是说说,我知道你这儿忙。我就住这儿附近,不过顺路过来看看,反正我是天天待在家里的,也不用上班,啥时候来做都行。”
“对面那个‘雅尼’美容院重新装修过了,那老板娘把隔壁的那个门面也盘下来了。”吴姐说,“我隔壁邻居就在那里办的年卡,她说那里的设施比以前强多了,每个房间都有空调,连‘木桶泡澡’都有了,就是价钱往上涨了。”
“那还用说,‘雅尼’的老板娘可是个‘辣手辣脚’的货色,精明又厉害,我以前也在那里做过的,早就认得她了。”阿汤将王姐脸上的软膜卸了下来,“她装修就是为了涨价,她那里的几个美容师服务态度很差,我预约过去好几次,她们都说没床位,一会儿让我回去,一会儿又让我等,你说这样我还预约干嘛?!还有那个老板娘哦,让你充值、办卡的时候说得‘花好桃好’,等钱一出去,那张面孔就冰冰冷了。我原先的同事在那里做的,现在都走了。”王姐说着脸上露出极为不悦的表情。
“是呀,‘雅尼’斩客是很蛮‘辣手’的,活动一个接一个,就是要让顾客掏钱,而且现在还提价了。”吴姐说,“我那个邻居也不大想在那里做了,不过她办的年卡还剩下半年,她说等做完了肯定不在那里做了。这次装修完之后,估计会有不少客人嫌价位高走掉。”
“可我看那里生意挺红火的,”萌萌插了一句,“她们那里有个美容师叫小燕的,我认识她,她说她们店没涨价,只不过换了产品,她们老板说原来做的美容产品很一般,现在换成高端品牌做了,那些化妆品可贵了,所以办卡就比以前贵了。”
“萌萌啊,你倒真是老实。”大家都笑了,吴姐说,“这不就叫变相涨价嘛。阿汤,你也该想办法把这儿给装修一下,想办法再扩充一点地方,或者干脆在不太远的地方再开一个出来,到时候我给你再介绍几个客人过来。”
“哎呀,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阿汤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一直都在找门面呢,现在要找个合适的地方开美容院还真不容易呢!这价钱要合适,地方又不能离这儿太远,你们都是我的老顾客了,都住这儿附近,离远了你们不方便,我和美容师也都住这儿,以后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呢。附近那两个门面都在往外盘,我都去打听过了,那价钱真是高的吓死人,还没得商量呢,你们说气不气人。”
“那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人‘斩’。”王姐已经做完“卵巢保养”,阿汤将“膏药贴”贴在王姐腹部,再用保鲜膜一圈圈将它绑紧,最后将两条滚滚烫的热毛巾敷在上面。“你隔壁那个做服装的老板我认识,我记得上回他还跟我说,生意不好做,哪怕便宜一点都要赶紧把店给盘出去的,他也出那么高的价吗?”
“他要把店盘给一个做皮具生意的,我听说好像是‘雅尼’的老板娘给他找的下家。”吴姐说,萌萌已经开始帮她做“肾部保养”了,“我是听隔壁邻居说的,等过了年,隔壁就换人家,‘雅尼’老板娘嚷嚷着要服装店老板请客,说没她牵线搭桥,这个店面盘不出去什么的。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好像很积极的样子。”
“我也听说了。”阿汤脸色阴沉,头微微耷拉着,“还有一个门面也快出手,来接手的是个开‘足浴房’的,也是‘雅尼’的老板娘个介绍的。”
“那不明摆着嘛,她知道你这里生意好,她那里好多客人都跑你这来了,她眼红嫉妒,就想出这个办法来限制你的发展。”躺着的王姐一下子坐起来了,“她倒真够有手段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一个外地人,能在这里立足就算不错了。这还全靠了你们这些老顾客帮忙。”阿汤无奈的说,“就像我老公那事儿,你们能帮我的都来帮我了,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至于其他,也只能尽我的力量,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阿汤啊,别这么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吴姐说,“大家肯帮你是因为你人好,你老公那事儿跟盘门面没啥关系。我看王姐说得对,那‘雅尼’的老板娘的确像是在打小算盘,在你背后做手脚,不让你把店搞大了跟她竞争。不过,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小区的物业管理中心有几个门面快造好了,以后是作为‘便民服务’项目出租出去的,租金比外面的门面还要便宜些呢。我去那儿看过了,是两层楼的,每个门面差不多280平米左右,地方挺宽敞干净的,水电都有,但是不通煤气。你找个时间过来,我带你去看看。”
