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风起北狄（1/2）

三rì后，北狄。

“喂，桃核，你身上有银子没有？”萧月走在大街上，瞟瞟路旁包子笼里氤氲的香气，又马上把头扭了回来，怕自己会经不住垂涎三尺。尽管届时大汉正值四月深chūn，但北狄气候仍然微寒，甚至有许多地方还未化去霜雪。萧月本来就没准备太厚的衣服，偏偏带来的衣裳都放在燕王那里了——去向那只要？她萧月做鬼都不会愿意。

然而那却丝毫不在意，竟然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把幕寒烟叫去打猎，留下两人瑟瑟缩缩地在大街上喝西北风。萧月至今终于明白了何谓君无戏言，心想以后一定要跟他戴一顶绿帽子，这样的话就算他拦在自己面前，至少自己也会以为前面亮着一盏绿灯。

陶荷搓搓臂膀，埋怨道：“我哪有什么银子？原来在寨中都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银子只能用来做嫁妆上的凤冠。”

萧月撇过头去，看陶荷冻得通红的小脸：“你是那山贼老大的女儿？”

“不是。”陶荷摇摇头，“要是你杀的真是我爹，我还会这么跟着你么？”

她微微抬起头，看见萧月不解的神情：“那你还是谁的女儿？不是那些人都不敢跟老大抢女人的么？”

“是啊。”陶荷睁大眼睛，露出澄澈天真的瞳仁，倒显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所以我只能是他的十三夫人啊——我家十二个姐姐，加上老大，一共十三口人。”

“嗤——”萧月抿紧嘴唇，笑声从鼻子里挤出来。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又对那张稚气未脱懵懂无邪的小脸多留意了几眼，这人怎么看都只有六七岁的样子。那老大却连这么小的孩子都忍心污染，胃口还真是不小啊。不过看她明眸皓齿，未经雕饰反而绽放出一种清水芙蓉一般的纯美，倒还真是一个美人胚子。萧月想到这里，却有几分得意：“那我们把你从那个笼子里解救出来，你应该感谢我们才是。”

陶荷转过身，把一片清矍而消瘦的背影留给她。未化的霜雪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寂寥：“老大夫人虽然很多，但大数也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我自幼父母惨遭屠杀，是老大救我于虎口。他说，让我当他夫人，是为了不让寨中的人欺负我。其实，他能把我养到这么大，我早已视他为亲人，姐姐们也对我很好……可是现在，现在……”

原来自己本以为是为民除害除暴安良，却在这一颗不谙世事的心里划下了深刻的伤痕。萧月明白，纵然良药可使**上的伤妙手回chūn，却永远不能抚平心底的痛，永远不能改变脉搏里鼓动仇恨的节奏。

可是，命运怎容得她回头？时光怎容得她后悔？

只好拍拍陶荷的肩，将歉疚扯出唇角的笑容：“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谁还敢欺负你，我就把他的肉剁了做包子打狗。”

陶荷昂起小小的头颅，看见她的笑容能捂热久久冰封的心，竟也破涕为笑：“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狗不理？”

朔风微寒，拂过二人耳鬓，如同摇曳着两串银铃，将清越的笑声延着街道一线带出，却也带来了一阵喧闹声。

“走，去看看。”从未出谷未经世事的陶荷一时好奇心大起，拉起萧月的手就循着声音向前奔去。声音发出处正是街道附近的一个小村庄，村口数人聚集，皆是穿着少数民族点缀复杂却简朴纯真的服饰。这一路来陶荷逢热闹必凑，逢人群必钻，身形又灵活得如游鱼无依。但毕竟萧月的年纪也比陶荷大上不少，不能像她一般在人群的缝隙中穿梭自如，只得在人群之外踮着脚尖向内眺望。无奈身高又不足以送目到人群zhōng yāng，所以对于她来说唯一的结果就是比燕王那只早出发反而还后到不少。

望着挡在身前的茫茫人海，早已掩埋了陶荷的身影，萧月郁卒之极，悻悻走到一旁负隅自伤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人声风声虫鸟声，都如同生了默契一般，齐齐地静了下来。

从人群zhōng yāng，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却不减豪气的女声：“羌笛不解吟采薇。你、输、了！”

“好！拓跋姑娘好才气！”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声音中气十足而略带放犷，“愿赌服输，在下告辞！”

那拓跋姑娘长笑一声：“还有谁敢来？哎呀哎呀，这么快就败阵了？你们这些男人莫非要逼着我拓跋穆轩终生不嫁？”

终生不嫁？呵，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果真是不凡的女子。

萧月不禁也对这拓跋穆轩产生了几分兴趣，正要去探测探测有没有缝隙可钻，便看见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小径，一个负着长刀的粗犷汉子从中走出来，想必就是方才败下阵的那位男子了。然而虽然失败，他的面上却丝毫没有灰心之意，走出时还满面堆笑地对人们打着招呼：“我早闻拓跋家的这位二小姐才貌双全，今rì一看果真不错。我鲁义一介粗人，不过小的时候学医认了几味草药，能和拓跋姑娘比试一场已经三生有幸……”