“真的啊!”阿汤突然扬起头,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我听是听说了,但人家都说,那是留给小区里的失业人员‘促就业’用的,外地人不能租。”
“原则上是这样,但也要有人来租才行。我现在就是负责这个项目的,我们了解过了,有意向的居民已经来填过申请表了,现在还留了两个门面出来,空置着反而浪费了。你在这儿开店好几年,你的顾客好多都是本小区的,租给你也算是‘便民服务’的。”王姐是小区物业管理中心的办事处主任,她的一番话让阿汤再度恢复了信心。
“真太谢谢你了,等我空下来了就给你打电话,我找门面找得都灰心了,这下可好,时来运转了。”
“等你新店开张了,可别学‘雅尼’那样涨价啊。”王姐打趣着说。
“瞧你说的,这里全是我的老顾客,我才不会涨价呢。”
夜深了。眼看要过年了,阿汤的美容院每天都营业到子夜时分,送走最后一个顾客,美容师和美发师一起说说笑笑的回去了。萌萌是阿汤表姨的女儿,还不满18岁,因为家境困难,念完初中后只能放弃升学,去年阿汤把她带出来做美容师;露露是她表姑的孩子,才刚满15岁,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这孩子根本没心思念书,在家乡也很不安分,一门心思想到外面看看,她妈也管不了她,干脆把女儿交给阿汤带上来学门手艺。干美容美发这一行是没办法按时上下班的,好在那些孩子都年轻,她们都住在阿汤借的小区地下室里,即使关门早,他们也会在外面的网吧玩到很晚才回去睡觉。露露和萌萌坐在收银台前吃宵夜,麻辣烫腾起的热气和缭绕的香味,笼罩着她们两张年轻的脸。
“姐,过来一起吃点。”萌萌叫阿汤。
“不了,你们吃,我正在结账,一会儿还要盘盘库存,年前我不想压太多货。”阿汤说,“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别去网吧了,这两天你们都忙坏了,能早点睡就早点睡。”
阿汤是徐州人,她从家乡的技校毕业后出来打工,先是到南方的电子工厂做生产流水线上的工人,到22岁上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干上了美容行业,后来也是因此认识了她的老公,他是做美发的。大致算来她干这一行也有十几年了,而她和老公在这个小区开店也有六、七年了。想到老公,阿汤心头涌起的悲喜如潮水般涌来。赵跃武比阿汤小两岁,当初他们决定在一起时,跃武的妈妈极力反对,她有两个很站得住脚的理由:第一,阿汤是个外地人,她认为这个女孩思想“不单纯”,一定是图他儿子是本地人,把他当成进入大城市的“跳板”,或许还有其他财产上的图谋也未可知;第二,阿汤比她儿子大两岁,这里不作兴讨“大娘子”,而且她觉得女人生完孩子后普遍都老得快,等生完了孩子,再过个若干年,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出现问题,到头来还是不幸福的,况且他儿子那时年纪也还很小,找个门当户对的本地小姑娘有的是时间,大可以再等两年再说的。当然,在这位赵妈妈肚子里还藏着一个理由,但似乎缺乏依据,有点站不住脚,不能名正言顺在人前说出来,她觉得阿汤有点“苦相”,还有点“克夫”。更重要的是,她觉得阿汤太有主见,而自己的儿子太单纯,她怕儿子“捉勿牢”这个女人。
当初阿汤的一个老乡在这个城市开了个美容院,一个很小的门面,就在赵跃武家的那个小区里。苦于找不到美容师,就让阿汤过来帮忙,而那时阿汤也觉得在工厂里上班既辛苦,又不能学到什么东西,再干下去也没什么前途,所以她抱着学个手艺的想法来到这里。她身上最大优点是吃苦耐劳,个性坦诚,为人厚道,不斤斤计较。两年后,她的那个老乡因为怀孕生子,便将这个店便宜地盘给阿汤自己做,打那时起,阿汤就开始在这个行业自立门户了。赵跃武的美发店就开在阿汤隔壁,他初中毕业后,自感对念书实在没兴趣,于是自己去学了美发。他的父母都在国营大企业工作,即使退休了,劳保福利也都不错,他家兄弟俩,他哥叫赵跃文,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可能是因为比他哥小8岁,他爸妈都更疼小儿子。他决定去学美发那会儿,他父母也曾发狠阻止过——“那是下等人的做的生活,你干这个以后还会有什么出息”,他们这样劝阻阿武,但他还是铁了心要去,二老终于还是拗不过儿子,只能让他去了。赵跃武学完美发后在其他店里干了几年美发师,深感有必要自己开店做老板,所以差不多在阿汤盘下那个店面的时候,他也回到自己家,开起了自己的美发室。这或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反正他们俩自此再也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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