草药？萧月摸了摸耳垂，想必里面比试的便是曾经在中原听说过的“斗百草”。一个北狄女子，竟然是用中原的游戏来招亲？

鲁义瞟了一眼人们睁大眼睛，对那拓跋穆轩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放声笑道：“我向来都只听说‘斗百草’有文斗武斗两种，倒从来没见过有她这么比的。先是每人吟一句上联，然后比武，武器还只能是用草，点到为止。输了的那方便要用对方点中他的那种草名作对，作不出来便算输。那拓跋姑娘如此文武双全，只怕能赢她的全北狄也找不出几个。”

原来如此。萧月点点头，若有所思。然后趁着人群让开的空子一溜烟钻了进去。

人群zhōng yāng的光景渐渐展现在眼前。而那个女子，便是其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冰霜之中，见她凭风而立，嫣红如火的劲装衬托出高挑而凹凸有致的身姿，亦不乏妖冶婀娜。带着狄人豪放气质的浓眉大眼在人群中扫视一番，尔后肆意一指：“既然没有人肯来，那就只能让本小姐来点了……嗯……就你吧？”

话音一落，千百道目光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尽头濯濯而立的男子，眉如冷烟，目似寒星，一袭黑袍在朔风中狷狂地翻涌。黑袍之上，更是零落着一头追月银丝。若说拓跋穆轩的红衣是画末的血sè篆章，他的黑袍便是徽州宣纸上瓢撇的狂草。施然移步场zhōng yāng，他微笑抱拳：“能得拓跋姑娘赏识，燕某之幸。”

“哗——”俊朗如松的声音一落，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立即有无数眼里冒着桃心的女子从人群后钻进来。悉悉碎碎的莺燕软语变了几分调：“哇，你们以前有没有见过他？有没有见过他？那位拓跋姑娘好幸运啊，好羡慕……”

“先别做白rì梦啦，当下最重要的是赶快去找城北的吴画师，赶快把他的尊容画下来啊，不然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传入银丝男子的耳畔。侧目一笑，男子嫣红的薄唇渐渐浮起微翘升腾绽放，是风是雨是画是诗是毫不yín逸的魅惑。然后，那华美的弧线微微打开，脱出宜天宜月宜冰宜雪宜人世一切美好事物的清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燕某一向深居简出，信步一走便遇见了你。我都开始相信缘分了。”

人群中立即爆出一声尖叫：“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他说看见我是缘分耶。燕公子……”

“你怎么就知道他说的就是你了？燕公子，相逢即是缘，你说是不是？”

萧月蹲在地上，看着某人绝世倾城的笑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还好还好，自己居低临下，不易被发现……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新竹般纤长的玉手，落入了萧月的眼帘。

啊……不要啊，我萧月还不想这么小就跟这么多花痴结下血海深仇啊啊啊啊……

电光火石间，萧月一把抓住腰间扁扁的锦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塞入了燕白玺伸来的那只手中：“燕公子啊，出门在外可千万要小心，不要激动得把钱袋都丢了……”

萧月“呵呵”地笑着，看着燕白玺嘴角抽搐地将空无一物的锦囊收入怀中，如此窘迫的情形还不忘道了一声：“谢谢。”

萧月感觉身后有无数双樱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议论纷纷中，燕白玺走入人群目光的焦点，面对对面手持百草聘聘而立的拓跋穆轩，一笑：“拓跋姑娘，不知这一局，由谁来出上联呢？”

拓跋穆轩笑而不答，右手一摊，立即有下人递上一张长弓。箭在弦上，一共七支。张弓，拓跋穆轩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七个早靶，笑道：“本小姐的上联在这里。”

“刷刷刷刷刷刷刷——”只听七阵破空之声，七支竹箭纷纷插入草靶中。乍一看，却并非全中靶心。众人悻悻叹了口气，心想这一局拓跋穆轩是输定了。然而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靶上有字，靶上有字——”

萧月眯了眯眼，这么远的距离若想看清靶上的小字，常人必定也要废上不少力气。眯着眼望了许久，萧月才知道那人说的的确不假。对面的七个草靶，每一个分成十环，每一环又分为十个小块，每一块上竟都写着一个字，七个草靶一共四千九百个字。而拓跋穆轩命中的七个字连缀起来，恰好是——

拓跋穆轩朗声一笑，道：“登高寻木槿流年。”

——木槿！

萧月倒吸一口气，也不禁拍案叫好。喝彩声中，拓跋穆轩放下长弓，右手五指一展，其间霎时换作了五根草茎。